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炜

眼瞅着街上的彩灯亮了，隔壁间也传来觥筹交错的欢声笑语，大柱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表，已经七点了，这是说定的时间啊，可刘河还是不见影子。大柱不耐烦地对四愣子说道：“不等他了，咱们开吃吧！”

四愣子正在低头刷抖音，不时傻笑一下，听了大柱的话，抬头看了看表，骂道：“小家雀孵鹅蛋———装个啥样！”说着给刘河打电话。那边一接听，他张口就骂：“请你喝酒都不来，装啥大尾巴狼！快点儿……”

刘河打断他的话，说道：“哪是你请，明明是大柱请的，我不去！你敢诓我，我还要找你算账哩！”说完就挂了电话。四愣子再拨，刘河不接了。四愣子把手机摔到桌子上，气呼呼地说：“大柱，你俩到底有啥过节儿？还是明说的好。我啥都不知道，夹在中间难做呀！”

大柱说道：“还不是为了借钱那码事！这个刘河，小肚鸡肠，还真记上仇了，就不让我过这个坎儿！”

那是几年前了。当时，刘河的姐夫在农技站工作，通过关系可以拿到优质菌种，养起来肯定能赚大钱，关键是得建个温室大棚。刘河四处借钱，可乡下人手头儿紧，他借了一圈也没借到多少，最后就想到了大柱。大柱在城里当项目经理，很风光。接到刘河的电话，他说钱都压在项目上了，拿不出来。刘河建不了大棚，就没养成菌。从那以后，刘河对大柱就淡了。

他们原本是要好的玩伴，后来又一同上学，可以说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说。可打此之后，大柱再回来，刘河就躲出去，甚至大柱组织同学会，或者几个要好的朋友喝酒，刘河也不参加，碰了面，刘河也绕道走。现在想来，俩人有五六年没说过话了。

可这回，没他不行啊！大柱在城里干了二十来年，决定回乡发展。他文化水平低，又没有雄厚的资本，在城里已经揽不到大活儿了，赚钱很困难，他觉得在外面都是漂泊，回到家乡心里才安生。经过考察，他决定在村里办个山野菜加工厂。这时他才知道，刘河已是村里的电工，要开厂子，离不开他。

大柱先去找刘河，刘河打着官腔说：“欢迎你回来创业啊。我就是个小电工，别的也帮不上你，但电的事你放心，我给你开绿灯。”大柱谢过了他，起身要走，刘河说：“把东西拿走！”大柱忙着说：“咱们兄弟，还客气啥。就两瓶酒，算不上送礼吧？”刘河黑着脸说：“算！”

大柱一打听才知道，刘河根本不是黑脸包公。他借着手中这点儿权，吃拿卡要，没少捞好处。村里的三叔要往地里拉根线，请他喝了两顿酒。四娃家装空调，要换电表，送了他两只老母鸡。还有大利家，灯泡子总是憋，找他给查线路，他一直拖着不办，最后还是送了他一条猪肉他才去的。村东的胡莉，要把电视信号线从客厅扯到自己的卧房，仗着自己貌美，想用几句温存话就诓到刘河，谁知刘河不占这虚空便宜，最后还是送了一只酱兔，刘河才老大不情愿地来了。大柱笑了一声，说能用钱办到的事，那都不叫事。刘河拒绝自己，不过是要加砝码罢了，在城里混了这么多年，啥不明白。他马上置办了一份重礼，让老婆给刘河送去。

他老婆到了刘河家，放下礼物就跑。结果是，刘河把礼物提到他家门口，拍着门喊：“都放你家门口了，丢失概不负责！”等到刘河走了，他出门一看，东西一样不少送了回来。

万般无奈，他才找到了四愣子，四愣子和刘河关系最好。四愣子拍着胸脯说：“你放心，我一准儿给你们俩说和了！”

可眼下看来，是真说不通了。大柱心里憋了一口气。接下来的日子，他就忙活开了。先跑下了地的手续，他要占用村西一块荒地。地的手续一下来，就得开工建设。

事到如今，大柱也豁出去了。先找到刘河，理直气壮地说地的手续批下来了，必须得拉线建厂。刘河看他那倔样子，嘴里哼了一声，便跟他到地上看了一趟，给他开列了一份材料清单。大柱看完清单，又问：“需要几个人？”刘河白了他一眼说：“懂不懂？这是电！很危险的。没有证，哪敢用。”

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十里八乡，有电工证的，只有刘河。材料买来，大柱又按刘河说的，找来几个帮手，挖坑、埋杆，而爬到杆子上拉线的活儿，刘河却不让别人插手。

忙了几天，线接好了，刘河甩手要走。大柱拦住他：“刘河，我请你吃顿饭。”刘河说：“没工夫。我地里的活儿都耽误好几天了！”大柱忙说：“我找人给你干！”刘河说：“没那规矩。”

接下来的日子，大柱就一直忙。开厂子不是小事，各种事都要他操心费力。

一晃大半年过去了。这天傍晚，大柱从厂里出来，见刘河正在外面溜达。他忙着走上去问道：“刘河，你在干啥？”刘河说：“等你！”大柱一惊：“等我？啥事？”刘河说：“到我家去喝酒！四愣子也去。”大柱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啥药，但还是跟着去了。

菜已上桌，有鸡鸭兔鱼，很是丰盛。大柱落了座，说道：“你先说说为啥请我喝酒吧。搞得云里雾里的，我喝不痛快！”

刘河说：“我得谢谢你啊！”

大柱更惊诧了，问他：“谢我？我有啥好谢的？”刘河说：“你搞起了厂子，乡亲们富裕了，我才拿到了工资！”

大柱愣愣地说不出话。他还迷糊着，没明白刘河话里的意思。四愣子在一边说道，这些年啊，可苦了刘河了，他拿了电工本，村里雇他当电工，说是发工资，但从来没发过，只给他打了一摞摞的白条。没办法，村里穷啊，每年的拨款，都拿去扶危济困了。可是，谁家有电上的活儿，还是来找刘河。刘河哪好意思跟乡亲们要钱？钱没拿到，自家地里的活儿倒耽误了。时间一长，他家的日子就清苦了。没办法，他只好跟乡亲们要点儿吃喝。大柱建了厂子，乡亲们收入增加了，村里给他补发了工资，他家也能过个肥年了。

大柱嗔怪地说道：“那你跟我明说呀！咱们兄弟，还有什么话不能说？误了你的收成，我心里不落忍呢！”

劉河却摆了摆手，说道：“不能说，不能说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那狗脾气，我最知道了！我还用你的狗脾气，办件事呢！”说着，他狡黠地笑了。

大柱是那种犟脾气，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他认准了要办这个厂子，那就不管遇到啥困难，都要办成。最近几年，有很多外出的人都想回乡创业，农村成了香饽饽，镇上的很多干部看准这个时机，都想捞上一把，过路就揩油，刘河早就看不惯了。把人都吓跑了，咱乡下啥时候才能富裕？他就想从大柱这里开个新头儿。

大柱在刘河面前碰了钉子，激起了他的倔脾气，你刘河不是收了礼才办事吗？我大柱偏不顺着你，一切都按规定走，你敢吃拿卡要我就上告你。结果还真碰到了两回，他提早录了像，到县里一放录像，啥都没说，那几个人就受到了处理。后来，就没人敢为难他了，直到厂子顺利开工。

大柱指着刘河，说道：“你、你……你个小贪，却利用我去治大贪！”刘河诡秘地笑笑说：“我是变了个方法，拿回了我应得的报酬，他们却是真贪呀。”大柱也笑起来。

四愣子举起酒杯来，说道：“先别说了，赶紧喝吧，菜都要凉了！”大柱说：“等等！”他掏出手机，找到一段视频，删掉了。那两段视频一个是他老婆送礼时偷拍下的，一个是他找刘河去拉线的时候偷偷拍下的。他当时就想，刘河若是拒绝他，他就把这段视频发到网上，让人们看看刘河的丑陋面目。他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另有隐情。

三个人举起酒杯，碰在一起，而后一饮而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