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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

2021-04-19丁东亚

山花 2021年4期
关键词:食盆毡房

丁东亚

1

他是在妻子从图书馆借来的《植物志》里无意间看到的那株橘色皇冠贝母。花朵密密匝匝,环绕顶端,苞片微微上翘,姿态倔强,让他想起如今挂在二楼主卧里的那幅仿自梵高的《铜花瓶中的皇冠贝母花》。尽管书页间那株花茎修长蜿蜒的皇冠贝母少了油画上的热烈奔放,在四周绿草杂花映衬下,却是独秀一枝,清逸绝尘,他目光聚焦于左下方的小字图解,先前蜷卧在沙发上的那只他从竹林巷捡回的花狸猫,起身跳到地板上,扭动着肥臀,步态轻缓地来到他脚边。更多时候,他想象它也是妻子的忠诚伴侣,她在书房读书,或制作小工艺品——为那些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形状与大小不一的小石头设计和钩织色彩明艳的外套,是她的业余爱好,也是她时常用以奖励给学生的奖品——它就敏捷地纵身跃上书桌,在台灯背光里小憩,亦或躺在她怀里假寐。感觉到裤脚的异样,他已把《植物志》合上,拉开了印有蝴蝶花纹的黄色水溶镂空窗帘。眼下已是四月,湖面微漾丛现,时有孤鸟飞过,岸上的油菜花田将雨后的清晨点缀得绚烂魅丽。他弯身抱起用脑袋摩挲他裤边的花狸猫,怀云从浅梦中醒来,梦中一闪而过的房舍与树木,让她恍如依然身在此前那趟通往G城的列车上。

火车抵站,他从行李架上取下那只沉重的旅行包,前去赶乘最后一班地铁时,怀云已系上围裙进了厨房。时间她算得精确,提前两个小时到家,足够用以整理衣物、打扫房间和烧饭做菜。甚至在他下了地铁步行回家途中,怀云还从容地步入浴室,冲了澡,换上了先前晾晒在阳台上的那身粉色纯棉睡衣:胸前的星月刺绣和月牙形排扣皆点缀着彩色钻石。出乎她的意料,他开门进来,将她紧紧抱住的瞬间,此前的惊惶感消失了。她双手环抱着他的腰部,侧脸贴上他宽大的胸膛,仿佛心理上获得了久违的平衡,感到无比安稳。

“‘咪露好像瘦了?”她从卧室出来,他开口道。

前一晚的余味,随着风雨的停歇早已散尽。两年来,除了那个雨水恣意的夏日夜晚,向他展示过背部和左乳烧伤留下的疤痕,她与他再不曾裸体相对。

“有吗?”怀云佯装不解,脑海迅疾闪过的是进门时墙脚处干净空荡的猫食盆和咪露拉在卫生间的粪便。她清楚地记得,出门前喂了咪露整整一条鱼(那条清蒸鱼她原本是做给自己的,想到周五堵车的可能,她简单吃了些水果和面包,就拎着新买的小行李箱匆忙出了门),并更换了猫砂,食盆里填满了猫粮。仅仅两天时间,它竟吃光了。“前天去了趟图书馆,顺便去逛街买了双鞋子,回来得有点晚;昨天和艾莉一起去看了场电影,吃的烧烤……”她把几天前发生的事尽可能加入与J君的相处时光,顺序稍作调整,一一罗列出,仿佛要向他澄清什么。

他当即就明白了一切。事实上,自怀云辞掉甜品店的工作,去了R区那家“春光幼儿园”任教,近一年来,周末除了下楼去小区一里外的菜市场买菜和肉,就近从超市买回些日常用品和零食,偶尔去工作室帮忙,她几乎足不出户;制作手工艺的彩色线团、衣服与书籍大多是从网上订购,看电影每次都是他主动提出,她才会一同前去。疑惑间,怀云上前从他手中接过咪露,用手摩挲了幾下它毛茸茸的脑袋,又说,“出门时候食盆里的猫粮是满的啊,怎么就瘦了呢?”

“可能是它不喜欢三文鱼味,换一种口味吧。”他建议道。

“嗯。要换的,这种口味它吃的时间是有些长了。”

“电影好看吗?”他又问。

“挺好的。”不知为何,再次想到电影里那个关在罐子里的半人半鱼生物,怀云竟一下从它身上感受到了那种无以名状的孤独。从电影院出来,已是午夜。她跟着J君穿过那条潮湿的窄巷时,欲望突然控制了他的心智。她背靠着那面脏兮兮的冷墙,他迫不及待上前,黑暗一下将她吞入口中。

“文艺片吗?”

“嗯?不是。算是奇幻吧。感觉更像人兽恋。”

“你这么说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

“嗯,是挺适合你看的。”她把咪露放到桌上,看着它跳下后悠哉悠哉地朝着食盆走去。

“你又来了。”他不悦道,“就不能让它过去吗?”

“我说什么了吗?”她佯笑道,“我没说什么吧。”

他欲再开口,怀云抬脚去了卫生间。

那只毛羽漆黑的鹩哥何时飞落在窗前,他没有注意到。等它跃身飞离,他呆望着空荡的湖面,仿佛再一次迷途在晶莹炫目的雪野;群山静默不语,寒风冷冽入骨,他立在海拔4000米的雪地巨石下,手捧此前斜挎在一侧的那台哈苏X1D-50C,却无从寻到那个喜爱夜行、行踪飘忽不定的雪山精灵。

那是他最后一次冒险前去雪地拍摄,目的地肯德可克,陪同他进山的是当地一个此前在雪山无人区放牧、熟悉林区深处境况的牧民桑。那半旧的皮卡车和摩托车(想要穿过陡峭险峻的山地、荆棘遍地的灌木丛,去拍摄那些频繁活动在林区深处的野生动物,摩托车是唯一可行的交通工具),是他从格尔木的一家租车行租来的,每日的租金与桑的报酬相等。车子进入林区,护林员拦下车子询问——仲冬时节的肯德可克,出入林区的只有当地牧民、地质勘探队和矿工——他从旅行包找出那张杂志社开具的工作证明,才打消了护林员的顾虑。第一天,他在余晖尽染的雪野里拍摄到了为躲避严寒在低海拔区域食草的藏野驴和藏羚羊,或是时有盗猎者的出没,它们在从前可怖的枪声里变得警觉异常,犹如一只只惊弓之鸟。他尽可能小心翼翼地上前,时而蹲身,时而匍匐地面,希望近距离拍下它们食草、休憩与角斗的镜头。傍晚回程途中,他们还在路边遇到了一头奄奄一息的藏野牛。桑停下摩托车,下车查看了野牦牛的唇齿和眼睛,告诉他野牦牛是得了病,并非是偷猎者所为。他快速拍下野牦牛即将死亡的抽搐模样,再次坐上摩托车,桑启动车子,继续载着他赶往十几里外那处暂时用来栖身的牧民家的毡房。

冒着热气的手抓羊肉和红茶(那罐正山小种红茶是怀云提前为他准备的),是毡房女主人为他们端来的。他在毡房外用白净的积雪清洗了早已皲裂的双手,进屋盘膝在火炉前坐下,顾不得文雅,囫囵吞吃起来。女主人的小女儿看着他狼狈的吃相笑出了声,他才不好意思起来,停止咀嚼,端详起她来。或是那张红扑扑、洋溢着清纯笑意的小脸让他动了心,他提出饭后为她拍摄一张照片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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