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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现场

2021-06-15苏敏

红豆 2021年4期
关键词:笔会写作者稿件

苏敏

一位作者发微信说,他辞职了,专职在家写作。以此为契机,开始与编辑们探讨。辞职是否有利于文学创作?最后形成一致的看法:不建议作者们辞职,故步自封式的生活会失去一些现实素材的真实感受。于是我在繁重的工作之余,开始重新思考上面的问题,以及思考自己的问题:工作近十年的我,对文学有着怎样的认识?文学又是如何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

我入职的第一天就接到通知,要跟组参加一个文学笔会,当时被分配的任务是跟着老编辑审阅、指导参加笔会作者提供的散文稿件。接到任务的一刹那就开始焦虑,自己虽然是文学专业出身,但是在校园里学习的全是语言学、文学史、文论、美学、审美消费文化等理论批评知识,对于纯文学确实是接触不多,何况还要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呢!想想心里就没有一点底气。任务在身,只能硬着头皮上,开始利用会前的一两天时间,不停地从网上查找与散文有关的信息,详细地记录整理了五六页纸的文字资料,然后带着这些文字外加打印的几篇经典散文踏上了我的第一次文学征程。现实生活、文学幻想等各类情况下的第一次总是让人印象深刻,外加记忆永恒,这第一次的文学之旅对于我这个新手来说也是如此。我收到的第一本文学赠书,是这次笔会一位基层作者出版的一本诗集。在接待处他和另一位文友抬着鼓鼓的麻袋进来,麻袋里装满了他的诗集,每见到一位就掏出来送一本。他给我留下深刻印记的是那张憨笑的胖脸和一双黝黑、颤抖的手。听说这本诗集用了他打工一年的费用后,我马上虔诚地翻开,看到首页作者的照片是一家四口在农村老屋之前的合影,每个人都笑着,还有履历只有姓名、家乡、辍学、打工和爱好写作在内的简介。当时拿着这本诗集,我开始感触纯文学,突然感觉到文学好轻啊,轻得好几百本才可以装满一个麻袋。

这次笔会我因为不专业的判断而感受到羞愧,同时也开始对编辑这份职业有了新的认识。晚上各组分别交流,散文小组十几个人围坐一起畅谈文学。因为已经提前看过上交的稿件,当时的散文编辑老师让我选取几篇优秀作品谈谈看法。听到自己名字被点到时,我硬着头皮将我对散文的理解和根据查来的散文写作的要点选出了一篇结构完整的文本,随后便开始讲述这篇文章的构思和技巧。讲完之后,抬头看着散文编辑。他看了看我没有点评,开始讲他看的那一部分文章,讲的却是内涵、遥远的记忆和情感。听着和我截然不同的阐述,我的脸一阵泛红,因为我讲的是作文,所有的讲话都是如何写好一篇作文。在工作多年之后,随着工作经验的不断积累,不断地读作品,我才开始真正接近文学、理解文学。

交流也是可以争吵起来的,这在文学界似乎很常见,可是大家的争吵是和谐美好的,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和情感。有一位女作者经常给我们投稿,这次笔会上遇到她,就借这个彼此交流的机会,编辑老师开始探讨她的写作局限,指出这位作者在写作达到期刊刊发水平之后,陷入相似或者重复的瓶颈,建议她尝试一下新的题材和写作方式。但这位作者很激动地驳斥编辑的论断,有些气势地当场阐述她的坚持。随后讨论的气氛开始凝固,其他的文友也都开始沉默,作者说完之后也依靠在落地灯架旁沉默。叹了口气的编辑老师说,我们每个人谈谈文学吧,谈谈文学对你意味着什么。沉默的氛围开展扭转,有的作者说文学是饭、是空气、是必须的,有的说文学是另一个精神世界,还有的说文学是生活的全部,更有的直接说文学是职称、是评判等。轮到她的时候,她吸了吸鼻子说文学对于她来说意味着生命,靠着写作她才能活下去,说完之后又继续依靠在落地灯架旁沉默。中间休息时间,我悄悄地坐到她身边,说我的看法,啰唆写作的无功利性、特质与共性、编辑角度和个人发展等。过后想想当时的这份谈话带着幼稚和孤勇,明面上还是潜台词都与编辑这份职业、发表这一目标相违背,但效果是好的,谁说松弛之后不会是自由和突破?也许我更像朋友的认可,走进了她的内心,她开始讲述她的文学世界。这位作者是一位护士,电视剧式的表演经常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上班第一天遇到的是遭遇车祸的一对新人,染血的白色婚纱真的是从担架上落到地上来的。工作多年经历各种生老病死依旧学不会习惯,自己的亲哥哥也在大学期间因为失恋自杀身亡,这些年她只有靠着写作支撑了下来,要不然就会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或者自杀,所以她的文字只写桀骜纠结的内心,有时会在其中流露出怨恨、抗争甚至扭曲。说这些的时候她对我是笑着的,我能感受到这笑是苦的,同时又感到庆幸,庆幸这份职业能够让我走进更多人的内心世界,能够获得真诚。原来文学好重啊,重得能够支撑起一个人的生命。

正如饥饿面前的一碗米饭和一枝玫瑰一样,你永远无法在生活和写作之间做出更合适的选择。几年前的作协门口还没有设置门卫,传达室里只有一位大爷看门,进出自由,所以在楼道里会时不时地看到推销各种产品的大学生,去隔壁吃饭走错的陌生人,收废纸、旧书的常客以及往来的基层作者。那时候的状况是人多而杂,又因出现过办公室丢失物品的情况,我对走廊上看到的陌生人还是有些抵触的,不会主动开口询问,直觉上认为有事的自然会通过门牌找到各自要找的部门,不需要我去多此一举,如果遇到推销的反而惹一堆麻烦。所以在看到斜对面门口那位老人时,我看了一眼就走过了。等到我第二次、第三次出去后,她仍旧倚着墙站在那里,我就多注意了幾眼。她当时穿着农村老太太典型的黑色扎腿小脚裤,上身是一件蓝色布褂,头上包着一块发白的蓝色毛巾,花白的头发从里面漏了出来。以我当时粗浅的认知,就认为是谁家陕北那里的亲戚,可能约好了在外面等。再到午休结束,下午上班的时间,从门缝里看到她还在外面依着,只是两腿换了一下方向,我就忍不住了,推开门客气地问她:“等哪个部门的人?需不需要进我办公室坐着等?”她扶着墙站直了走近我说:“姑娘,我也不知道找谁。我看见你好几趟了,问问你吧。”她接着说,“我儿子五十多了,在家写字,啥也不干,也不出去打工,就是天天待在屋里写。都这个岁数了也没结婚,说他他也不听,我打听了好长时间,人家说这里管,我就问问你们这谁管这个。”我知道了目的后,就给她解释我们杂志发表作品之类的问题,然后又了解了一下她家里的情况。最后老太太从她的布包里拿出一沓田字格的信纸,上面是手写的一部分稿子,交给了我说:“我儿子不知道我拿来了,这是从一大堆里拿出来的,不知道有没有用。”我翻了几页,看着像小说,就告诉她:“我一定会转交给小说编辑,但不知道最后用不用。您再等会儿,我复印一下,您再把原件带走。”老人听后连忙摆手说:“不用了,反正放家里也没用,还得着急坐车回去,就给你们了。”等见到小说编辑时,我说到稿子的来源,两个人都为这位写作者感到一阵唏嘘。写作虽说是个人的事情,但以牺牲现实生活为代价,没有明天地坚持写,值得吗?

几天过后,我开始询问这件事情的后续。小说编辑说稿件不能用,完整性、题材、结构都处在普通文学爱好者的水平,还说这种稿件太多了,有些人写一辈子也是这样的水平,他们只会闷头写作,不懂得去思考文学、去阅读经典。无独有偶,当时的我接到社里的任务,负责起草斟酌一封退稿信,邮寄给一位作者。这位写作者的经历更加传奇,以致后来在社里流传了好久。他因为从新闻上得知当时的宣传部長是同乡,就连夜从老家带着稿子和煎饼来到济南,到省委大院门口等宣传部长,看见和电视上类似面孔的人就拦住,开始讲他写作的事情。几天之后,部里了解到这一情况,就指示相关单位处理,给予答复。作为省内老牌的文学期刊,主管部门便要求社里审阅稿件并及时处理。读完拿到手的稿件后,我用了半天时间写了一封措辞委婉外加鼓励的退稿信,用当时的特快专递邮寄给了作者。也许是我的那封信起了作用,后来就没有再听说过那位写作者的消息,有段时间我还疑惑是否是我的信挫伤了他创作的积极性。这不是我现在要写的主题,引用这两个事例是想说一说期刊定位的问题,即文学期刊如何在精品与普及之间达到平衡。事实上这不是期刊的问题,是编辑这一角色的职能问题。期刊的目的永远是刊发精品,而文学写作的指导和普及呢?是否需要办公室里审阅刊发精品的这些编辑去指导?是否要告诉普通的文学爱好者和写作者文学是什么?为什么闷头写出来的东西不叫文学?从哪些方面去读写才能提高写作水平?好在后来社里一位有基层工作经历的领导,考虑到这一现实因素,专门设立了基层作者改稿会,利用周末带领社里各题材类的编辑深入省内各县(区)指导基层作者写作。然后,我们每位编辑就像学校里的语文老师一样,开始利用有限的时间讲解类似我第一次散文讨论发言所说的内容,普及文学写作常识,以及写作中的技巧、阅读和提升。我在基层普及审读作品中渐渐找到了中和这个问题的方式,学会用旁观者的角度去区别不同写作者:如果你写作的目的是提升和发表,那就建议去订阅选刊、阅读精品,思考提升写作的技巧和方法;如果你写作的目的是喜欢和爱好,那就按照自己的节奏、想法写出来就可以了。

一个人成熟的标志之一,也许是不再会轻易说出决绝的话。记得刚上班时,知道自己将来要从事编辑工作,内心失落了好多天,当时最不愿干的活就是写作和编辑。可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从反感到喜欢再到深爱对我来讲也就用了九年的时间。现在我喜欢这份工作,期待这份职业,也许是因为真诚,是这个世界上目前最缺乏的东西。现代社会复杂多变,每个人都会带着多重面具生活,可通过文字你可以很容易地进入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倾听、了解后获得宁静。社会中的每个人都在不同程度地分裂地活着,大部分的生命给了生活,只留下小部分给自己,庆幸这份职业让我拥有了更多部分的自己。编辑是与他人交流,文学是与自我对话,编辑意味着有滋味的生活,文学意味着喘息的空间。文学是什么?对我来说,文学是办公室的那扇窗,里面有三分之二的天空,三分之一的山、树和老房子……

责任编辑   宁炳南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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