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斌 陈雨飞 刘梦玲 王 娟

（湖北医药学院人文社科学院，十堰442000）

1 问题提出

根据Erikson（1968）提出的心理社会发展理论，大学生正处于成年早期阶段，其主要任务就是解决亲密与孤独的心理冲突，这也是大学生顺利完成自我同一性、走进婚姻、实现人生下一阶段发展的重要步骤（王中杰，赵山明，2017）。良好的亲密关系不仅可以满足个体的基本心理需要（Knee，Hadden，Porter，＆Rodriguez，2013），而且可以降低其心理压力，对身心健康的发展起重要保护性作用（Whitton，Dyar，Newcomb，＆Mustanski，2018）。亲密关系遭遇挫败可以引发焦虑、抑郁等心理问题（Whitton＆Whisman，2010；Bar－Kalifa，Hen－Weissberg，＆Rafaeli，2015），严重时甚至诱发自杀事件（吴才智，于丽霞，孙启武，陈真珍，江光荣，2018）。以往研究表明，自尊、感恩和承诺等心理品质对大学生的亲密关系有显著影响（王艳梅，林爱萍，2017；van Scheppingen，Denissen，Chung，Tambs，＆Bleidorn，2017；Baker，McNulty，＆VanderDrift，2017；Visserman，Righetti，Impett，Keltner，＆Pam，2017）。随着积极心理学的兴起，谦逊这一积极心理品质日益成为心理学研究的热点（Krause，＆Neal，2015），并且谦逊对个体亲密关系的积极作用日益受到重视（van Tongeren，Davis，＆Hook，2014；Dwiwardani，Ord，Fennell，Eaves，Ripley，＆Perkins et al.，2018）。然而，以往研究主要在西方文化背景下进行，到目前为止，尚没有研究者在东方文化背景下对同类研究结果进行检验。事实上，我国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谦逊一直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毛江华，廖建桥，刘文兴，2016），因此，有必要在我国文化背景下探讨谦逊这一积极品质对于亲密关系的作用机制。亲密关系满意度是衡量个体亲密关系的重要指标（于悦，宇宸，贺琼，张建新，2019），基于此，本研究将考察谦逊如何影响亲密关系满意度，以期进一步拓展谦逊在亲密关系领域的应用价值。

感知谦逊（perceived humility）是指处于亲密关系中的个体在伴侣身上所感知到的谦逊程度。首先，依据社会关系假说，谦逊的个体更容易形成安全型依 恋关系（Dwiwardani，Hill，Bollinger，Marks，Steele，＆Doolin et al.，2014），在人际交往中有较强的同理心（Krause＆Hayward，2015），进而促使个体建立和维 系 良 好 的 人 际 关 系（Davis，Worthington，Hook，Emmons，Hill，＆Bollinger et al.，2013）。其次，社会资源假说认为，谦逊的个体拥有更多的积极心理资本（谢威士，2017），并且在亲密关系中更容易获得来自 伴 侣 的 社 会 支 持（Ripley，Garthe，Perkins，Worthington，Davis，＆Hook et al.，2016）。再次，亲社会假说指出，谦逊促使个体拥有较强的亲社会功能，在人际交往中较少表现出自我为中心和优越感，更倾向于换位思考，并且照顾对方的情绪和感受（Davis，Worthington，＆Hook，2010），进而促进亲密关系满意度。已有研究证实感知谦逊与亲密关系满意度呈显著正相关（Dwiwardani et al.，2018）。鉴于此，本研究假设：感知谦逊可以正向预测大学生的亲密关系满意度（H1）。

感知谦逊如何影响亲密关系满意度呢？回顾以往文献，感恩是值得考虑的中介变量。感恩（gratitude）是指个体用感激认知、情感和行为了解或回应因他人的恩惠或帮助而使自己获得积极经验或结果的心理倾向（McCullough，Emmons，＆Tsang，2002）。以往研究表明，感恩对亲密关系的形成、维持和巩固起重要作用（Algoe，Gable，＆Maisel，2010）。根据Gordon等（2012）提出的关系保持模型，当个体向伴侣表达感恩时，可以促进关系中的安全感，并促使双方对彼此的回应更加积极。研究也证实了感恩能显著地预测亲密关系满意度（王艳梅，林爱萍，2017）。因此，本研究假设，感恩在感知谦逊与亲密关系满意度之间起中介作用（H2）。

依据Sternberg（1986）提出的爱情三元理论，承诺是爱情的核心要素之一。承诺（commitment）是指个体愿意投身于与所爱的人保持并主动维持这种感情（Rusbult，Olsen，Davis，＆Hannon，2001）。研究表明个体的谦逊水平可以显著预测承诺（Farrell，Hook，Ramos，Davis，van Tongeren，＆Ruiz，2015）。相互依赖理论（Rusbult et al.，2001）认为，倾向于对亲密关系做出承诺的个体（孔荣，邓林园，2017），可以增强伴侣双方对彼此的依赖感，这有利于共同应对关系中的压力和挑战（Reid，Worthington，Garthe，Davis，Hook，＆van Tongeren et al.，2016；Nonterah，Garthe，Reid，Worthington，Davis，＆ Hook et al.，2016），进而有助于双方维持一段持久而稳定的亲密关系。此外，个体对关系的承诺也可以显著预测亲密关 系 满 意 度 （Farrell et al.，2015；Baker et al.，2017）。因此，本研究假设，承诺在感知谦逊与亲密关系满意度之间起中介作用（H3）。

关系领域中的投资模型认为（Rusbult，1980，1983），个体在亲密关系中的投入度（例如时间、情感）可以促进伴侣间的相互依赖，关系中不断增强的依赖感促使承诺感产生。感恩作为一种积极心理品质，可以视为亲密关系中的内在资源，有助于提升伴侣双方对彼此的情感投入度和心理依赖，进而推动承诺感的产生。实证研究表明，伴侣的感恩水平对承诺具有正向预测作用（Joel，Gordon，Impett，Macdonald，＆Keltner，2013），由此可见，当感恩和承诺同时中介于感知谦逊与亲密关系满意度的关系时，二者的中介效应或许不仅仅可以通过“并行”的方式起作用，也可以通过“串行”的方式对亲密关系满意度产生影响。基于此，本研究假设：感恩和承诺在感知谦逊与亲密关系满意度之间起链式中介作用（H4）。综上所述，本研究目标主要有两个（如图1所示）：（1）在我国文化背景下探讨感知谦逊对亲密关系满意度的直接预测作用；（2）考察感恩和承诺在感知谦逊与亲密关系满意度关系间的序列中介作用。

图1 研究假设模型图

2 研究方法

2.1 被试

本研究采用方便抽样法，在湖北省选取了两所普通高校，通过问卷星随机筛选出正在恋爱中的大学生320名，参照以往类似研究（冯青青，周晖，梁意颖，潘俊豪，2017）剔除无效问卷（做答时间少于1分钟，恋爱时长少于3个月）后，剩下有效问卷280份，有效回收率为87.5%。所有被试的年龄处在18～26岁（M＝20.75岁，SD＝1.65），其中男生有123人，女生157人。恋爱时长范围在3～96个月（M＝21.19个月，SD＝18.49），异地恋的比例为32.7%。

2.2 研究工具

2.2.1 感知伴侣谦逊量表

本研究对Davis等（2011）编制的关系谦逊量表进行中文版修订。该问卷一共有16个项目，包括谦逊的普遍性、优越感（反向计分）、准确的自我评价3个维度，采用5点计分（1＝“完全不同意”，5＝“完全同意”），为了适应本研究对象的需要，在该量表的描述中加入了“伴侣”一词。该量表中文版的修订采用翻译－回译的方法。首先，由心理学专业研究生将量表从英文翻译成中文；然后，请英汉双语者进行回译，研究者将回译后的英文版与原版进行对比，针对少量有问题的项目在研究团队中进行讨论和调整，从而确定量表的最终版本。在本研究中，该量表三个分维度的α系数在0.71～0.89之间，总量表的α系数为0.80。验证性因素分析表明，问卷的三因素结构拟合指标良好（χ2／df＝3.11，CFI＝0.92，TLI＝0.90，RMSEA＝0.07）。反向题转换后，所有项目的相加求平均，分数越高，代表个体在伴侣身上感知到的谦逊程度越强。

2.2.2 亲密关系承诺度量表

本研究对Rusbult等（2001）编制的亲密关系承诺问卷进行了中文版修订。该问卷是单维度量表，共6个题项，采用7点计分（1＝“完全不投入”，7＝“完全投入”）。研究者对该量表中文版的修订同样采用了翻译－回译的方法，具体做法与上述量表一致。验证性因素分析表明，问卷的单因素结构拟合指标良好（χ2／df＝2.43，CFI＝0.99，TLI＝0.97，RMSEA＝0.07）。得分越高代表个体对亲密关系的承诺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该量表的α系数为0.84。

2.2.3 感恩问卷

采用魏昶等（2011）修订的中文版感恩问卷，该量表是单维度，共6个项目。量表采用7点计分方式（1＝“完全不赞同”，7＝“完全赞同”），得分越高表示感恩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该量表的α系数为0.88。

2.2.4 亲密关系满意度量表

采用Patrick等（2007）修订的简版亲密关系满意度量表。问卷共6个题项，采用7点计分（1＝“完全不赞同”，7＝“完全赞同”），该问卷在以往研究中取得较好的信效度（王莹，赵锦哲，高峰强，侯晓，韩磊，2018）。得分越高代表个体对亲密关系的满意度越高。本研究中该量表的α系数为0.92。

2.3 共同方法偏差的检验

由于本研究采用的是问卷调查法，可能存在共同方法偏差，因此采用SPSS21.0对数据进行共同方法偏差检验，将所有变量进行未旋转的主成分因素分析。检验结果显示，特征值大于1的因子一共有7个，第一个因子方差贡献率为22.05%，小于40%的临界值。因此，本研究数据的共同方法偏差不严重。

3 结果

3.1 各变量间的描述统计和相关分析

对感知谦逊、感恩、承诺和亲密关系满意度进行描述统计和相关分析，结果表明，感知谦逊与感恩、承诺、亲密关系满意度呈显著正相关。感恩、承诺和亲密关系满意度也是两两呈显著正相关。具体结果见表1。

表1 描述性统计结果和各变量的相关矩阵

3.2 感恩和承诺的序列中介效应分析

以往研究表明性别、恋爱时长和是否处于异地恋状态会影响到个体的亲密关系满意度（冯青青等，2017；王莹等，2018），因此，将其作为控制变量进行处理。依据温忠麟和叶宝娟（2014）的建议，采用偏差校正的百分位Bootstrap法（重复取样5000次，95%置信区间）进行中介效应检验，使用Process插件中的Model 6进行序列中介效应分析。结果表明（如表2所示）：感知谦逊可以直接显著正向预测大学生的亲密关系满意度（b＝0.23，p＜0.01），假设H1得以验证。感知谦逊还可以正向预测感恩和承诺（b＝0.43，p＜0.001；b＝0.21，p＜0.001）。感恩可以正向预测承诺和亲密关系满意度（b＝0.52，p＜0.001；b＝0.25，p＜0.001），承诺可以正向预测亲密关系满意度（b＝0.50，p＜0.001）。

具体而言（如表2所示），感知谦逊可以通过三条中介路径影响亲密关系满意度，总的中介效应值为0.33，占感知谦逊对亲密关系满意度的总效应（0.56）的58.93%。采用偏差校正百分位Bootstrap法对中介效应进行显著性检验，三条中介效应的Bootstrap95%置信区间均不包含0，因此，这三条中介效应达到了显著性水平。由此，研究假设2，3，4均得到验证。

4 讨论

相关分析表明，感知谦逊与亲密关系满意度呈显著正相关，这与前人的研究结果基本一致（Dwiwardani et al.，2018）。研究结果表明感知谦逊可以直接显著正向预测个体的亲密关系满意度，这一结果支持了关系谦逊模型（Davis et al.，2011）。从认知角度看，高谦逊的个体对自己有准确的认识，不夸大自己的能力，更有可能意识到自己的缺点，并为自己的错误行为道歉。这可加深伴侣双方彼此的理解，改善情感纽带，进而提升亲密关系满意度（Bell＆Fincham，2017）。从人格角度看，高谦逊的个体具有较低的傲慢和自恋水平（Rowatt，Powers，Targhetta，Comer，Kennedy，＆Labouff，2006）。这一结果也符合自我调节理论的观点，即个体的谦逊水平越高，其自我调节能力和自我控制水平越高（Tong，Tan，Chor，Koh，Lee，＆Tan，2016），这可以提升大学生的人际关系适应能力（陶塑，张丽瑞，何瑾，2019），进而促进大学生亲密关系的发展。此外，这一结果符合道德情感理论（Tangney，Stuewig，＆Mashek，2007）的观点，个体可以通过感知伴侣的谦逊来促进自身换位思考的能力，降低以自我为中心，进而有助于促进亲密关系满意度。

中介分析表明，感恩和承诺在感知谦逊与亲密关系满意度之间起部分中介作用，总中介效果量占58.92%，说明该中介效应对解释感知谦逊促进大学生亲密关系满意度具有重要意义。这一结果支持了积极情绪的拓展建构理论（Fredrickson，2001），感恩作为积极心理品质可以拓展个体思维的广度，防止负面情绪带来的不利影响，并建构个体终生受用的资源。首先，感恩的拓展功能可以缓解甚至消除亲密关系中可能出现的负面情绪。其次，高水平感恩有利于建构一系列的个体资源，包括社会支持与解决问题的能力（Fredrickson，2004），进而更好地促进亲密关系满意度。这一结果进一步支持了以往研究的观点：首先，较高的感恩水平能够增加伴侣间的互惠性行为和包容度，让彼此更多地关注到对方的积极特质，而且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和对方在一起（Bartlett，Condon，Cruz，Baumann，＆Desteno，2012）。其次，感恩有助于提升伴侣双方的互助行为以及应对关系冲突 的 能 力 （Kindt，Vansteenkiste，Cano，＆ Goubert，2017）。

表2 回归分析结果

表2 对中介效应的显著性分析

综上，从理论意义上讲，以往研究较多重视谦逊在组织行为学（如探讨谦逊领导对组织的影响）领域的应用（毛江华等，2016），而本研究拓展了谦逊在人际关系当中的应用范畴，并同时揭示了感知谦逊对于亲密关系满意度的中介机制。从现实意义上讲，本研究对于提升个人的亲密关系满意度具有启示价值。首先，随着我国的离婚率逐年增加，维持一段长久的亲密关系成为一个极为突出的社会问题（于悦等，2019）。高校可以通过心理健康课或恋爱心理讲座等方式促进大学生亲密关系的发展，引导大学生学习和掌握科学而实用的亲密关系技能，解决亲密与孤独的心理冲突，为今后走入婚姻、建立家庭做好铺垫。其次，个体的谦逊、感恩和承诺等心理品质是可以通过后天的训练而习得的，比如引导大学生在日常生活中通过撰写感恩日记，有意识地向伴侣表达感激之情，欣赏对方的谦逊品质等。此外，本研究还存在以下局限：（1）本研究虽然揭示了感知谦逊可以正向预测亲密关系满意度，但是横断研究的局限性使得变量间的因果关系并不完全可靠，未来的研究可以采取追踪研究或者实验研究的范式对研究结果进一步验证；（2）有研究指出谦逊的测量存在多种方式（Davis et al.，2011），今后可以采取其他测量方式（如内隐测验）验证研究结果的可靠性；（3）本研究主要针对大学生群体，研究结论的可推广性有待在更多元化的样本中进行检验。

5 结论

感知谦逊可以正向预测亲密关系满意度，即个体在另一半身上感知到的谦逊水平越高，其亲密关系满意度越好。

感恩和承诺在感知谦逊与亲密关系满意度之间起序列中介作用，具体有三条中介路径对亲密关系满意度产生影响：感恩的单独中介作用、承诺的单独中介作用以及感恩和承诺的链式中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