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老三

己亥猪年的腊月二十八，是高姗举行婚礼的大喜日子。原本要大操大办的婚礼，因为新冠疫情的原因，不仅婚宴取消了，连婚车也只有一辆接新娘的轿车。

父亲和小妹原本说好要送高姗出嫁，谁知到了早上，这父女俩竟然一起变了卦，这让高姗心里很不高兴。

对于高姗的婚姻，父亲和妹妹一直抱着不干涉的态度，说她自己觉得幸福就行。可让高姗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和小妹会在她结婚这天如此拆台，说是为了响应国家号召，人员尽量不要往一起聚集。这不是扯吗？疫情主要发生在湖北，又不在东北。此时正是买年货的时候，哪个集市上不是人山人海？咋一家人坐一辆车，举行个只有两家人在场的简单婚礼，也算人员聚集？分明是嫌弃她找了个农村对象，给他们丢了面子，故意在结婚这天让她难堪！高姗心里憋着一股气，含着眼泪上了婚车。

婚车出城后，很快开上了一条满是冰雪的乡村公路。半个小时后，在一段狭窄的路段与一辆迎面开来的小轿车会车时，那辆小轿车竟然不小心滑下了路基。虽然车和人都没受伤，但小轿车想从下面开上来已经没有可能了。

高姗让司机放下车窗，对那个开车的小伙说，因为她要赶时间举行婚礼，所以不能帮忙了，请小伙多多包涵。

谁知高姗的话音刚落，还没等小伙说什么，就从小轿车上下来了一位手捧着大肚子的中年女人，她往路中央一站，说她也是有急事要赶时间，想让高姗用婚车把小伙的车拖出来。

高姗无奈，只好问谁的车上有牵引绳，婚车司机和那个开小轿车的小伙都说没有。高姗对中年女人说：“看看，不是不帮你们，没有牵引工具，实在是无能为力。”接着又用商量的口吻说：“阿姨，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举行婚礼的吉时都是提前订好的，误了时间不太好，您就行个方便吧！”

没想到中年女人听后，不但不给情面，反而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来，急赤白脸地说“你以为就你结婚赶时间重要吗？我还赶时间给儿子送小鸡炖蘑菇呢！若是晚了，火车开走了，我儿子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吃到我给他做的小鸡炖蘑菇了！”

这话没让高姗发怒，倒把那个开车的小伙给气着了。只见他一个箭步冲到中年女人跟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用毛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猛地一下抖开，见里面果真是一饭盒香气扑鼻的小鸡炖蘑菇，顿时愤怒地指着中年女人的鼻子说：“看你的年纪也快五十了吧？为了搭顺风车，竟然装成孕妇拦车，我若不是因为停车捎你耽误了时间，怎么会赶巧在这狭窄的路段会车？你给儿子送小鸡炖蘑菇也算急事？你知道我要办的事情有多急吗？”小伙说到这儿，显然是气愤到了极点，猛地一下将饭盒摔到了雪地上。

中年女人一下扑上去，从雪地上捡起饭盒，还好，饭盒盖扣得紧，里面的菜没有撒出来。她流着眼泪跟小伙解释起来———

原来，中年女人有个在部队医院当医生的儿子，已经两年没有回家过年了。前几天他打电话回来，说今年领导已经批准他回家探亲过年。儿子在电话里说，这两年来，他最想的就是妈妈做的小鸡炖蘑菇……放下电话，中年女人就开始掰着手指算日子。腊月二十八，终于到了儿子回家的日子了，没想到就在两个小时前，她突然接到儿子的电话，说他刚刚在火车上接到了上级命令，让他马上返回部队，整装待命，准备随时驰援武汉。

军令如山！儿子接到命令，火车刚发车，到县城的停车站需要两个小时。儿子下车后，五十分钟后就有一列回返的特快列车。然而，从火车站到山沟里的家，雇车往返一趟最快也得一个多小时。这样算下来，儿子根本没时间回家见妈妈一面。中年女人算算时间，再看看已经下锅的小鸡炖蘑菇，心想：干脆抓紧时间把小鸡炖熟送到火车站吧！打定主意，她找来一个麻袋片子，对着灶坑里的火一顿猛扇，用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终于把小鸡炖烂乎了———因为害怕菜凉了儿子没法吃，就用几条毛巾把饭盒包裹起来塞到了怀里，两手捂着跑到路边拦车，咋也没想到小伙竟然把她当成了高龄孕妇……

小伙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悔得眼泪都出来了。只见他再次一把从中年女人手里夺过饭盒，掀开上衣，贴着他的内衣塞进了怀里，说：“对不起阿姨，都怪我一时太冲动，我真该死！我是个养猪专业户，平时常年戴口罩，上个月刚刚购买了两大包。今天早上听新闻里说，现在整个湖北省最缺的就是口罩，我因为害怕快递公司放假，所以才着急赶时间，想快点把口罩寄往武汉，也是一时情急才对您发了火。现在打电话找车接您去火车站恐怕时间来不及了，不如您把儿子的电话告诉我，我一边跑步往火车站赶，一边打电话找出租车接我，只有这样才能赶出一些时间。您老放心，这饭盒抱在我怀里，绝对不会凉，肯定让您儿子吃到热乎的小鸡炖蘑菇！”

小伙和中年女人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都被高姍听到了。她和新郎商量了一下，然后下车拦住小伙说：“今天真是太巧啦，咱们三家的事儿哪个都挺重要。我刚才和老公商量好了，决定让你俩上我们的车，再拉上那两包口罩，我们调转车头，先把你们送到地方，然后再举行婚礼。”

中年妇女和小伙虽然过意不去，但一时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就连声感谢地同意了。

经过这番周折，高姗举行婚礼的时间自然就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一些。高姗心想：自己结婚不顺畅，都是父亲和妹妹不参加婚礼的原因。都说得不到亲人祝福的婚礼，是不幸福的，看来还真准！

大年初二，按当地风俗，出嫁的女儿要和新姑爷回门给老丈人拜年。然而，高姗却迟迟没有要收拾东西回娘家的意思。

临近中午，高姗接到父亲的电话，问她怎么都快晌午了还没到家？

高姗因为赌气，早已决定今天不回家了，但又不好明说，只得撒谎说身体有点儿不舒服，先不回去了。

父亲问高姗是不是生他的气了，高姗正憋着一肚子气，听父亲这样问她，便没好气地说：“我哪敢生您老人家的气呀！我结婚这么重要的事情，您说不送我就不送啦！我就不明白了，您不同意我嫁到农村可以明说，根本没必要找冠冕堂皇的借口让我难堪！您根本就没拿我当亲闺女！”

父亲一下子沉默了。高姗刚要挂掉电话，父亲却开了口：“闺女，能听爸爸解释吗？”

高姗当然想听听父亲如何解释，说：“行，您说吧！”

父亲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低：“闺女，你结婚的那天早晨，你小妹突然接到医院领导的电话，让她马上赶回省城医院，准备参加驰援武汉的医疗队。你小妹悄悄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后，问我要不要告诉你？我说当年你们的妈妈就牺牲在抗击非典的一线———我怕你担心妹妹的安全，即便不极力反对她去疫情一线，也会忍不住哭鼻子，打乱你结婚的好心情，所以才瞒了你。闺女，原谅爸爸那天没有送你，让你孤孤单单地出嫁。谁让你们姐妹俩同一天都遇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了呢？不是爸爸偏心，作为父亲，我必须选择去送上疫情一线的孩子，因为那里是战场！”

高姗听到这儿，早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