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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着丰富想象,与现实交相辉映

2021-07-16李利芳虽然

当代人 2021年6期
关键词:儿童文学想象力作家

李利芳 虽然

李利芳,内蒙古丰镇人,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委员,甘肃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兰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院长。获甘肃省第十一届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甘肃儿童文学八骏”等荣誉。

虽然,河北无极人,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金近文学奖、小十月文学奖金奖、孙犁文学奖、叶圣陶教师文学奖、贾大山文学奖获得者,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手上的花园》。

儿童文学虽是专为孩子而作、供其阅读的作品,但其藝术门槛与文学水准,并不低于其他文学门类。因循传统观念,儿童相较于成人是弱势一方,于是儿童文学普遍被成人世界“小看”了,许多人在面对儿童文学时既没有进入儿童的世界,也没有进入文学的世界。基于此,本刊特邀儿童文学研究者李利芳,儿童文学创作者虽然,就儿童文学新鲜、生动、个性化的语言底色,以及丰富想象力在儿童文学创作中的独特作用等话题展开对谈,以期深入认识并走进儿童文学这一独特的创作领域。

保卫想象力

虽然:李老师,你好,这次对谈的主题是关注儿童文学,我记得韬奋基金会理事长聂震宁说到过,孩子的想象力可以说是特制礼物,非常了不起,是我们今天所要保卫的。在您看来,想象力在儿童文学这一特定表达中,到底该扮演怎样的角色?丰富的想象力,又该如何与现实交相辉映?

李利芳:“想象力”映合儿童的本能需求,是促使儿童喜爱并接受文学的第一推动力。我们可以基于多种学科背景来讨论儿童与想象力的关系问题,但这其中“文学”范畴的关注又是非常重要的。这首先是因为想象力是文学普遍具有的本体属性,想象力成就了文学的审美非功利形态,文学是保留并创造人类的想象力很关键的一个领域;其次是因为童年期(无论是个体童年还是人类群体童年)因未受理性与社会化律令,是葆有生命原始形态的想象力最为特殊的一个阶段。孩子天然的想象力表现及其对想象力本能的追逐,都在积极吁求我们成人社会对此要致以相当的重视。

虽然:的确如您所言,想象力不仅对孩子很重要,对成人也很重要,它是文学的共性。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对任何人而言都不是有趣的事,生活需要想象力来添油加醋。当然除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还有一种想象力,就是对现实的还原能力,对没有亲历亲见的人或事通过想象来还原,还原的越真说明想象力越强大。所有创作都离不开想象,无论你的想象是指向天还是指向地,是指向虚幻还是指向真实。孩子因为天真未凿,本身想象力就十分发达,不让他们想象是不可能的,这确实是上天给予孩子的特制礼物。对儿童作家来说,引领儿童向更美更善的领域飞翔责无旁贷。作家要做的,是让孩子们乘着想象的翅膀飞得更高更远。

李利芳:而事实上,我们对儿童想象力的保护与研究是非常不充分的。这一现状也正说明我们人类对自己认知的有限性与不充分性。2000年始,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的孙云晓与北京师范大学发展心理研究所的陈会昌合作,就我国城市儿童的想象和幻想做过深入的调查研究。孙云晓与赵霞的《中国儿童想象力危机报告》(2009)中指出:多项调查表明,中国青少年想象力的发展受到了极大的束缚,已经到了需要全社会关注甚至拯救的地步。

当前,教育的“内卷化”与功利主义更加成为限制儿童想象力发展的最大阻力。儿童在看似丰沛的教育资源的滋养中却越来越失去精神的独立与想象的自由。成人对儿童成长过度、不适当的干预与要求,现实的“升学”压力与直奔“成才”目标的教育过程,使得“想象力”的重要性被逼退至更加边缘的位置。这样一种现状是令人非常担忧的。由此我经常在想一个问题,今天的儿童文学应该何为?今天的儿童文学是不是注定了要担负特别的时代使命?在保卫儿童想象力方面,儿童文学又该秉具怎样的自觉意识与问题眼光?

虽然:我在教学一线,深知功利主义对孩子们想象力的戕害。学生从初中入高一时,开学的第一篇作文还算有灵性,但随着高考的临近,你会发现,越来越多的作文千人一面。我们不得不训练学生作文如何取得高分,如何在标题、开头、结尾亮明自己的观点,便于阅卷老师看见。其实老师和学生都明白,应试作文与自由创作不一样,如果放开手让学生写,不限时间,他们能写出非常漂亮的文章。我平时是很注意呵护学生想象力的,其实语文这一科处处能体现出想象之美,就拿诗歌鉴赏来说,我们经常要讲“虚实结合”,所谓的虚,不就与想象力有关吗?即便是“实”,涉及到景色与情感,也需要学生通过想象去体会。我能做的,就是在高考的压力下尽量让学生保持想象力,即便这想象力在紧张的学习氛围下不能展翅,但终有一天,它会长空翱翔。

李利芳:是的,儿童文学作家与研究者要做的,就是在学生们还小的时候,把这粒想象的种子深深植入孩子的心里,期待它有一天能开花结果。

他们其实喜欢有点难度的文字

虽然:在我们儿童文学创作领域,既有成熟的作家,也有年龄尚小的儿童、新晋成人作者。不同年龄段的作者,他们的语言风格,或多或少受到年龄、经历的影响,但一部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语言锤炼必不可少。您认为儿童文学语言,应呈现出怎样的底色?

李利芳:有关什么样的语言才是适合儿童阅读接受的语言——即儿童文学的语体问题,业界一直以来有共识,一般用“浅语”、简单化、口语化等特征来概括。人们普遍认为专门提供给儿童阅读的文学其语言特征一定是不一样的,且语言也是检验一部作品是否优秀非常重要的标准。但因为对“儿童”特别的关照而导致对语言表达的“限制性”要求,同时带来的另一个严重的后果就是刻意去模仿儿童语态而形成一种极度幼稚的“娃娃腔”,让人生厌。研究者们与作家们对此越来越持有的认识,即我们不应低估儿童的语言能力,不能因为儿童在语言理解接受上与成人有差异就去刻意降低语言的水准,儿童应该用丰富的语言去滋养。

虽然:您刚才从研究者的角度谈了这个问题,对创作者来说,没有语言就不要谈论作品,精微的语言传达精微的情绪,粗糙的语言传达粗糙的情绪。每个作家都在追求自己的语言特色。在写作者这里,我认为更应注意儿童文学语言应与其品质相应,能调动孩子阅读的兴趣,让他们一听就喜欢,一看就兴奋,它应该是很高级的一种语言。其实不仅儿童作品的语言如此,任何文学作品的语言都应该让读者兴奋,让人读起来欲罢不能、心头发痒。

李利芳:E.B.怀特说:“只要全神贯注地沉浸在语境当中,他们其实喜欢有点难度的文字。”基于日常生活经验我们也会发现,儿童对语言表达、用词等其实非常敏感,而且他们有天生的能力自己去创造性地使用语言,与成人对语言的麻木相比,儿童的语言感觉绝对是新鲜的、生动的、个性化的,这对儿童文学作家的创作实际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虽然:我也反对那种一味俯就孩子而刻意降低艺术水准的语言。我大学念的是幼教专业,学过些幼儿教育方面的东西,略微知道点和孩子接触方面的知识。你把孩子看得娇,孩子就会觉得自己娇,你把他看得嫩,他就越发觉得自己嫩,人身上最讨厌的就是“娇骄”二气,可有的作品似乎就在培养这二气,好端端的讲述非搞得奶声奶气,似乎不如此孩子理解不了。不要低估孩子的智商,看看戈尔丁的《蝇王》和伯吉斯的《发条橙》,你会发现孩子们真不简单。

李利芳:整体看,儿童文学的语言是一种“区别性”的语言,但它不是“低就”的,是一种尊重了“儿童”和“文学”双重标准后的极具创造性的语言。

儿童文学艺术门槛不应“小看”

虽然:您作为耕耘儿童文学天地的研究者,长期关注国内儿童文学的脉络与态势,目前专注于儿童文学领域的奖项,有小十月儿童文学奖、曹文轩儿童文学奖、“大白鲸” 原创幻想儿童文学奖等,作为这些重要奖项的评委,能否简单介绍下您在评审中最为关切的点,怎样的作品能够从众多的作品中脱颖而出?

李利芳:我特别关注的是那种具有原创精神、在儿童文学美学观念上有突破的作品。在评奖中,我们会看到大量“平庸”的作品,看完后没有任何感觉,你甚至弄不明白作者为什么要写这个,你找不到作品的“灵魂”。导致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可能還是人们太“小看”儿童文学了,他们既没有进入儿童的世界,也没有进入文学的世界。当然每个奖项的评审总会有惊喜,比如在“大白鲸”原创幻想儿童文学的评审中,我们发现越来越多的作家在积极尝试突破,在努力基于本土历史、文化、现实语境而创新幻想儿童文学的生命力,特别是每年总有一些具有“本真”意味的儿童文学表达拓深了我对儿童文学“幻想”属性的认知。

虽然:我们河北从事儿童文学创作的作者也不少,像张玉清老师、吉葡乐、赵卯卯、九穗、贾为等,还有“河北四侠”之一的李浩老师,写得都非常好。河北作家从总体创作上来说倾向于现实,走的是现实主义的路子,显得厚重甚至沉重,这似乎是共识,但具体到儿童文学这一块,却有着令人兴奋的轻盈,现实与幻想之间的“度”把握得非常好。去年的大白鲸获奖作品已印成书,我看了八本,河北作家的《失物旅行箱》《第十场戏》,我读着是非常兴奋的。在儿童文学写作上,我个人觉得要讲究“粘脱”二字,“粘”是说与现实要有联系,否则会不知所云,毫无意义。“脱”是要有想象力,像鸟在飞,无论它落在树枝上还是房顶上,终究要以大地为根基,也依然是与地面有联系的。

另外我对曹文轩讲过的一句话印象很深,他认为他并不是一个典型的儿童文学作家,在写作过程中,也很少考虑到作品的阅读对象是儿童。这一句话,似乎指出了儿童文学创作方面的某些真谛——创作不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接近低幼,而是应令其在多年成长后,仍能想起曾经阅读的那本书,扣动心弦。

李利芳:儿童文学虽然是专门为孩子创作、提供其阅读的作品,但是它的艺术门槛与文学水准并不低于成人文学。瑞典文学院院士托尔·隆德克维斯特在1971年授予林格伦文学院金质大奖章的仪式上说:“瑞典文学院表彰您在一个困难的文学领域里所作的贡献。”这位院士用到了“困难”一词表达对于儿童文学的认识,很值得我们借鉴反思。因为传统观念中儿童没有地位,面对大人他们是弱势一方,且我们对儿童的科学认知非常有限,所以基于常识,人们就认为儿童是“小”的,不起眼的,于是与儿童相关的工作大概都是“小儿科”的。这样的认识误区看低看轻了儿童文学的艺术含量,限制束缚了作家在创作上的精进与追求,其中存在的最根本的问题是对“儿童”做了非常孤立狭隘的理解。

虽然:好的文学作品不该对阅读者区分太细。《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我一直在读,隔段时间看一看,时时发现新东西。马克·吐温的《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与《汤姆索菲亚历险记》把童年的那条大河写了出来,高尔基的《童年》也满含作者对自己幼年的回忆。林海音的《城南旧事》,是作者年过四十岁想起童年冬日的暖阳,于是一边慢慢地想一边慢慢地写。萧红的《呼兰河传》,创作意图也不是为了儿童,而是离开家乡的她对故乡的怅然回望。这些经典不仅孩子能看,成人也百看不厌,很经得起“品”。

李利芳:我们主张在“全人”视域内看待儿童的精神需求,作家创作既要尊重其童年期专有的生命表现特征及心理诉求,同时更要面向未来,重视儿童“发展性”的生命成长内涵,这样注入的文学思想才可成为经典,成为陪伴儿童一生的精神财富。

虽然:最后一个问题,在注重儿童阅读培养的今天,儿童文学在学界与创作界的地位,似乎还不像阅读市场那么热烈。作为推动儿童文学发展的业界专家,一路走来,是什么让您自觉自愿地深耕于此?

李利芳:2020年疫情期间,我曾经在学校的“治学大家谈”栏目写过《我为什么选择儿童文学》一文,文中谈到了“儿童文学”何以能够成为我的学术志向的由来。能够长期坚守在一个领域,特别是在一个被人关注的专业领域,肯定不是某种功利的支持。我从1995年开始关注儿童文学至今,已经有不短的时间。是儿童文学独有的精神本体与我心底追求的深度契合,让我一直潜心于此。近年来,我愈来愈深刻地感觉到,“儿童文学”已经作为方法论深嵌在我的为人处世与工作过程中。儿童文学教会我发现童年生命,保持“透明”心境,不戴面具,不虚伪,永远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看待生活。儿童文学净化了我的人生,让我明白,“简单”是一种智慧的境界,我与儿童文学已经融为一体。

虽然:若是真要找原因,我觉得还是“愿意”二字,愿意让您为之点灯熬蜡。有人说儿童文学似乎在圈子之外,可能确实描述出了儿童文学的某些尴尬,但孩子们是花骨朵,是祖国的未来,必须重视他们的精神需求。我作为写作者,也愿意去体察孩子的心灵,愿意与孩子打交道,他们童言无忌,出语灵动飞扬,常给我启发。人生在世,老气横秋非常不好,葆有童真反而十分必要。

编辑: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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