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迪

下午最后一节课，我一走上讲台就看见下面呼啦啦举起了十几只手，我佯装没有看见，拿起桌上的书本，转身面向黑板，开始上课。

“老师！”在我写下第一个单词的时候，听到一句轻轻的呼唤，但我并没有回答，依旧装作没听见。

“老——师——”这拖长的尾音让我不得不转过头，叫起其中一个举手的学生。

“老师，晓乐的眼镜被偷了，是一副很贵的眼镜。”叫起来的同学说。

“那是晓乐爸爸去美国出差带回来奖励晓乐的，很好看，还会变色，在不同的地方佩戴会出现不同的颜色。”

“这个是很珍贵的礼物，现在却被偷走了。”

“我们不能放任那个偷东西的贼。”

一副会变色的眼镜让同学们完全忘记了课堂纪律，你一言我一语地嚷嚷起来。

我用力敲了敲桌子，说：“你们全都在说，我到底该听谁的？班长，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班长站起来描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原本这副眼镜一直在晓乐的桌子上，可是，大家上完体育课回来，它便消失了。同学们一致认为是体育课15分钟自由活动时，有人潜回教室偷走了眼镜，但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偷的，希望我搜查全班同学。

忽然，我脑海中闪现出一个背影，一个穿着紫色运动套装的背影，似乎是在他们上体育课，我巡查教学楼经过教室时看到的背影，但仅仅是个背影。

那个背影让我想起我的学生时代，我的老师当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找到了丢失的东西，从那以后，那个“偷东西”的同学被孤立了，并且只要有东西丢失，大家总会觉得是他。若干年后的同学聚会，那名同学道出了当年被指认为小偷后的心路历程，他说他那个时候只是想借用一下，并没有想偷，结果却成了“小偷”。从那之后，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玩，学习组队也没人愿意和他一组。从此，他变得沉默寡言，一度都抑郁了。直到转学，情况才发生了好转。这件事给他留下了阴影。

我无法在我的学生当中指认出一个贼来，我害怕当年的情景会再现。

我郑重地对学生说：“比起成绩，我更看重诚信，宁可丢分，不要丢人，比起当下，我们更看重成长。我也一直在朝着这句话指引的方向走着。虽然我是老师，你们是学生，但我也要尊重你们的人格，老师不愿意当场搜查每位同学。每个人都会有糊涂的时候，难免会犯一点错误，我相信这个拿眼镜的同学已经后悔了，我们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请同学们都去操场上排队。”

大家都很迅速地在操场上排好了队，看着这一长排队伍，我大声说：“请同学们按照排队的顺序一个一个地到教室，前一个同学出来了，后一个同学才能进去。现在，我先去教室，我希望那个拿了眼镜的同学可以在进入教室的时候把眼镜给我。”

说完，我便回到教室，脑海中已经在想对那个拿了眼镜的孩子说什么了。我准备用责怪但又不失温柔的语气对他说：“你很棒，交出了眼镜代表你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亦拾回了人格。古语有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见，连圣人都会犯错，所以你拿了眼镜算不得什么。此时此刻，这件事情除了天知地知就只有你知我知。我们可以忘记它，从此以后不再提起……”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说：“去吧，好孩子。”

我一直沉浸在自己设想的场面，直到班长进来报告说全班都轮完了，我才回过神来，发现眼镜并没有出现在我的手里！

此刻，我有点儿慌，我快速地整理了一下有点凌乱的刘海，向操场走去。

到了操场，我轻快地说：“很抱歉，眼镜没有出现。”显然，同学们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又开始七嘴八舌喊起来。

“那眼镜到底去哪里了呀？”

“眼镜又没长脚，总不可能是自己不见的吧？”

“同学们，安静下来听我说。虽然那个拿眼镜的同学没有交出眼镜，但我已经明白那个同学的意思了，他很后悔犯下这个错误，不过他希望任何人，包括我也不知道他拿了眼镜。所以，这一次我也不回教室，还是按照之前的办法，拿了眼镜的人把它放回去。”

此时，离下课不到20分钟的时间了，在下课铃响前，这副会变色的眼镜能否出现依然是个未知数。一个个小身影交替从教室和操场上穿梭着，十几分钟过去了，孩子们又轮完了。

“现在回到教室去！”

当我走到教室门口，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一声呼喊：“是眼镜，老师，是眼镜！”

我知道，我成功了。我走进教室看到晓乐把眼镜高高举起来，金属的镜框在余晖的照耀下，闪现出一道光，折射在黑板上。

在全班的欢呼声中，下课铃响了，看着一群轻盈的身影从教室里散去，我心里美极了，大踏步向教室外走去。

刚出教室不远，在走廊等候多时的张老师迎了过来，他目睹了整个事件，特意等我，问：“到底是谁偷的？”

“我也不知道谁偷的。”我回答得异常轻松，但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穿着紫色运动套装的背影，高高的马尾上绑了一个火红色的蝴蝶结。

我漫不经心地对张老师说：“谁偷的重要吗？一点也不，我们也没必要一定要知道。既然眼镜已经找到了，说明他肯定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也没有必要再去揪着这个错误不放了。”

这件事过去的第四天，让我深感意外的事发生了。那天午休时，依然穿着一身紫色运动套装的文文来到了我的办公室，她说她很感谢我没有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她是个小偷，同时，也很抱歉没有及时还回眼镜。她描述了她拿了眼镜没有及时还回去的挣扎心理，称那几个小时像几个世纪一样漫长。文文说：“老师，您没来找我，我本来可以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我思考了一段時间，还是决定来跟您说声谢谢和对不起。”

“这些是老师应该做的，你也做得很好，还回去就代表你认识到自己错了。”

“犯了错就得承担，所以我来找您。我还要再去找晓乐，让她知道眼镜是我拿的。”

“哦？你不怕被晓乐认为是小偷吗？”

“老师，我不怕。我跟晓乐是好朋友，我觉得既然是好朋友就应该坦诚一点，我也相信晓乐会帮我保密的，这件事最后只有我们3个人知道。”

“当然，我相信晓乐，也相信你的选择。”

那一刻，我知道，文文是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并且勇于承担了自己的错误。

看着文文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心里涌起一股自豪感。

对待犯错的学生，班主任不应一味地秉承点名道姓地批评，可以通过相关的故事或者活动启发他们自己去发现错误，从而进行自我教育。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用“小偷”这个罪名来教育孩子，没有当着大家的面对文文进行严厉的批评教育，否则，文文的心灵上受的伤害可能永远都无法愈合！不是所有的犯错日后回想起来都是忏悔，也可以是美好的回忆，成长的路上不都是磕磕绊绊么？（文中学生均为化名）

（作者单位：江苏省南京市江宁高新区中学）

责任编辑  何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