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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令人缱绻的萝卜

2021-06-15梁思奇

红豆 2021年4期
关键词:包菜萝卜干萝卜

梁思奇

早上起来忽然发现窗台成了菜圃,一只白萝卜长出了绿油油的叶子。把只有一只萝卜的窗台称作菜圃有点夸张,但心里有海,哪里不是马尔代夫呢?霎时,我心里真的成了一个萝卜园。

那只萝卜的叶子肯定不是一个晚上就长出来的,但谁会每天去关注一只萝卜的变化?拔出萝卜带出泥,萝卜是长在土里的,离开了泥土离开了水,居然示威似的长出翠绿的叶子,仿佛表达着疫情肆虐下对春天的期待。万物生长靠太阳,莫非是阳光的作用?

我家在桂东南,亚热带的蔬菜应有尽有。萝卜、蕹菜、大白菜、小白菜、苋菜、芥菜、火筒菜、上海青、头勾菜、生菜、苦麦菜、椰包菜、豆角、马兰豆、苦瓜、黄瓜、白瓜、丝瓜、水瓜……每种蔬菜的种植,在我童年的眼里,它们都极其神奇。种树需要一棵小树苗,挖坑、浇水,小树苗慢慢长高、长大,而大部分蔬菜的种子都是一颗针鼻或火柴头大小,丢进一个坎里,浇上一勺粪,盖上土,快的两三天,慢的一周左右,就像魔术一样从地里拱出芽来,然后长出那么粗大的瓜果蔬菜。

在所有的蔬菜中,我对萝卜情有独钟,因可以用它腌制萝卜干。腌萝卜干是我的拿手好戏,别人腌的萝卜干或香而不脆,或脆而不香,或不香不脆,我腌的萝卜干又香又脆。煮菜要看火候,腌萝卜干要看“日候”,阳光是腌萝卜干必不可少的“辅料”。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把拔回的萝卜洗净,将性感的它们摊开,用刀一分为二为三或为四,在秋阳下晾晒。阳光渗透进去,能给它的香和脆打底。白天晾晒后,晚上要用力搓揉,最好把它搓出水来。经过两三天折腾之后,它就会完全“服软”,再撒上粗盐,然后把它闷到密封的瓮里。半个月后揭开盖子,香气能把屋顶冲开。因此,我一直觉得腌萝卜干的味道,就是太阳的味道。

萝卜长相朴素,甚至有些笨拙。虽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但爱萝卜的未必爱青菜,爱青菜的必爱萝卜。寻常的萝卜简直是蔬菜的化身,几乎家家户户的菜地里都有。我老家只种白萝卜,反正我小时候没见过红萝卜。入秋以后,萝卜好像在黑暗里憋壞了,顶着一蓬绿叶,把半个白生生的身子从地里探出来。我满地乱窜,专拣那些个大的拔。萝卜自然不会服气,或者是泥巴给它们使劲,拔萝卜于是变成了拔河,摔得屁股蹾地的事常常发生。有时候萝卜啪地从中间折断了,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只黑心的。一只空心萝卜掂在手里就能知道,就像一个夸夸其谈的轻浮家伙,但一只黑心萝卜与一只好萝卜外表根本看不出来,就跟好人坏人一样难以辨别。

萝卜之所以备受青睐,还在于它好吃。你可能不喜欢苦瓜,或者吃不惯上海青或椰包菜,但萝卜能满足人们最大公约数的口味。它可以切片切丝,也可以切块。南方人喜欢喝汤,天底下最好喝的汤是萝卜炖排骨,加上几片陈皮。这种充分体现简约主义的汤,内涵丰富,味道醇厚,既有萝卜的清甜,又有排骨的咸香,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苦涩,喝过萝卜排骨汤的人,会有一种曾经沧海的感觉。

萝卜被称为小人参。“萝卜熟,医生哭”“冬吃萝卜夏吃姜,医生不用开药方”,这是我小时候听过的谚语。萝卜行气、祛痰、利尿,增进食欲,它还是一味有效的解药,如果吃了什么中毒,灌萝卜汤就可以济急。我从小就被大人告诫,吃药时千万不能同时吃萝卜或蕹菜,否则药效会被解掉。我不知道这是否说明治病就是“以毒攻毒”,是药物的“毒性”在起作用,因此称“是药三分毒”。

我到了现在栖身的海滨城市,知道一道红螺炒鸡屎菜的菜肴。所谓的鸡屎菜就是用萝卜苗腌制而成,这道菜成为检验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北海人的尺子。生活中名不副实的情形很多,但多是往美名上靠。我不知道腌萝卜苗为什么要叫这个有些恶心的名字。我理解这是因为北海人都像萝卜一样朴实,不会矫饰和自吹自擂。他们对海鱼的命名就是这样,蓝圆鲹像一条棍子,他们就叫棍子鱼,没有叫金梭、银梭;鲷鱼因为眼睛大,直接称大眼鸡。

我小时候特别好奇,针鼻大的萝卜种子竟然长成数万倍于它的大萝卜,地里怎么有那么丰富的营养?人的一生就像萝卜的一生,年轻时像卜卜脆的生萝卜,鲜嫩、洁白而多汁;年老时经生活磨砺、蹂躏,变成了被炎阳暴晒、搓过、卤过的腌萝卜干。而所有洗脚离田的人,跟萝卜更是何其相似,被急风骤雨的城镇化拔离了土地,却沾着洗不掉的泥土,那些关于农村经历和往事的回忆,还有思维和行为的方式。我们每个人都身在曹营心在汉,“生活在别处”。

责任编辑   谢   蓉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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