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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 旋

2021-04-01胡清华

星星·诗歌理论 2021年1期
关键词:天穹叶芝音节

胡清华,1991年出生,南开大学文学院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寒冷的天穹

[爱尔兰] 叶芝

突然我看见寒冷的、为乌鸦愉悦的天穹

那似乎是冰在焚烧,而又生出更多的冰,

而想象力和心脏都被驱赶得发了疯

以至这样或那样偶然的思绪都

突然不见了,只留下记忆,那理应过时的

伴着青春的热血,和很久以前被勾销的爱;

而我从所有情感和理智中承担起全部责备,

直到我哭喊着哆嗦着来回地摇动

被光穿透。呵!当鬼魂开始复活

死床的混乱结束,它是否被赤裸裸地

遣送到道路上,如书上所说,被上苍的

不公正所打击,作为惩罚?

(王家新 译)

“在一个形象的帮助下/我呼唤我自己的对立面。”(《我是你的主》)早春将至,有些白嘴鸦已飞还,在积雪未融的大地上筑巢,一个明亮的季节似乎即将从宁静和荒凉中苏醒,而对叶芝来说,爱尔兰的天穹只有寒冷。也许是在二月,白嘴鸦开始交尾,雄鸟得意地鞠躬,伸展翅羽,也许是不成调的忠贞的欢乐令叶芝想起了茅德·冈,他想飞去她身边,而她却将他还给世界。当然,这一切都无从佐证,只是在那个冬天,一个抬头的瞬间,“突然我看见寒冷的、为乌鸦愉悦的天穹”,那时,一种不可遏制的情感洞穿了他。

无论是叔本华的唯意志,尼采的酒神,还是弗洛伊德的梦,世界的真实无不被指认为潜藏在人的精神领域,叶芝也在幻想中观察艺术和宇宙。在《寒冷的天穹》第一行,叶芝将自己置于吉拉德斯所称的“巨轮”中的太阳位置,在日光下,他看清了事物的真实形体,这是表象的世界对他的引领,接着,他需要将精神视觉代替实际视觉,将眼前被自然命定的具体形态朦胧化,然后置换为含有较少客体的自动选择的想象图画,从而转到月光下,在睡眠状态中朦胧地观察,进入冥想或是狄俄尼索斯的狂欢,发现神秘,于是“它看似冰在燃烧但不仅仅是冰/在那之上,心灵与想象被狂暴地驱赶着”。冰与火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物质,冰在燃烧中极具超验感,这不可能之物的混合造成了狂暴,超越感觉与理性,变幻莫测,在这种状态中,灵魂开始摘下面具。

当威廉·罗森斯坦爵士抱怨与之共同散步的叶芝,认为他只盯着地面而忽略周围之美时,叶芝也许会反驳,他注视着的是无形之物及其化身。从浪漫主义到现代主义,自由不拘的诗写理念为诗歌带来更多形式之外的表达,然而,叶芝同时也在自觉或不自觉地与格律以及爱尔兰口语合作。《寒冷的天穹》以“abab”的形式整齐押韵,而惯用的简单词语却展现出了一种反现代主义,内容与形式的神秘昭示了形式背后的无形,于是,人为寻找向自然赋予的移居也注定了其必要性。《寒冷的天穹》以Suddenly这一首音节重读的单词夺人耳目,而其后,从“那似乎是冰在焚烧,而又生出更多的冰”到“而我从所有情感和理智中承担起全部责备”,从句夹杂其中,延缓了语速,仿佛任思绪蔓延,回顾往事,而偶尔的“焚烧(burned)”“驱赶(driven)”等构成了情感与理智交锋时的闪回,直到“unlil”以轻音节悄悄结束思绪波动,并以重音节开启强烈的精神震颤。“Until I cried and trembled and rocked to and fro”(直到我哭喊着哆嗦着来回地摇动)以抑扬格为主,“cried(哭喊着)”“trembled(哆嗦着)”“rocked(摇动)”三个重读单音节词昂扬着向峰顶冲刺,至轻音节and处下落,使激情返回峰谷,轻重之间短小急促,形成高频率、大峰值的心理曲线,最后的“to and fro(来回)”打破了抑扬格,但这一结尾的重读却形成了强调,从而加深了激情的余波和震感。

不管叶芝是主动向格律以及爱尔兰口语寻求协助,还是无意暗示语言对艺术和人脑的操纵,当诗歌的韵律、形式与诗写者思维波动和表达内容契合时,一种奇妙伟大的统一展现出来,一种对具有掌控能力的无形之物的注视在具体的格律中显露出踪迹,而那人类自视为创造者的傲慢在自动的语言规律中则销声匿迹。不可知亦不可控的外力在形式上自然构成了一种天赋的神秘,和物质边界之外无法扰乱的无形力量,这力量重复降临在不同的个体上,并表现得如此一致。它们被发掘,有时被称之为规律,而倘若意识到这一点,便是对自在的更高神性的呼唤,宣告着在面对其降临时灵魂更本质层面上的裸露。

叶芝信仰这种螺旋的人世与非人世的秩序,从而匍匐,于是,在仰视寒冷的天穹时,古老的怀疑和愤怒利用新灵魂的激情,再次苏醒。“当鬼魂开始复活/死床的混乱结束,它是否被赤裸裸地/遣送到道路上/如书上所说,被上苍的/不公正所打击,作为惩罚?”叶芝的诘问带着坚定的脆弱,他冒着某种天真的危险,似乎要以一己之力与来自天穹的力量相抗衡。如果说叶芝在第二行的幻想仿佛呈现出个体的视觉扭曲,而到了诗歌的尾声,幻想明顯已经超越了个人,它不为现代的理性和逻辑负责,也不用所谓的科学和正确解释世界,它唤起了一种代代相传的、集体文化的自律想象,潜藏着与整个民族和文化的对话。

如果以个人的身份对质,旁观者只能表示对其螳臂当车行为的感动和遗憾,于人类整体却无济于事,而要解决这一点,叶芝则是在人称转换中将责任推移。“当鬼魂开始复活/死床的混乱结束,它是否被赤裸裸地/遣送到道路上”,叶芝将个体“我”置换为“它”,再将“它”带入“如书上所说”,使“它”获得时间性和集体性。当然,这里的书具体指代为何尚未可知,是斯莱戈、戈尔韦神话,是凯尔特民间传说,抑或是《圣经》《梵书》,但毫无疑问的是,“如书上所说”意味着个人独特性的终止和群体的遗传。因为“书”的出现使人发现,无论个人内在精神如何复杂,当这精神符合了“书”的描述时,就代表着这一情感在过去已然存在,于是,叶芝与过去和未来的无数个“叶芝”沟通并重叠,并经由推己及人的扩展,告知其他人理应发掘这一同样的认知。将个人生命意志上升为社会和历史意志,混杂着成熟和生命的通力,这使他的诗句免于同情,规避空洞和自不量力,而他惊异于传统轨迹的普遍和循环,更揭示一种作用于历史的自动能量的存在规律。

正如叶芝所想象的那样,一切都逝去之后,万物重又在那过时的旋锥体上继续转动,周而复始。这种方式通过幻想和韵律终止了个人,使个人成为中介,成为能够自动传达出民族意志和宇宙意志的工具,它应和着厄琉息斯秘仪上的呐喊:苍生啊,你们肃然倒地了吗?宇宙啊,你感悟到那创造者了吗?这也许就是一种情感能够被理解,具有强烈煽动性,并表现为深切痛苦和永恒真实的根源,而那热情却孤独的意志,也许正是生命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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