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

摘 要：黄宾虹一生创作了大量以安徽歙县新安江山水为主题的画作。这些描绘家乡山山水水的美景作品，让人无不感叹祖国的大好河山无限美好。黄宾虹一生更是结交了许许多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一起谈书论画，领略各地风土人情，游历各处美丽风光。公孙长子便是其中之一。文章尝试从东兴文保所珍藏的《黄宾虹山水册子》册页，从画作的基本资料、成画背景、画作主题与内容简析方面，为此画作一粗浅的探究，以期增加大家对黄宾虹不同时期画作、人品的了解，增强对我国山河的热爱之情。

关键词： 黄宾虹;公孙长子;册页;新安江山水

新安江被称為徽州的母亲河，它孕育了灿烂的徽州文化。新安江水色佳美，有“奇山异水，天下独绝”之称，诗仙李白曾有诗赞曰：“清溪清我心，水色异诸水。借问新安江，见底何如此。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从古至今新安江都是书画家们经常描绘的主题。我国一代山水画宗师黄宾虹一生中创作了大量以新安江山水为主题的画作，新安江山水可以说是他从早年到中年、晚年都经常留于笔下的美丽景致，例如其代表作《新安江纪游》（2019年华艺国际秋拍以989万元成交）、《新安江州中作》《新安江上》《新安江行》等作品。这些描绘家乡山山水水的美景作品，让人无不感叹祖国的大好河山无限美好。本文尝试从东兴文保所珍藏的《黄宾虹山水册子》册页，从画作的基本资料、成画的背景、画作的主题与内容简析等方面，对此画作一粗浅的探究，以期增加大家对黄宾虹不同时期画作、人品的了解，增强对我国山河的热爱之情。

东兴文保所典藏的这套《黄宾虹山水册子》为纸本，册页形式，木版装帧，纵50厘米，横50厘米，每开约26.3厘米×29.8厘米。封面由公孙长子题《黄宾虹山水册子》（图1），落款“肃霜楼藏”“甲戌之春羡池”。全册共六页，画作四页，题跋一则。此画是黄宾虹1933年选取自己早期作品在四川成都赠给公孙长子的画作，内容描绘安徽歙县新安江畔的美好景色，包含“雪滩”（图2）、“薛坑口”（图3）、“春江雨齐”（图4）、“潭上晓发”（图5）四幅作品，这四幅作品为"白宾虹"时期典型代表作之一，受“新安画派”影响，疏中有密，密中能疏，疏而不离，疏可行舟，体现画家“山水我所有”，心占天地得其中的精髓之作。

1 成画背景

有关《黄宾虹山水册子》册页的背景，由“山水册子”中最后一开题跋的跋文（图6）和画作本身来简析，我们可以从时代背景、册页背景、成画背景三个方面来了解这本山水册子。

1.1 时代背景

1931年秋天，日军在东北发动“九·一八事变”，突然发动的军事进攻，在中国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日本入侵中国东北轻易得手，日本从此开始了侵略中国的战争。随后日本又向上海这个中国最为重要并有着复杂国际背景的大都市发动进攻，日本将战火从白山黑水引向黄浦江畔，制造了震惊世界的“一·二八事变”。中国军队（当时的国民党军队）进行了八个星期的全面抵抗，中国人民特别是当时中国的军阀们看到了蒋介石抗战的决心，纷纷联蒋抗日，淞沪会战让中国名义上的统一变成了政治上的统一，真正促成了中华民族的抗日统一战线。1932年5月5日《中日上海停战及日方撤军协定》即通称的《淞沪停战协定》在上海正式签字。《淞沪停战协定》的签订，使上海成为日本侵华的重要基地。当时上海聚集了一大批知名书画家，如张大千、张善子、黄宾虹、曾熙等。黄宾虹时任《画学月刊》主编等职务。时局的动荡，让书画家们纷纷离开上海，黄宾虹正好受到四川艺术专科学校的聘请，前往蜀地讲课。于是，1932年黄宾虹启程前往四川。来到四川后，四川当时也随时发生军阀混战，据统计，辛亥革命后至1932年“二刘”大战爆发为止，四川军阀混战共约470次，平均每半个月就有一次战争。频繁的战争使得民不聊生，学校也不得不时常停课。

1.2 册页背景

关于此本《黄宾虹山水册子》的由来，从“山水册子”中一开题跋的跋文“黄宾虹题于华阳寓娄”可以看出，这是黄宾虹在成都他的住所写下的此题跋，黄宾虹把他在成都的住所取名“华阳寓娄”。跋文最后一句“兹检旧作纪游小册即希杰正”，可以看出黄宾虹是在成都与公孙长子重逢后，遴选了四幅纪游旧作送给公孙长子，公孙长子将其装订成册。

公孙长子何许人也？黄宾虹为什么会将自己的四幅旧作赠予公孙长子呢？

公孙长子原名余切，字培初，四川省内江人，民主主义革命家和著名书法家。早年参加同盟会，负责川南同盟会的组织发动工作。后准备发动成都起义事泄败露，余切机智脱险后，改名为公孙长子。1924年熊克武在川军事失利，公孙长子随熊去粤转留上海治病，以卖字为业。1931年复出，在任新编十九路军副师长期间，因参加对红军第三次“围剿”被红军击败后退役民间，公孙长子又到上海过书法家生活，从此绝意仕途。1932年底他回乡省亲，购买了东兴镇附近李某的漏棚房屋，加以修缮，供其母和二叔居住，他自己却去成都安家，仍以卖字为生。

1932年秋黄宾虹接受了四川艺术专科学校的聘请，前往蜀地讲课，他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毕业生吴一峰一起，经夔巫、三峡至重庆，然后由泸州到乐山（时称嘉州），游览了峨眉山，观看了大雪山，11月底到达成都，下榻在陈泽霈的一处住所里，四川艺术专科学校聘他为该校校董，兼任中国画系主任。然而由于当时四川军阀混战，不久发生巷战，战后人民伤亡严重，房屋基本毁坏、市场萧条，学校不得不停课。停课后黄宾虹便把更多的时间用来与四川同仁谈书论画，结识成都地区有名的书画大家及游历四川的山山水水。大家都知道，蜀游是黄宾虹晚年山水画蜕变的重要转型期。“入蜀方知画意浓”是黄宾虹在进入四川后发出的深刻感悟。黄宾虹游青城山的经历让他悟彻了国画中画水的重要技法，在自然山水感悟中留下了代表他转折美学风格“我从何处得粉本，雨淋墙头月移壁”的著名诗句。虽然黄宾虹的巴蜀游历时间仅有一年，但行程数千里，创作了诗歌百余首，画稿近千幅，是黄宾虹由“白宾虹”转入“黑宾虹”的重要转折点。

从两人的经历来看，早在上海时，两人应该就有交往。1907—1931年，黄宾虹当时在上海书画界经常参与或发起开展各类美术活动，组织了多达九个美术团体。而公孙长子在1921—1931年间，其间除短期任军职外，均客居上海，以研习书法卖字为业。两人均居住在上海，同为书画、书法家，其间的往来自不必说。1931年底，公孙长子回内江省亲后复去成都居住，仍以卖字为生。1932—1933年黄宾虹来到成都，军阀混战让无课可上的黄宾虹只好寄情于山水笔墨与书画家们的往来切磋中，于是相逢的两人给世人留下了这一美好见证物—《黄宾虹山水册子》。

1.3 画作背景

黄宾虹遴选的四幅画作，以安徽歙县新安江畔的“雪滩”“薛坑口”等地美景为题材。查阅黄宾虹生平，其祖籍徽州歙县，从小就在新安江畔生长，对新安江畔的山山水水甚是热爱，他笔下的新安江山水可以说是贯穿了他的一生，而呈现在他早期“白宾虹”作品中的画作，受新安画派疏淡清逸的画风影响。黄宾虹一直喜用小笔画画，多用小的狼毫笔，画出来的作品也多数笔法较细腻。所以黄宾虹早期特别大尺幅的作品凤毛麟角，常常以扇面、册页居多。《黄宾虹山水册子》就是他“白宾虹”时期代表作品之一。

2 主题与内容简析

《黄宾虹山水册子》以单景单页方式，展现了安徽歙县新安江畔的“雪滩”“薛坑口”等4幅美景，在每开册页上题书有各景点名称，每幅画作留有题识，均为五言诗或七言诗。在技法上以干笔淡墨、疏淡清逸为特色，突出各景点独有特色。

第一开“雪滩”。“雪滩”是指水中砂石堆。宋陆游曾在诗《感旧》和词《南歌子·送周机宜之益昌》中都曾题到“雪滩”：“忆昔初乘上峡船，雪滩云岫过联翩。”“瘦马行霜栈，轻舟下雪滩。”“雪滩”是书画家们非常热爱的主题，很多书画作品中均有体现。黄宾虹这幅“雪滩”图为一片广阔的湖面，水中有砂石堆，堆上有树，水中有三只帆船行驶于其间，其中一小船上有艄翁一名，以石堆衬水，以水烘石。画作题款识：驱暑风威日脚藏，急喧蓬背雨浪浪。题诗几席生寒翠，吹隧岩坳竹柏香。雪滩。落款“宾虹”。朱文印一枚“黄”。

第二开“薛坑口”。薛坑口位于歙县县城东南18千米的新安江畔，薛坑口属新安江中段，地处石山北麓，新安江流经境内，属钱塘江水系，它涵盖了坑口、薛源、勤俭三个自然村，因薛溪、阳溪潺流至此交汇，成为新安江的入江口，故又称薛坑口。境内四季分明，物产丰富。村后群山连绵不绝，村前江水滔滔南流，常年江雾弥漫，水天相接，水清柳拂月，山幽鸟对歌，薛坑口是新安江山水画廊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极富诗情画意。黄宾虹图作新安江畔的薛坑口一景。山路曲折盘旋，林木丛生，云雾睡卧山间，山后水烟弥漫，岗峦逶迤，确是一派绝无尘喧的山林僻境，又是文人清士幽栖的淡泊境界。题识：云卧茅茨树若荠，山连波浪麦成畦。襁儿妇汲新泉去，绝顶人家又磵西。薛坑口。落款“宾虹”。朱文印一枚“黄”。

第三开“春江雨齐”。图为一边山势连绵不绝，一边碧峰崇立，山下杂树茅舍，若隐若现，典型的江南水岸人家。江中篷舟一叶。山的左右波平如镜，清妍秀润，意趣生动，层次颇多，构思平中见奇，近取其质，远取其势，不落寻常蹊径，笔墨枯润相间，有虚有实，繁而不乱。题识：方晞阴转晴，兀坐昏复晓 溪光漾层云 漠漠度飞鸟，春江雨齐。落款“宾虹”。朱文印一枚“黄”。

第四开“潭上晓发”。图为山峦重叠，沟壑、林木扶疏。远景为山坡，坡下杂树茅舍，前后错落，江中泛起三叶扁舟，小木船晃晃悠悠，渔民划着桨欸乃而过，相映成趣。题识：嚣旦闻村鸡，出门将轻装，月色不映地，履痕桥上霜。潭上晓发。落款“宾虹”。朱文印一枚“黄”。

第五开“山水册子”题跋。全文如下：昔赵松雪问钱舜举，何谓“士夫画”答曰：隶体耳。松雪老人题画诗有云：石如飞白，树台籀六法须于八法通目知波磔点画之妙，书画同源，非此则奇肆鸟，细谨皆庸史矣。长子先生鄯书，工双钩，法尤名画趣。兹检旧作纪游小册即希杰正。落款为“黄宾虹题于华阳寓娄”。引首朱文印一枚“黃”，落款印二枚，其中白文印一枚“宾”，朱白文相间印一枚“黄宾印”。

跋文中提到的两个人物，一为赵松雪，一为钱舜举。

赵松雪即赵孟頫，字子昂，号松雪，松雪道人，又号水精宫道人、鸥波。中年曾作孟俯，汉族，吴兴（今浙江湖州）人。元代著名画家，楷书四大家（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赵孟頫）之一。赵孟頫博学多才，能诗善文，懂经济，工书法，精绘艺，擅金石，通律吕，解鉴赏，特别是书法和绘画成就最高，开创元代新画风，被称为“元人冠冕”。他也善篆、隶、真、行、草书，尤以楷、行书著称于世。赵子昂的山水，取法董源和李成，人物、鞍马师李公麟和唐人法，亦工墨竹和花鸟，均以笔墨苍润见长，以飞白法画石，以书法笔调写竹，突破了南宋画院，打破了马夏江山的“清一色”局面。他是集晋、唐书法之大成的很有成就的书法家。同时代的书家对他十分推崇，后世有人将其列入楷书四大家“颜、柳、欧、赵”。

钱舜举，名选，号玉潭，又号巽峰，别号清癯老人、川翁、习懒翁等，家有习懒斋，1235年生，卒年不详。湖州（浙江吴兴）人，南宋景定间乡贡进士。南宋末至元初的著名花鸟画家。善画人物、山水、花鸟。元初与赵孟頫等称为“吴兴八俊”。他的绘画注入了文人画的笔法和意兴，表现出一种生拙之趣，自成一体。他与赵孟頫是同乡，在绘画成就上不相上下，但他们选择的道路恰恰相反。南宋灭亡之后，他的朋友赵孟頫等纷纷应征去做元朝的官员。独有钱选“励志耻作黄金奴，老作画师头雪白”，不肯出仕元朝，甚至将自己多年研究的经学著述都烧掉，甘心“不管六朝兴废事，一樽且向画图开”。

3 简析黄宾虹与公孙长子的革命情怀

黄宾虹与公孙长子早年均参加革命工作，黄宾虹1898年开始参与戊戌维新活动，可惜变法失败，黄宾虹作为维新派的朋党，只能连夜出逃，开始了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1906年冬天，为了扰乱清政府的金融体系，为革命提供经费，黄宾虹接受组织的安排，在自家后院私铸铜币。革命党人从外地运来了铸币机，派了一名师傅负责铸造。然而正当首批铜钱出坯，还未印字时被人告发，黄宾虹闻讯再一次连夜出走，辗转到了上海，从此黄宾虹开始了长达三十年居住上海的生活。前二十年，主要在报社、书局任职，从事新闻与美术编辑工作;后转做教育工作，先后任上海、北京、四川等多所艺术学校的教授。

在推翻清朝封建统治和反对袁世凯的斗争中，长孙公子英勇善战，立了大功，是四川近代的一位颇有影响的人物。1905年，公孙长子在成都双流秘密组织大同军，被推为元帅，举行反清武装起义，后因势单力薄，起义失败。1907年参加同盟会，负责川南同盟会。本决定于10月发动成都起义，由于事泄败露，他机智脱险后，改名为公孙长子，出走甘肃、宁夏、陕西绥远、山西等地长达四年。1915年后，公孙长子回川先后参加了熊克武的讨袁护国战争和袁世凯死后的护法战争。1924年熊克武在川军事失利，公孙长子随熊克武去粤转留上海治病，以卖字为业。1931年8月13日开始的淞沪会战让军阀们看到了蒋介石抗战的决心，纷纷联蒋抗日，公孙长子也再次燃起斗志，紧紧追随国民党，想为国效力，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公孙长子任国民党新编十九路军副师长期间，国民党下令对红军进行第三次“围剿”，被红军击败，公孙长子从此绝意仕途，以“败坏的局势没有结束，不愿意和不断地争食物的鸡鸭一起”来表现他不愿重返宦海的决心，从此过着清静、淡泊的生活。

从以上内容可以看出黄宾虹与公孙长子最初都有革命斗志，相同的经历让两人惺惺相惜，但他们遭遇的时代没有让两人的抱负得到施展，动荡的时局、民不聊生的现状，空有一腔报国情怀也让两人感到无奈，只好寄情于书画艺术中，使二人都成了一代大书画家。

4 结语

综观这套《黄宾虹山水册子》虽只有四幅小写意山水和一则跋文，但这本山水册子的保留，由画题与受画者的关系体现了这本画册的特殊意义，黄宾虹借自己所熟悉的故乡新安江山水，馈赠公孙长子。黄宾虹一般不喜在画上题写落款，比如遵照他的遗嘱捐给浙江博物馆的作品中，大多都没有落款。而此四幅作品均留有题款，盖有印章，还专门题写了跋语，一方面体现了两人深厚的情谊，在跋语中黄宾虹更是用“长子先生鄯书，工双钩，法尤名画趣”，盛赞公孙长子双钩书法艺术，称公孙长子双钩技法“法尤名画趣”;另一方面也表现了黄宾虹与公孙长子一起感慨当时国民时期时局的动荡，国人空有一腔爱国热情，抱负不能施展的郁闷。特别是黄宾虹以明大书家赵孟頫题画诗作比，表明自己与公孙长子都向钱选学习“不管六朝兴废事，一樽且向画图开”的精神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