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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以舞相属”管窥汉代乐舞

2021-06-28康平息

艺术评鉴 2021年8期

康平息

摘要:乐舞文化作为汉代最有特色的文化内容之一,是我国古代乐舞艺术的第二次兴盛。而汉代乐舞的兴盛与传统“礼乐”文化的浸润密不可分,汉代流行“以舞相属”的社会风尚即是其最好的表征。探究“以舞相属”风尚在汉代社会文化中无可或缺的作用,透过它不仅可以感受古代“礼乐”精神之光的折射,同时可以感受在礼乐文化浸润之下两汉乐舞艺术的多元形态与美学内涵。

关键词:以舞相属  汉代乐舞  礼乐文化  乐舞文化

中图分类号:J7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3359(2021)08-0043-03

艺术的第一属性是社会性。一个时代的艺术,往往就是其时代生活的真实写照。汉乐舞亦是被文化所裹挟的艺术,本身带着浓厚的时代气息。虽说汉承秦制,但是汉代却重新采纳了被秦代所摒弃的儒家思想,采取了“罢黜百家 独尊儒术”的政策,与此同时成立了官方的音乐机构——汉乐府。正因如此,礼乐文化于两汉再一次得到了强化。“以舞相属”的社会风尚作为汉代乐舞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充分彰显了汉代的礼乐精神。具体来讲,“以舞相属”就是在古代聚会与宴乐场合中,主人用舞蹈表达自己作为宴会主人的礼节,而另一方面,客人也会同样以舞蹈来表示自己的谢意。如果客人不以舞为报的话,宾主二人往往会结下冤仇,这恰似《礼记》中“来而不往非礼也”的生动注解。借助这样一种“以舞会友”的方式,社会阶层之间不仅得到了深入交流,同时在“以舞相属”的过程中也巧妙实现了自己的政治意图或者个人意图。通过探究这样的社会风尚,一方面领略汉代乐舞的迷人魅力,其次启发我们在社会人际交往中更好的遵循“礼”的规范,同时也为汉代乐舞的研究提供一种新思路。

一、彰显礼乐精神的“交谊舞”

(一)“以舞相属”的渊源

乐舞在我国古代社会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具有成教化、助人伦的重要作用。自“诗、乐、舞”三位一体的原始时期起,乐舞精神就一直留存于古代社会文化之中。在源远流长的乐舞文化中,两汉作为一个兼收并蓄的大一统朝代,它的文化无疑是绚烂多姿的。乐舞形态萌芽于原始时期,而以舞相属的文化根源可追溯到西周时期的礼乐制作,乐舞文化的核心即建于礼乐制度基础之上。“礼乐文化”某种程度与中国原始氏族人们祭祀神明、祖先密切相关,以乐舞为核心的原始巫术文化、原始祭祀中的盛大歌舞可被看作最早的乐舞,远古的“乐”即诗、舞、乐三位一体的综合艺术表现形式。西周时期确立起的“礼乐”制度对后世的影响十分深远,两汉时期乐舞的繁盛就是很好的例证。两汉舞曲包含雅舞与杂舞两类,雅舞用于郊庙朝飨,杂舞用于宴飨行乐。汉代上层阶级中流行“以舞相属”的风尚完美地融“礼”“乐”于一体,显示乐舞在两汉社会生活中特殊的艺术魅力。“以舞相属”的完整叫法首见于梁·沈约撰写的《宋书·乐志》,上边说道:

“前世乐饮,酒酣,必自起舞。《诗》云‘屡舞仙仙是也。宴乐必舞,但不宜屡尔。讥在屡舞,不讥舞也。汉武帝乐饮,长沙定王舞又是也。魏、晋以来,尤重以舞相属。所属者代起舞,犹若饮酒以杯相属也”。①

这种集宴邀舞的习俗始于西汉时期。《史记》鸿门宴中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故事情节,项庄以剑起舞,欲趁机夺取刘邦的性命。项伯为了保护刘邦,于是也随之起舞,尽管他们所舞属于武舞,但据此我们了解到在先秦这种共舞的礼仪风尚就已十分盛行,因此可以推断出“以舞相属”的概念至少在汉代出现,但就其本质来讲则是在上层阶级飨宴间所跳的杂舞,属于汉代自娱性舞蹈。“以舞相属”关键是在“属”(zhu)。在古代“属”亦通“嘱”,现代汉语《辞海》对“属”的解释是“(意念)集中在一點”,且“属意”一词则解释为“(动)意向专注于某一人”。②而《古汉语常用字字典》对此解释为“委托、交付”。③针对“属”的含义,韩启超在《“以舞相属”考》中提出“以舞相属”之“属”的两层含义,一是敬酒、劝酒;二是舞蹈动作的连接,也即“邀请、托付”之意。由此“以舞敬酒”“以舞属舞”就自然成了“以舞相属”的内容。④它的基本流程可以概括为:首先,“一人先自舞,接着相属于他人,他人舞罢相属另一人”,如此循环往复,直至尽兴。时至南宋,宋人郭茂倩所编《乐府诗集》第五十二卷“舞曲歌辞一”中对此仍有记述。上边写道:

“自汉以后,乐舞寖盛。故有雅舞,有杂舞。雅舞用之郊庙、朝飨,杂舞用之宴会……前世乐饮酒酣,必自起舞,诗云‘屡舞仙仙是也。故知晏乐必舞,但不宜屡尔。讥在屡舞,不讥舞也。汉武帝乐饮,长沙定王起舞是也。自是以后,尤重以舞相属,所属者代起舞,犹世饮酒以杯相属也”。⑤

这段话中有几处概念需要明晰,其一,汉时乐舞即分雅舞与杂舞。二者体系为二且用途各异。其二,“屡舞仙仙”“晏乐必舞”直陈当时“以舞相属”的时代风尚,对以舞相属的核心要义有了彰明。后来我们所熟稔的《前赤壁赋》中“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其中“举酒属客”之“属”即被引申为“劝酒”,由此可见,直到当时“属”的文化内涵仍是无甚变化的。

(二)以礼为里 以舞为表的艺术形式

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前文已讲述过以舞相属的社会风尚离不开“礼乐”文化的浸润。自周公“制礼作乐”时便大力推行“礼乐教化”的制度。而后孔子在此基础上极力把审美意识和仁义道德结合起来,反对无道德内涵的审美意识。“礼乐教化”遂成为中国礼乐文化的核心,与政治、文化一道共同成为维护国家统治的制度。违背礼制的人就会为世俗社会所不容,在人际关系的交往中处于被动地位。这样的例证比比皆是,据《后汉书·蔡邕传》中的记载:蔡邕被贬后,得到赦免将要回京,五原太守王智为他饯行,宴会期间王智先起舞属蔡邕,蔡邕却不为报,因此惹怒了王智,蔡邕也拂袖而去,最终因得罪权贵,蔡邕也不能再回京城。除此以外,汉画像石中对“以舞相属”(图1)的礼仪舞蹈也多有表现。四川彭县出土的汉画像石是“以舞相属”较好的图解。我们从图中可大略看出以下内容:在一个宴会之上,主人头上戴着冠帽,身上长袍大袖,高举一手,另一手则向侧面伸去,做邀舞状,且身后有男女侍者,一人执扇而另一人端一案。从画中人物穿着及人物关系推测,此二人定不会是乐妓一类人物,由此可知,这乃是一幅贵族飨宴的场景。

如今我们从汉代画像石或画像砖上可以遥想当时汉代“以舞相属”的场景,它表明了“以舞相属”除了是特定阶层的乐舞娱乐方式,另外一方面还是身份的标志,并不是传统宴飨中以妓乐为主的乐舞表演。此时舞似乎已经不再依附于乐,逐渐发展成独立的艺术形式。由此可见,“以舞相属”是多元内涵的礼乐文化的一元表征,而在此基础上所呈现出的乐舞文化形式却是丰富多彩的。简言之,汉代“以舞相属”的社会风尚恰似汉代乐舞文化中一个优雅的特写。

二、雅俗共赏的乐舞艺术

(一)民间俗乐舞的繁荣

众所周知,我国的乐舞艺术于汉代达到了第二个高峰。“以舞相属”的社会风尚成熟于两汉,但乐舞艺术的历史文化内涵却不啻在此。这一时期,汉乐府的建立加速了传统雅乐与地方乐的融合,使乐舞艺术发展出全新的面貌。汉乐府的设立是汉代乐舞民间化的标志。除去这时期属于上层阶级的“雅”乐艺术以外,在民间广泛存在的“俗”乐舞(图2)更受下层人民的喜爱。由于汉乐府的设立,民间大量的歌舞被采集收录到皇家贵族之手,原先乐舞正宗之雅舞、雅乐,似乎已名存实亡,进而喜爱倡优舞妓一类的俗乐、俗舞的艺术表演。这时期的民间乐舞艺术形式可谓灵活多样、千姿百态,抛开了多余的繁文缛节,在社会生活中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艺术形式——“乐舞百戏”。“百戏”顾名思义就是包含各种各样的艺术形式,是起源于先秦的包含有民间散乐、歌舞杂乐、杂技、角抵、幻术等音乐艺术形式的总称。一言蔽之,乐舞百戏是多种乐舞形式各自依照其功能性身份彼此共存、互相补充以后形成的多元性乐舞文化,可谓是汉代社会的“浮世绘”。

(二)尚乐风俗下的乐人舞人

古语有云:“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统治者的喜好往往决定社会风俗的走向,两汉时期出现了众多我国历史上著名的舞人,尽管大多数舞人并未载入史册,可她们的事迹却历经千年流传至今。历史记载的第一位舞人是戚夫人。《西京杂记》卷一有所记载,“高帝戚夫人善于鼓瑟击筑。高帝经常与戚夫人倚瑟而弦歌。每次唱完皆泣涕涟涟。戚夫人擅长折腰之舞,能歌《出塞》《入塞》《望归》等曲”。⑥著名的“翘袖折腰”就是戚夫人最擅长的舞蹈。“翘袖折腰”顾名思义即是以翘袖折腰为动作的舞蹈,表现为腰功与袖式的变化。到了汉武帝时期,性知音善歌舞的李延年歌曰:“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独立,一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这段歌舞使“妙丽善舞”的李夫人成了汉武帝的新宠。除了这些见于史册的舞人以外,更多的则是默默无闻的乐舞人。现今已知的众多汉画像石或画像砖都对乐人舞人有所刻画,汉乐舞的舞种包括“长袖舞”“盘鼓舞”“巾舞”等。

譬如形容“盘鼓舞”不仅有“罗衣成风,长袖交横”的飞动飘逸之美,“浮腾累跪,跗蹋摩跌”的高超技巧亦让人叹为观止。今天我们不啻能在汉画像上一览(他)她们的风采,在历经沧桑巨变后所留存的“玉舞人”(图3)也颇为形象的展现了当时舞人的飞动之姿。从现存的资料和文献看来,汉魏时期的“以舞相属”的自娱性舞蹈十分普遍。这种普遍,一是体现在它的范围,不论是乡间还是宫廷贵族都喜好于此;再者,这种自娱性舞蹈的形式多样。一如两汉国家风貌的宏伟雄强,在时代背景映衬下的不止是强权政治,还有“长袖善舞”般的乐舞艺术。

三、内含哲思的乐舞美学

汉代乐舞中包孕着“天人合一”的深层哲学美学内涵,中国哲学注重身与道的关系,这一定程度说明了中国艺术具备乐心与明道的核心价值。正如张蕾在其论文《汉代乐舞思想研究》中说指出的:“在天人关系中,‘天人感应的思想内化于乐舞活动,区分了乐舞的功能,将汉乐舞分为娱神乐和娱人乐。娱神乐对应‘天人关系的自然之天和鬼神之天——阴阳四时、五行等在祭祀乐舞中表现的淋漓尽致,娱人乐对应‘天人关系的道德之天——乐舞往民间化、娱乐化发展,教化功能逐渐增强,乐舞文化逐渐成为汉代社会各个阶层不可或缺的一项精神文化需求。美学内涵又契合了自然之天和道德之天”。⑦在这里道德之天可比拟儒家,自然之天可比拟道家,准此,乐舞中天、地、人、神四位一体哲思内化于乐舞中,在表演时营构出梦幻、朦胧、迷暝的美学风格,这种说法在张衡《西京赋》里可见一斑。《西京赋》中有云:

“华岳峩峩,冈峦参差;神木灵草,朱实离离。总会仙倡,戏豹舞罴;白虎鼓瑟,苍龙吹篪。女娥坐而长歌,声清畅而蜲蛇,洪涯立而指麾,被毛羽之襳襹”。⑧

其大意是:垒起华山巍峨,冈峦参差错落。上有神木灵草,垂吊彤彤硕果。会集神仙倡忧,表演戏豹舞罴。白虎为之鼓瑟,苍龙为之吹篪。女英娥皇放歌,其声轻畅飘逸。洪涯站着指挥,身披清扬羽衣。从这样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出汉代人幻想自己的身心跟神仙一起生活歌舞的场景,把身心对神仙世界的向往内化到了乐舞艺术之中,从而从乐舞飞动中寻出无限的快感。

四、结语

行文至此,我们已然领略了在礼乐与哲思浸润下乐舞文化的魅力,“以舞相属”的社会风尚是汉代乐舞文化的绝佳表征。而凡成为一个时代的艺术,不仅会具有炳耀千秋的时代所具有的艺术风格、艺术魅力,还须能反应一个时代的社会生活和意识形态的瑰丽广大的气象。一言以蔽之:“两汉以其极具包孕性的时代性格,不论是‘以舞相属的社会风尚亦或雅俗共赏的乐舞百戏艺术,无不是散发着那个时代社会生活深邃的文化气息。这种气息如‘大风起兮云飞扬般吹彻两汉,让人感受到东风夜放花千树的无限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