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树梅

这天工地上放了半天假，几个工友一合计，说食堂饭菜天天寡淡寡淡的，肚里一点油水也没有，今个闲着没事，干脆打牙祭弄顿酒喝喝。此提议一出，工友们个个热烈响应，每人出20块钱，10个人一共凑了200块钱，交给刘老憨说：“老憨，你岁数大了，不用出份子钱了，就为我们跑趟腿吧，买两瓶酒几样熟菜，等会儿一起喝酒，快去快回哟。”

老憨今年50多岁了，是工友中的老大哥，一向老实本分，出苦出力的事从不藏奸。老憨去买酒菜了，大伙就窝在工棚里打牌，打了一把又一把，直打到肚子都咕咕叫了，却还不见老憨回来。又等了一会儿，有人嘀咕道：“这个老憨，怎么这么磨蹭！”

有性急的人掏出手机打老憨的电话，门口随即响起手机铃声，原来老憨已经到门口了。大伙抬头一看，却见老憨脸色不大好看，两手空空的，没有酒也没有菜。

有工友诧异地问道：“老憨，怎么去这么长时间？酒菜呢？”

老憨竭力躲避着大伙的目光，低声说：“倒霉，钱被偷了。先前有个人撞了我一下，我也没在意，等掏钱时才发现钱没了，撞我的那个人肯定是个小偷。”

大伙听了心一凉。老憨又说：“不过你们放心，这笔钱是我弄没的，我赔，等下个月工资一发下来我就赔给你们。”

大伙这下兴头全没了，懊丧地扔了牌，嚷嚷道：“赔什么赔啊？你也不是有意的，用得着你赔吗？不过还得说你一句，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连个钱也看不住啊？”

老憨低着头，任凭大伙埋怨。

第二天上工的时候，有个号称“智多星”的工友看到老憨远远地在那边扳钢筋，便小声说道：“哥几个，过来，我有话说。昨天那事，就是老憨钱被偷的事，我事后一想，发现不对劲。”

哥几个一听忙聚拢来，问道：“哪儿不对劲？”

“智多星”说：“你们想，老憨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上次撬预制板的事还记得吧？不就是一块钱掉到预制板下面嘛，他老人家倒好，一口气撬起6块预制板，直到找到钢镚。他平时总是抽最差的烟、喝最孬的酒，一句话，是个一分钱都能攥出水的主，可是昨天被偷了200块，他却一丁点难过的样子都没有，上了床就呼呼大睡。你们不觉得很反常吗？”

大伙一听，抓抓脑袋说：“嘿，听你这么一分析，还真是这么回事。”

“智多星”一脸狡黠地说：“这么着，我这就抽空去趟卖熟菜的摊子，只要一打听就知道老憨有没有玩鬼了。哎，我說哥几个，这事嘴紧点，千万不要让老憨知道，不然就伤感情了。”

“智多星”说完就匆匆离开了工地，大伙继续干活。不大一会儿，“智多星”回来了，一脸的神秘，双眼闪闪发光，压低声音说：“我说什么来着？果然不出我所料，老憨玩鬼了。我前后问了好几个人，个个都说昨天根本就没听说有人被偷钱了。”

有工友生气了，嚷道：“这么说他把我们的钱给吞了？嘿，这个老憨，看上去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做出这样的事？”

“智多星”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紧张地看向老憨，老憨还在远处忙活，根本听不到。“智多星”说：“结论也不要下得太早，至少人家承诺下个月发工资就把钱还给我们，所以说他最多只是挪用而已。不过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钱是小事，人品是大事，我们一定要当面锣对面鼓地问清楚，这是对他负责，不然的话以后还不知会弄出什么花样哩。”

等收了工吃过晚饭，大伙就把老憨堵在工棚里了。“智多星”也不客气，单刀直入：“老憨哥，跟你说件事，咱们都是粗人，有事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藏着掖着心里难受，如果伤了你，不要生气哦。我们今天到街上办事，随口问了熟菜摊老板一句，他说昨天根本就没有小偷偷东西的事，别的卖凉粉的、卖烧烤的固定摊贩也没听说这事。老憨哥，那钱……你是不是家里有急用给挪用了？挪用了也没事，跟大伙说一声，多大的事，我们都是一起出来打工的，还能不帮你？可说假话就不好了，大伙说对吧？”

大伙纷纷附和，个个眼里意味深长。再看老憨，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眼睛没处藏，那双粗糙的大手使劲绞着衣角，嘴里吭哧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话：“是我说了假话，对不起，那钱确实不是小偷偷的，是被我送了人。”

大伙一惊，互相看看，问道：“送了人？送给谁了？”

老憨尴尬得不得了，结结巴巴地说：“当时我正走着，忽然看到有个老太太身子一歪，倒了下去，看样子是犯病了，我吓得赶紧拦了一辆车，把老太太送到了医院。还别说，开车的人心真好，油钱一分也不要，可医院要钱啊，我身上只有你们给的200块钱，医生说够了，老太太只是低血糖暂时昏过去，挂一瓶水就会好。再然后……我就空手回来了。”

工棚里死一般的静，大伙不认识似的看着老憨，有人忍不住小声说：“编，继续编。”

老憨脸更红了，像泼了血一样，辩解道：“我没有编，我说的全是真的……”

“智多星”打断他，故意话里带刺地说：“你心这么好，可那老太太也太不懂事了，你救了她一命，她也不来感谢你一声。”

老憨说：“她一挂上水我就回来了，那时她还没有完全清醒哩，哪知道我是谁。”

“智多星”一摆手：“老憨，这不是钱的事，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完全赞成你那么做，可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你自个儿都吃不饱，还送钱给人，你不是刘老憨，你是刘老傻，你图什么呢？”

老憨站起身：“我不图回报，我也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只晓得一件事，如果昨天见死不救，我会一辈子不安心的。”

一晃月头到了，工资发下来了，大伙揣着钱来到街上。几个人头发都长了，得好好理一理，然后把上回没办的事给办了：打牙祭。上回被老憨搅和了，扫兴哩，所以这回没带着老憨。实际上自从上回的事发生后，大伙就有点疏远老憨了。为防止撞着难看，大伙商定不在工棚里吃，改为下馆子。

那些五光十色的理发店看了让人心里没底，大伙转来转去，终于发现一条偏僻的老街上有一家老式理发店，理发的是个老头。得，就这儿了。

大伙吵吵嚷嚷地坐下来让老头给他们理发，个个说话粗声大气的。老头和气极了，笑眯眯的，一点也不嫌他们嗓门大。老头的手艺也很好，理发、洗头、刮胡子、掏耳朵，把大伙伺候得那叫一个舒服。可到最后全部理完发后大伙有点懵了：老头不肯收钱，说什么也不收。

大伙问为什么不收钱，老头被逼不过，说：“我估摸着你们是附近的民工吧？”

大伙点点头。老头说：“上个月我老伴在路上犯病晕倒了，就是一位民工大哥给送去医院的，他还垫了200块钱医药费，事后我们远远近近地找了，可就是找不到那位好心人，附近的工厂、工地太多了，我们老两口又老了，实在没劲找了，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只要是民工来理发，一律不收钱，永远不收，直到我干不动的那天。”

大伙一下子愣住了。

出了理发店大伙改变了主意，他们没有下馆子，而是买了熟菜。在熟菜摊上买好菜后，老板又递过两份分量足足的菜，“智多星”说：“错了错了，我们没要这两样菜。”

老板笑着说道：“这是送给你们的，不要钱，真不要。现在我们这里都在传你们民工救一位老太太的事，可佩服了，你们是好样的！”

大伙拎着酒菜回到工棚，老憨正在工棚里吃馒头，一看到大伙忙放下馒头掏口袋，说：“我正要找你们哩，给，还你们的钱。”

“智多星”伸出手，不是接钱，而是一把扶住了老憨那瘦弱的双肩。他的力气多大啊，老憨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智多星”再一使劲，老憨就坐了下来，正坐在桌子的上席。

“智多星”回头吆喝道：“上菜，倒酒！”

老憨被吓着了，想动，可哪里动得了。一位工友把酒倒上了，“智多星”双手接过去，递给老憨，大伙再举起酒碗，一起说：“老憨，你为我们民工争了光，我们服你，以后向你学习。来，敬你一杯，我的好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