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吉强

这天上午，杜民带女儿菲菲出去玩，回来的路上在小区北面的桥头上看到有一个老大爷在卖苹果。老大爷卖的苹果又圆又大，个个红通通的，好似染过一般。杜民心里想，这些苹果色泽如此鲜艳，说不定用什么化学药品处理过，吃进肚里可对身体没好处。他生怕菲菲会被那些苹果吸引住，缠着他要，就拉着她的小手快步往前走。

哪承想，怕啥来啥，菲菲还真对那些苹果来了兴趣。菲菲今年五岁了，在实验幼儿园上中班，是个既漂亮又乖巧的小姑娘。她停下脚步，站在那个老大爷的摊位前，两眼盯着那些诱人的红苹果，对杜民说：“爸爸，你看爷爷卖的苹果多漂亮，白雪公主吃的是不是就是这种苹果？”

杜民被女儿的话给问住了，正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呢，老大爷先开口了：“小姑娘，爷爷的苹果可比白雪公主吃的苹果好吃多了，不信你尝尝！”说着，就拿过一块削好的苹果递给菲菲。

菲菲伸出手刚要接，却又缩了回来。她扭过头，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杜民。杜民没吭声，瞥了老大爷一眼，然后冲菲菲摇了摇头，拉着她就走。

菲菲心里有些不乐意，但没哭也没闹，乖乖跟在爸爸身后，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两人已经走出去很远了，菲菲还在不停地往回看。

杜民理解菲菲的心情。别说这么小的孩子，就是大人，也很难禁得住那些苹果的诱惑。但他不能心软，他可不想让那些有毒的东西来伤害自己的小宝贝儿。这样想着，他就攥紧了菲菲的小手，安慰她说：“菲菲乖，一会儿爸爸带你去超市，给你买更好看更好吃的苹果！”

话音刚落，杜民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站住，请等一下！”

杜民停下脚步，回过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老大爷手里拿着两个大苹果，正小跑着追过来。

来到跟前，老大爷弯下腰，微笑着对菲菲说：“小姑娘，既然你喜欢爷爷的苹果，爷爷就送给你两个。不过呢，白雪公主吃的红苹果有毒，爷爷的红苹果可没有毒哦！”杜民见状，赶紧摆摆手说：“老大爷，这可使不得，我们可不能随便要人家的东西！”

“不要紧，这些苹果都是我自己种的，不是贩来的。来，孩子，拿着吧！”说着，把苹果往菲菲手里一塞，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让杜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老大爷这么大年纪了还出来摆摊卖苹果，风吹日晒的，着实不容易，我们哪能白要人家的苹果！他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下，把那两个苹果从菲菲手里拿过来，领着她又向老大爷的摊位走去。

老大爷看他们俩又回来了，有些惊讶，刚要开口说话，杜民却已经蹲下身，一边往袋子里装苹果一边对他说：“大爷，你种苹果不容易，我们不能白要你的，还是买些吧！”

在老大爷的指导下，杜民挑了六个大苹果，连同刚才那两个，一共是八个。

老大爷拿出杆秤称了称，总共六斤半。老大爷嘴里小声嘟囔一番，然后对杜民说：“一共三十二块五毛，你就给三十块吧！”

老大爺说完，杜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大爷，你卖的苹果多少钱一斤？”

老大爷伸开一个手掌冲他亮了亮，咧开嘴笑着说：“五块，今年一直是这个价！”

“这也太贵了吧！”杜民指着桥头另一端的一辆小货车，又说道，“人家卖的苹果才两块钱一斤，个头并不比你的小！”

老大爷扭过头扫了那辆小货车一眼，不屑地撇撇嘴，然后自豪地告诉杜民，他种的这种苹果叫红香蕉，是从国外引进的品种，早些年种的人比较多，近些年已经被红富士取代，现在市场上已经很难见到了。这种苹果最大的特点就是个头较大，颜色鲜艳，果香浓郁，果肉绵软带沙，非常适合老人和孩子食用。俗话说物以稀为贵，正因为市场上基本没卖的，所以价格会贵一些，去年冬天都卖到十块钱一斤。

杜民听罢仔细一想，老大爷说的也在理。小区附近就有一个农贸市场，他经常去那里买水果，卖苹果的摊位倒是随处可见，可还真没看到过卖这种苹果的。既然是稀罕物，价格高一些也是应该的。再说了，既然孩子喜欢，多花个十块八块的也无所谓了。

杜民打开手机微信，准备扫码付款。这时，老大爷却面露难色地对他说：“小伙子，你能不能给我现金？”

“大爷啊，现在出门还有几个人身上带现金？都是用手机付款，简单又方便。我身上一毛钱现金都没有！”杜民无奈地回答。突然，他看到老大爷肩上斜挎的背包里露出来一张卡片的一角，看上去有些像收款二维码，就说道，“大爷，你包里那不是有二维码吗，干吗还要收现金，不嫌麻烦啊？”

老大爷挠了挠头，半天没说话。杜民心里想，这个老大爷真是个怪人，现金收款进你的钱包，扫码收款进你的微信账号，都是你的钱，有啥区别吗？

见老大爷迟迟不肯把二维码拿出来，杜民有些不耐烦了，说道：“大爷，如果你坚持要现金，我真没有。要么我扫码把钱付给你，要么这苹果我不买了。”说完，拉起女儿的小手杜民要走。

老大爷这下着了急，伸出手一把拉住杜民的胳膊，说道：“小伙子，你先别着急走，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接着，老大爷叹了口气，把事情原委跟他说了一遍。

原来，老大爷叫郝顺，家是近郊卢家寺街道郝家营村的。早些年，他和老伴种了十多亩果园，苹果、梨、杏、桃各种果树都有。他原本有个儿子，结婚刚两年就在一次事故中去世了。一年后儿媳要改嫁，不想带着个累赘，就把两岁的孙子丢给了他们老两口。

他和老伴省吃俭用，含辛茹苦，最后终于把孙子抚养成人，还帮他盖了新房，娶了媳妇。这时他和老伴已是七十多岁的古稀老人，身体不行了，体力活也干不动了，他就把果园里的大多数果树都处理掉，只留下了那四十多棵还在挂果的红香蕉苹果树。

打从前年开始，他出去摆摊卖苹果，顾客基本都要求扫码付款。由于他没有收款二维码，导致很多生意都黄了。无奈之下，他就向孙子求助。孙子说他年纪大了，操作不了智能手机，于是就把自己的收款二维码打印出来给他，并向他打包票，等收的钱攒够一定数额，就提出来给他。

开始的时候，孙子倒也说话算话，每收个三五百，就给他提一次现金。可到后来，孙子就再也不给他提了。每次找孙子要，孙子都火冒三丈，凶巴巴地说哪有工夫天天去银行给你取现金，等下个月再说。就这样，从去年秋天一直到现在，扫码进了孙子账号的钱少说也有五六千了，可孙子一分钱也没给过他。最近，他老伴身体不舒服，看病花了不少钱，他又找孙子要，可孙子还是找借口不给他。

听完郝大爷的讲述，杜民不解地问：“郝大爷，你孙子这么不靠谱，你还让顾客扫他的码？”

郝大爷听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答道：“我也是没办法啊，碰到有人喜欢我的苹果，想买一些，可人家就是没带现金，我总不能让人家失望吧？再说了，我出来摆摊卖苹果也很辛苦，不想眼睁睁看着送上门的生意黄了啊。不过呢，我现在多了个心眼，顾客扫码付款前，我先问问人家有没有现金，如果能付现金最好，实在没现金，也只能让人家扫码。”

郝大爺的话让杜民有些动容，他想了想，然后说道：“郝大爷，我们小区门口有家商店，店主和我很熟，我去找他换三十块现金，马上就会回来！”说完，领着孩子就往那家商店的方向走去。

刚走出去没多远，杜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郝大爷的喊叫声：“小伙子，苹果我给你放这里了，你回来拿吧，钱以后再说。城管来了，我得赶紧走了！”

杜民赶紧扭头一看，看到郝大爷正推着他的小推车一溜烟儿地往前跑去，三拐两拐就不见了影子。紧接着，他又看到一辆城管巡逻车从不远处慢悠悠地开过来。

杜民只好领着孩子返回去，把装苹果的袋子拎在手里的那一刻，他心里想，这个郝大爷，真不该在这个桥头摆摊，应该到正规的农贸市场去做生意，等下次再碰到他，得好好提醒提醒他！

然而，此后的一段日子里，杜民却再也没见到过郝大爷。他的衣兜里，一直放着三十块钱的现金。每天上下班或是出门办事，他都刻意从那个桥头经过，希望能够碰到郝大爷，好把欠他的苹果钱还给他。但郝大爷再也没在桥头上出现过。

杜民以为郝大爷转移“阵地”去了农贸市场摆摊，又好几次去农贸市场买菜，特意把市场转了个遍，但并没看到他的影子。

这天是个周日，杜民在家没事儿干，就突发奇想，何不开车去找那个郝大爷还钱呢？

三十块钱虽然不多，但吃了人家的苹果却没给人家钱，尽管不是他主观所为，但他心里还是感觉有些不舒服。另外呢，孩子非常喜欢吃那种苹果，一直嚷嚷着让他再买些回来，这样还可以顺便买些苹果带回来。

于是，杜民跟妻子打了个招呼，就开车去了卢家寺街道郝家营村。那里离县城很近，杜民不一会儿就到了。

经过一番打听，杜民找到了郝大爷家。他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去，刚要开口问“郝大爷在家吗”，就看到郝大爷正半躺在屋门口的一张藤椅上晒太阳。见是杜民来了，郝大爷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费了半天劲没能成功。

杜民赶紧跑过去扶着郝大爷重新躺下，然后问他：“郝大爷，你这是咋了，生病了吗？”

郝大爷摇了摇头，紧闭着嘴巴不吭声。

这时，一个老太太从屋子里走出来，对郝大爷说：“那个畜生都不怕丢人，你还怕丢人啊？就该曝他的光，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多么没良心，多么禽兽不如！”

郝大爷听罢喃喃自语道：“丢人啊，丢人，这种丑事我怎能说得出口！”说完，又紧闭着嘴巴不说话了。

老太太见状，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杜民说了。

原来，老太太是郝大爷的老伴。一个多月前，她的老毛病犯了，要去医院看病，可家里没多少钱了，郝大爷就去找孙子，想让他把钱给取出来。

哪承想，孙子暴跳如雷，不但不认账，还把郝大爷给训斥了一通。郝大爷气不过，就向他数算起从小把他抚养大、供他上学、给他盖房子娶媳妇多么不容易，他不能这么没良心。

谁知，孙子听后不但不悔改，反而大言不惭地说，这都是他们老两口上辈子做下的孽，这辈子就应该吃这样的苦受这样的累，与他没关系。

郝大爷气得心脏病当场发作，昏死过去。邻居赶紧拨打急救电话把他送去了县人民医院。经过抢救，医生又把他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但让老两口更加寒心的是，郝大爷住院期间，孙子竟然一次也没去看望过他。

老伴讲完后，郝大爷无奈地说道：“这都是小事。悲催的是，我这一病，没法出去摆摊卖苹果了，地窖里储存的那三千多斤苹果，如果不能及时卖出去，明年开春一暖和，恐怕就要烂掉了……”

看着郝大爷那近乎绝望的眼神，杜民突然一个激灵，想起了自己和朋友在几家养老院做义工的事儿。那些苹果，不正适合养老院的老人吃吗？

这样想着，他赶紧拨通了朋友的电话。朋友是一家公司的老总，听了杜民的提议后当即拍板，把郝大爷的苹果全都买了下来，无偿送给了养老院的老人。

听到这消息，郝大爷和老伴眼里流下了激动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