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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医大师张琪从瘀辨治不寐*

2021-04-17刘丹王喜凤

中医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张老血府逐瘀汤安神

刘丹,王喜凤

1.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黑龙江哈尔滨150040;2.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黑龙江哈尔滨150040

张琪教授是全国首批国医大师之一,悬壶济世七十余载,对于各种内科疑难病证每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在临床实践中,张老十分重视气血理论及血瘀学说,擅长从瘀治疗各种病证[1]。笔者有幸跟师临证,亲聆教诲,收获颇丰,将其经验运用于临床,屡获佳效。现将张老对于不寐一病的独到见解总结如下。

“不寐”一词最早见于《难经》,在《黄帝内经》中名为“不得卧”“不得眠”“目不瞑”[2],是以经常不能获得正常睡眠为特征的一种病证,主要表现为入睡困难或睡后易醒或彻夜不眠[3]。此病多因情志不遂、饮食失宜、劳逸过度、体质虚弱等导致阳盛阴衰、阴阳失交、阳不入阴而发病。在此病的发展进程中,久治不愈,病位势必由浅入深,影响体内的血液循环,终而出现血行瘀滞。治宜补虚泻实,调理气血,燮理阴阳。

血瘀致病最早载于《黄帝内经》。如《素问·调经论》言:“血气不和,百病乃生。”指出气血是人的根本所在,在治疗上应谨守病机,通其气血。气血和则神安而寐;若气血逆乱,脉络痹阻,则心神荣养之道不畅,阴血乏源,不寐之势成矣[4]。吴澄提出了瘀血理论,论述了不寐的病机是瘀血阻滞,方选四物汤加减治之。清代医家王清任指出:“夜不安是血府血瘀”,将瘀血理论进一步完善并创血府逐瘀汤,此方迄今为止仍被广泛应用于临床[5]。

张老认为,不寐的病机虽以阴阳为本,但往往表现在气血失常方面,即阴阳不交归根结底还是要从气血角度辨证。治不寐非常法也,唯有疏通气血,令其气血调达,方可奏效。如清代傅山所言:“久病不用活血化瘀,怎除其年深坚固之沉疾,破日久闭结之瘀滞。”常法对于病机单一、病程较短的患者疗效明显,但对于病机复杂、病程较长的患者往往收效甚微,时好时坏。故张老主张将从瘀辨治贯穿疾病治疗始终,以期达到活血行气,使心血畅通、心神安定的目的。化瘀法不仅在有明显瘀证患者中疗效良好,而且在没有明显瘀血征象患者中也可收到不错的效果。

活血化瘀法治疗不寐可见于多篇报道,如韩家威[6]采用血府逐瘀汤活血化瘀治疗顽固性不寐,取得了满意的效果。倪华[7]通过血府逐瘀汤活血行气、祛瘀安神治疗有血脉瘀阻表现的不寐,效果颇佳。

瘀血不去则新血不生,新血不生则难以入眠。治疗前应首辨有无瘀血,次辨瘀血的病因,再辨瘀血的程度。治疗时应辨证求因,审因论治。治疗原则应视瘀血之轻重、正气之盛衰而定。

1 疏肝活血,宁心安神

《灵枢·百病始生》曰:“内伤于忧怒,则气上逆……凝血蕴里而不散。”《辨证录·不寐门》曰:“气郁既久……则木中之血不能上润于心则不寐。”张老认为,情志失调可影响肝之疏泄功能,肝失疏泄、气机不畅易致血行不畅、心失所养,从而神魂离舍而生不寐。血滞经脉,则卫气夜不能入于脉内,阳不能入阴,故发为不寐。治宜疏肝活血、宁心安神,方以逍遥散(肝气郁结致瘀)或龙胆泻肝汤(肝郁化火致瘀)合血府逐瘀汤加减。诸药配伍,血络之瘀皆得清化,神魂乃可归舍,夜寐即安[8]。

2 化痰祛瘀,和中安神

中医学认为,痰瘀相关源自津血同源[9]。津凝为痰,血滞为瘀,痰是人体津液不化的病理产物,瘀是人体血运不畅的病理产物。痰聚则血结,血凝则痰生,正如《诸病源候论·诸痰候》曰:“诸痰者,此由血脉壅塞,饮水结聚而不消散,故成痰也。”唐宗海在《血证论》言:“须知痰水之壅,由瘀血使然,但祛瘀血则痰水自消。”这两者互为因果可共同致病,或为痰瘀互结、或化火扰动心神,心神不安,则发不寐。痰浊为有形之邪,阻滞脉络,导致气血瘀滞、心脉失养。痰浊之性胶着黏腻,瘀血之性亦胶着凝滞,二者相合更为顽固。单祛痰,瘀血难化;单化痰,痰浊难除,故治疗上不可偏颇任何一方,应痰瘀兼顾,以期达到祛瘀则痰消,化痰则瘀去的目的。治宜化痰祛瘀、和中安神,方以二陈汤(痰瘀互结致瘀)或黄连温胆汤(痰瘀化火致瘀)合桃红四物汤加减。

3 补益心脾,养血安神

心主血脉,主藏神,与人的精神活动关系密切;脾统血处于中焦,为人体的后天之本。《医林改错》云:“元气既虚,则不能达于血管,血管无力,必停留为瘀。”《医学心悟·不得眠》云:“心血空虚卧不安者,皆由思虑太过,神不藏也。”心脾气血两虚,无力推动血液运行、濡养心脉则生瘀,心失所养而不寐。治宜补益心脾、养血安神,方以归脾汤合血府逐瘀汤加减。诸药配伍,心脾气血得以健运充盛,瘀血得消。

4 滋阴降火,凉血安神

《素问·生气通天论》曰:“故阳气者,平旦而人气生,日中而阳气隆,日西而阳气已虚,气门乃闭。”即晨起时人体的阳气由内外出,正午时人体的阳气最盛,傍晚时分人体的阳气渐渐消退,入夜阳入于阴则寐,阳出于阴则寤,可知人体的睡眠状态与阴阳消长有着密切的关系。若阴虚,阳则相对偏盛,入夜阳不能潜藏于阴,故夜不得眠。阴虚者血液黏稠,津亏者不足以载血,故而出现血脉瘀阻;同样瘀血阻滞,津液不得输布,新血不生,血瘀化火灼津,皆可进一步加重阴虚。治宜滋阴降火、凉血安神,方以黄连阿胶汤合血府逐瘀汤加减。

5 调和脾胃,化瘀安神

《保婴撮要·不寐》曰:“若胃气逆,则气血不得其宜,脏腑不得其所,不寐由此生焉。”因此,脾胃调和,气机升降通畅,水谷精微化生充足,是保证睡眠的重要因素[10]。气血生化之源,与气血的生成、运行密切相关。《灵枢·天年》提及:“血气虚,脉不通[11]。”可知,一方面,气血亏虚,生化乏源,会导致脉络不通,形成瘀血;另一方面,气机升降失常,气机不畅,血液运行受阻也可形成瘀血,最终导致不寐。治宜调和脾胃、化瘀安神,方以保和丸(宿食停滞致瘀)或黄芪建中汤(胃阳虚衰致瘀)合血府逐瘀汤加减。

6 从瘀辨治,特色药物

6.1 藤类药物藤类药物纵横交织、互相缠绕,如人之经脉遍布周身,通过取象比类法,可将其“善走经络,以形治形”的特点运用到临床中[12]。针对久治不愈,邪气入络,影响睡眠致不寐者,藤类药可活血通络祛瘀。张老擅用鸡血藤、夜交藤等。鸡血藤苦甘温,归肝肾经,具有补血活血通络等功效;夜交藤甘平,归心肝经,具有养心安神通络等功效。汲广全等[13]对夜交藤进行分离鉴定,发现其成分大黄素-葡萄糖苷可较好地改善睡眠。藤类药物长期使用易损伤脾胃,须配伍陈皮、砂仁等,以防影响药物疗效。

6.2 虫类药物吴鞠通曰:“食血之虫,飞者走络中之气分,走者走络中之血分。”叶天士云:“取虫蚁迅速飞走诸灵,俾飞者升,走者降,血无凝着,气可宣通……徒入脏腑者有间。”虫类药有追拔沉混气血之邪、搜剔络中瘀血、推陈出新之功,被广泛用于久病血络瘀滞者。久病之瘀,非新病之瘀所能比,根基较深,非破血逐瘀不能取效[14]。张老认为,虫类药搜剔穿透之特性远胜于草本植物药,可使经脉通行、络脉畅通,瘀化凝开,有效地改善身体的血液循环。常用药有全蝎、水蛭、地龙等,对一些毒性较大的虫类药,以安全第一为原则,严格控制其用量及煎煮方法。

7 验案举隅

病例1 刘某,女,49岁,于半年前因情志不遂后出现夜间入睡困难,经多方治疗后症状并未明显改善,曾在家中自服艾司唑仑片、右佐匹克隆(用量不详)等。绝经一年余,现症见彻夜不眠,伴有潮热盗汗,胁肋部胀痛,纳食不香,大便干结,2~3 d一行,舌质紫暗、有瘀点,脉沉涩。西医诊断:失眠。中医诊断:不寐,证属肝气郁结兼血瘀。治法:疏肝行气、化瘀安神,以逍遥散合血府逐瘀汤加减。处方:当归10 g,白芍15 g,赤芍15 g,柴胡20 g,茯苓15 g,生白术25 g,桃仁15 g,红花5 g,枳壳15 g,川芎15 g,砂仁10 g,生龙骨20 g(先煎),生牡蛎20 g(先煎),全蝎3 g,石菖蒲15 g,远志15 g。7剂,每日1剂,水煎服,早晚分服。

二诊:患者自述夜间能入睡,每晚可睡3 h左右,胁肋部胀痛减轻,饮食尚可,大便变稀,上方去白芍、白术,加炒白术15 g。再服7剂,服法同前。

三诊:患者晚上睡眠时间可达5 h左右,潮热盗汗症状减轻,饮食二便正常,舌质淡紫,脉沉,上方去赤芍、桃仁、砂仁、全蝎,加益母草15 g,鸡血藤10 g。继服7剂,服法同前。

四诊:患者自诉不适症状均减轻,为巩固治疗,处方:当归15 g,生地黄15 g,川芎15 g,白芍15 g,柴胡15 g,茯苓15 g,郁金15 g,香附15 g,石菖蒲15 g,远志15 g。10天后随访患者病情稳定。

按语:本案患者女性49岁,符合《黄帝内经》所谓:“女子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此期,女性肾阴缺乏,不能充分滋养肝血。肝主疏泄,有调畅全身气机,促进精血津液运行输布的作用。此患者因情志不遂影响肝的疏泄功能,导致肝气郁结、疏泄失司,气机郁结不能行血而出现血瘀,气血不通无以上充心神,心神失养,魂不守舍而出现失眠。舌质紫暗,脉沉涩为瘀血征象,故治疗以疏肝行气、化瘀安神为基本治则,从而达到神安则寐的目的。上述诸药配伍,具有活血而不伤血、行气而不耗气的特点。

病例2 谢某,女,30岁,素体肥胖,平素喜油炸辛辣之品。自述3年前因工作压力过大出现入睡困难,梦多,曾于当地诊所服用一段时间中药(具体药物不详),效果不明显,遂来我院门诊就诊。现症:入睡困难,每晚可睡3~4 h,晨起自觉头有昏沉感,伴口臭、口中黏腻,纳差,小便黄,大便黏腻、2 d一行,舌质红、有瘀斑、苔黄腻,脉沉。西医诊断:失眠。中医诊断:不寐,证属痰瘀互结。治法:清热化痰、祛瘀安神,以黄连温胆汤合桃红四物汤加减。处方:黄连10 g,竹茹20 g,枳实15 g,陈皮15 g,茯苓20 g,法半夏15 g,赤芍15 g,川芎15 g,当归20 g,桃仁10 g,泽泻15 g,炒山楂15 g,夜交藤10 g,甘草15 g。7剂,每日1剂,水煎服,早晚分服。

二诊:患者自述不寐症状有所减轻,睡眠时间可达5 h左右,食欲较好,瘀斑减轻,舌红、苔略黄,脉沉。上方去赤芍、川芎、泽泻,加白芍15 g,石菖蒲15 g,远志15 g。继续服药1周。

三诊:服药后症状基本消失,舌淡红、苔白,脉沉。处方:竹茹20 g,枳壳15 g,陈皮15 g,茯苓15 g,法半夏15 g,当归15 g,益母草15 g,石菖蒲20 g,远志20 g,甘草15 g。5剂后随访患者病情基本稳定。嘱患者保持心情舒畅[14]。

按语:本案患者素体肥胖,且平素喜油炸辛辣之品,久之脾胃受损,导致湿热壅盛,炼液为痰,痰瘀互结而生不寐。方中黄连苦寒,入少阴心经,清热燥湿除烦[15];法半夏燥湿化痰和胃;竹茹清热化痰;茯苓宁心安神;陈皮理气化痰;枳实降气消痰。陈皮、枳实相伍化痰之力倍增[16]。桃红四物汤化瘀而不伤正气,泽泻可渗湿泻热,使热从小便而去;炒山楂可消食散瘀;夜交藤可养血安神。诸药并用具有抗焦虑、镇静催眠、调节神经内分泌的作用[17]。此外,在运用中药治疗不寐的同时,根据《黄帝内经》所谓:“法于阴阳……恬淡虚无,真气存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临证中要注重对患者心理上的治疗,使患者保持心情舒畅,避免恶性循环。

8 结语

张琪教授在临证中善用气血理论、活血化瘀法治疗各种病证,并充分把握分析疾病发生的病因病机,同时指出:中医讲究整体观念和辨证论治,即中医不仅治“人的病”,而且治“病的人”,故在着眼于不寐局部瘀阻的病理状态,以祛瘀法治疗疾病的同时,更应根据患者临床症状的不同,加以辨证论治,灵活运用祛瘀法,或以疏肝活血、宁心安神为主,或以化痰祛瘀、和中安神为主,或以补益心脾、养血安神为主,或以滋阴降火、凉血安神为主,或以调和脾胃,化瘀安神为主,或多证合参,多法并用,总之应做到随证而立,机法圆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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