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变幻时

生活在城市的我们早就习惯了樱花、桃花、风信子的味道，也见多了康乃馨、郁金香或者杜鹃花开放的繁盛。而当我们与某种味道重逢，就会立刻被带回曾经的那个情境。

记得有一年入春时，我和家人去法国普罗旺斯旅行。位于沃克吕兹省（Vaucluse）中部地区的Crillon le Brave酒店建在一座山上的小村庄里，我们每天早上在露天阳台上用餐，视野所及之处便是整个山谷。我们吹着微风，晒着柔柔的太阳，品尝一杯当地的葡萄酒，玻璃罐里装的是用野花酿制的蜂蜜，配合新鲜草莓、芦笋、洋蓟以及黑松露——一切都安静下来了，连想象力也被瞬间激发。

在那一刻的普罗旺斯，我十分确信自己闻到了迷迭香、百里香和地中海松的味道，就像发现了一处宝藏秘所，将最美妙又深刻的春天气味在一个自然而真实的环境中重新与自己联系起来。回国后，我仔细回味那种气味，十分笃定，一定要将它加入气味产品中。那并不一定是春天的专属味道，却能在四季的每时每刻给人提供一个联想到春天的情境。

季节变幻和人的心情变化总是相伴的，因为气味全然不同了，生活的主题也跟着调整。对刚上市的蔬果的期待、尝鲜的乐趣，以及食物和花要当季才灵的道理也是从四季更替的日常里慢慢得来的。

例如，在天还很冷的时候，为了感受已近在眼前的春天气息，我就会在食材里加入一点儿明媚的东西，比如羽衣甘蓝、莳萝、嫩豌豆。蔬菜和香草的清香层层相叠，提高一家人的食欲。

气味就是这样一种有趣的存在。你往往不会记得确切，无法精细地描述出一种具体的气味，印象和记忆最深刻的一定会是那时的环境、身边的人，还有当时的情绪和感受;或许你身处其中时全然没有在意，当你一闻到同样的气味时，你就立刻被带回那个情境，情绪被强烈地重新挑起，加深了记忆。因为嗅觉总是擅长记录，所以那些最细微、最难忘的旅行时刻也最容易被捕捉，藏进我牵挂的人和惦记的事。

若是身处“ 三步一寺庙、七步一神社” 的京都，在一步一步游走间，沉稳的木香缓缓袭来，感觉每走一步就能走出世俗的繁嚣，也能寻回远古的安宁。朦朦胧胧中，不知多少回，我徘徊在京都的街头巷尾，那一股甜里带苦的香味最是独特，正是京都城里这份最独特的木香一次又一次唤醒我的记忆，闻到这股香味宛如开启一条时光隧道，直接把我带进那个时刻在那个城市的感受。

第一次到京都时，我正处在一个人生交叉点。我刚辞了多年在广告公司的工作，去读研究生，就被交换到日本留学一个学期。开学前，我花了一个月时间在京都的各种旅馆辗转，没有刻意安排去处，整个人也处在安安静静的状态，沉醉于这里的一切：木制建筑、寺庙、百年杉木的街道无一不传递着这座城市的气质，而造物和香道都是一样严肃、纯净，精细和优雅之间多了一些坚持与执着。

一个城市专属的气味对每个人都不太一样，这是一种很主观的感受及理解，而不期而遇的气味就是我们热爱旅行的原因，就是这种味道让我们对一个地方产生感情及记忆。我所从事的工作和气味息息相关，一直以来，我也希望向身边的人分享自己对某个地域的一些特殊记忆、感情和故事，有一些比较有标志性的气味能代表这些记忆，同时也可以让我们瞬间找回那个时刻的感觉。我曾经看过一篇报道，说人类至少能识别一万亿种不同的气味，但是人类的语言中没有一万亿种描述气味的词语，而我们的先天嗅觉能力和意识又很复杂，许多嗅觉都在潜意识下发生，所以这才需要人们真正地去探索与发现。

依我看，气味是永远都不会被地域分隔的。它无形、无影、无踪迹，却不自觉地被我们关联到人生某一个时间节点产生的细微的情绪里。闭上眼睛，你仿佛什么都没有想，却又思绪迭起：旧金山海特街二手唱片店内微微霉臭的灰尘气、香港早晨街道上粥铺蒸肠粉的米香。

嗅觉也承担了80%以上的味蕾来源。我平日爱吃，发现在进食的时候多注意嗅觉的感受及体验总能让我收获许多有趣的气味。蜂蜜的香气需要经过与空气的混合之后慢慢溢出;奶酪、葡萄酒和许多需要经过发酵的食物一样，在不同的温度、环境和时间下也会呈现出不同寻常的口感与味道。实际上，每天起床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蒸馏咖啡。咖啡豆在大清早似乎就是有魔力的，在我将醒未醒的时候，它恰到好处地释放出一种气味，让家里的空气一下就循环起来。我跟着那股氣味大口呼吸才算真正醒来。

事实上，人们对于气味的感知本就是感性的。我曾经尝试在一家酒店的大堂放置不同的香味，客人的情绪反馈一定是截然不同的。在那家酒店里，每天发生的故事、上演的情绪都由住在店里的客人一起创造并体验。试想，气味不就是那个催生某种回忆、联想的无形推手吗？

当提起一种印象深刻的气味时，我们总绕不开那些好闻的“ 香”，这多多少少是因为气味是一种太主观的存在了“。香”不一定给人一种“ 积极”的感觉，经历告诉我“， 臭”的气味也是香味的一种，比如发酵的美食、混合了尘土的尾气;又或者因为“ 臭”是我们生理的一个警告，那一刻的印象反而会让我们更加深刻。

比如，我个人比较喜欢用有“烟”的香氛产品来调节家里的气氛，因为我觉得“ 烟”的形态能够逐渐添加气味的层次，檀香、藏香这类线香或塔香可以舒缓及净化家里的空气。气味存在的场景可以很多元，它可以存在于家、酒店、户外空间，也可以运用于茶饮、甜品之中。比起其他感官，香味似乎更能控制人们的情绪。大概因为我们是不能不呼吸的，嗅觉便成为一个最重要的感官。当我真正开始注重嗅觉后，我才发现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忽略这个感官的舒适度，逐渐让自己适应或容忍周边的味道。

我常常想，对于中国人来说，气味的来去总是伴随着传统二十四节气的变化。腊月里的年味是家里吃的糖果、瓜子和用热开水泡出的绿茶香，是闪耀星空的烟花和门外爆竹燃放后的火药味，也是冰雪融化后潮湿土地里的石子和矿物质混合散发的泥土味。天依旧寒冷，人们却从家人的团聚气氛中嗅出了温馨和轻松，这大概就是每个人心里的一抹暖阳吧。我也期盼着新的一年里的绿草花香，那是青苹果与柑橘混合而出的味道，有些许清澈，也有些许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