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透

那年七月，我到巴马弄山村和瑶族兄弟姐妹在番岭山脚下过了一个隆重的瑶年。瑶年，也叫祝著节，是瑶族最有代表性，也最显古老瑶族的文化魅力的盛大节日。

虽然是第一次来瑶寨过瑶年，但因血脉渊源和生长地域的缘故，我对瑶族其实并不陌生。我家乡丹洲古镇聚集汉、壮、侗、苗、瑶等民族，我小时候经常看到穿着民族服饰的人。他们或挑着高脚担子，或背着黑布口袋，从融江河西边的高山下来，卖茶叶、干菜、草药，以及各种山货野味，之后再买日用品和农资回去。正因如此，我从小就对瑶族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后来我们姊妹为读书能得到照顾，追溯民族根源，变更民族身份，我才知道，从祖父辈算起，我们家有汉、壮、瑶、苗四个民族血统，我原本是一个多民族的融合体，我的体内一直流淌着一股外祖母的瑶人的血液，或许那种对瑶族的亲近感，除了受家乡民风的影响，还来自遗传基因。当我走进巴马弄山这个典型的瑶族小寨，看到一个个亲切的笑容，受到亲人般的礼遇，就仿佛来到了外祖母的家园。

这里寨门张灯结彩，道路两旁点火盆、插幡旗、着盛装的瑶族男子牵着头带红绸的马匹，迎客仪式既庄重又热情。寨中铜鼓声和鞭炮声交织，活动组织者的喇叭喊话和人群的嬉闹喧哗声此起彼伏，还不时穿插舞台超重低音炮那滚雷一样的声响，那节日的热烈气息不断地从四面八方飞出村寨，弥漫整条弄谷。这时各家各户的厨房和客厅里，桌子板凳，鸡鸭鱼肉，各色蔬菜食材，也老早就准备好了，稍为靠近，那木甑子里五色糯米饭的香气，便一缕缕地钻进鼻子里。

到了寨子的小广场后，满眼都是鲜艳迷人的身影，随着姑娘们来回跑动，那亮闪闪的银质佩饰叮叮当当地响成一片，大家正在为庆祝活动作准备。一群瑶童一下子吸引了我，演出开始之前，他们正在抓紧时间彩排节目，有射弩、铜鼓舞、瑶族民歌合唱。每个瑶童的脸上，全显露出纯真的笑容，那一双双眼睛太清澈明亮了，不经意地对望一眼，就可以直达那个干干净净的世界，而他们用瑶语唱出的美妙童声，又让人不知不觉中沉醉入一片空灵的梦境。

七月的弄山，绿树葱茏一片，当那轮大太阳把山谷晒得炙热起来的时候，那些大大小小的树冠便成了天然的遮阳伞。为了避免中暑，我也躲到了小广场边上的一棵树下，一边看表演，一边和那位朋友聊起了他们的民风民俗。正聊着的时候，我不经意看到了候演室的座位上一位含着长烟斗抽老烟的瑶嫂，她挺坐如神，身穿镶着彩边的黑服盛装，一副大大的银项圈和一扎艳丽的彩珠链子一起叠挂在项脖上。脸型长削如石围崖壁，点烟的时候，双唇紧闭，把烟嘴啜得紧紧的，接着嘴角一个劲地往下拉，直到那斗烟丝亮起一阵火星。之后脸上的法令纹便随着那抽烟的动作，忽深忽浅，忽长忽短，忽上忽下。当我冲她微笑打招呼时，她回应的那个熟人一般的笑容，让我心里一下子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

民俗表演结束后，活动主场便转移到了番岭山顶的草坪上，人们在这里对歌、祈福、祭祀密洛陀先祖。那番岭山顶的铜鼓声，敲打着往复有力的节律，震荡在千山万弄里，经久不绝;那草坡上的山歌，倾诉着男女的爱与情，缭绕在无数峰峦之上，缠绵悠长……在祝著节这热烈的氛围中，想象一如挣脱了缰绳的马匹，在思绪奔跑的颠簸中，我脑海里不时浮现年轻的外祖母穿着瑶族盛装的样子，她就像眼前弄山瑶族姑娘一样，美丽大方，柔情似水。而此时我与她是如此地气息相通、血脉相连、亲情相融。我觉得她就活在我的身体里，我们一起把目光投向了这个高山四合的山弄，眺望亦或见证，一个瑶族村寨的新模样，和我们瑶族同胞的新生活，它是那么的立体而生动：一幢幢现代楼房坐落在弄底，袅袅炊烟中，到处弥漫着生活殷实的味道;无数错落有致的大小水柜镶嵌在山谷，生命之源，明亮如镜，带给这个山弄前所未有的生机和希望;一条公路由弄底往陡峭的大山上蜿蜒，飘带一样，飞过高高的石山坳，车辆交通替代徒步通往了外界，走向了远方，也让我能以轻松便捷的方式到来。

喜悦无处不在，到处撒满欢乐，每个人，每棵树，每朵花，每座山，每块石头，都在明媚的阳光里，在铿锵的铜鼓声中，穿着艳丽的节日盛装，跳着优美的瑶族舞蹈，唱着动听的密洛陀古歌——那是穿越时空而来的天籁之音，在这场隆重的仪式中，瑶童的眸子和笑靥，如泉水清澈，如星晨灿烂，他们的未来之路，再次被始祖女神密洛陀庇佑和祝福……

时至晌午，太阳直射，村里桐木和任豆树的叶丛间，落下无数炫目的光团，星星点点，让这个瑶族村寨有了锡铂般的质感。当我们抬起头，眼前便是弄山東面的番岭山，它在蓝天下高高耸立，那布努族神山雄伟的峰姿，如鹤瞻望高远，如鹰展翅翱翔。

责任编辑   刘燕妮

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