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婕

那天，和爷爷闲聊，我问他：“腿还疼吗？”他答：“我今天中午吃了两碗米。”他已经听不清了。

爷爷因为成分不好，没有上过学，但偏又有着一腔热血。无奈，去学了木工。爷爷家以前的土地都上交给了国家，太爷爷没有钱，爷爷娶妻的钱都是他自己做木工一点点攒的。那时，他已经30岁，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是极大的岁数了。然而爷爷并不服从命运的安排。他克服重重困难，走进城市，在工地自学建筑方面的知识，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做了工头，把一家人接到邯郸，那时，他已36岁。再后来，爷爷自己做生意，以自己所有的积蓄和房产为本钱来搏，他除了盖楼什么也不会，但就是凭着农村人坚强、朴实的性格，凭着一股冲劲，也许还有祖辈遗传给爷爷的好脑子（据说爷爷年轻时很聪明），他成功了，让爷爷的父母叔伯，让爷爷的弟弟妹妹，让爸爸叔叔和姑姑，全部过上了富足的生活，這些人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三四十人，爷爷仅凭自己一己之力，撑起了这个家。然而，好景不长，九七年还是九八年，爷爷破产了，听爸爸说，那时吃饭的钱都是借的。不过，就算是借，爷爷也从不亏待爸爸和叔叔。

光阴似箭，转眼间，已是二十一世纪，一个崭新的世界展现在世人面前。爷爷已经50多岁，爸爸20多岁，他们再尝试做生意，他们成功了！爸爸说，还清债务的那天清晰如昨。他身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挺直腰杆，头上没有一根白发。几年前，市场不好，生意又遇到了困难。我亲历了这次大落，爷爷很愁，愁得没有了精气神，70岁的人，还要为家里操心。虽然爸爸念着爷爷往日的恩德，发誓不管多难，也不能缺了爷爷，但是爷爷却十分倔强，他非但不要父亲的钱，还坚持把自己的钱、房拿出来填补公司的窟窿，挽救了危局。

在我心里，爷爷是英雄;在和他熟识的人眼中，他亦是英雄。曾经历苦难，大起又大落，曾富甲一方，也曾借钱充饥。

大概两年前，爷爷得了脑梗。在两年的时间里，爷爷三进三出医院。即使这样，老头依旧没瘦，还是挺着大肚子，还是体体面面，除了在医院时，几乎每天都是西装加一顶小礼帽，或是一身柔软的古唐装，让人觉得他身体很好，没什么不对劲。可是只有家里人知道，爷爷每天都要吃好多药，血压偏高，双手无力……岁月早已在爷爷身上留下了无情的痕迹。甚至最爱盘的核桃，都收起放在书房他50岁意气风发的照片旁了。还记得爷爷第一次住院时，要做各种各样的检查。每项检查做完，爷爷的眼神都十分复杂，有些悲愤，有些辛酸，有些无奈，还有些我没能读懂的东西。但他总是尽力挺直脊背，好似一个健康的人。我不敢想象，爷爷在这一小小的空间里，被医生命令做各种各样的检查时，内心在想些什么，但是他眼神中带着的那种迷失，让我十分心酸。

我不忍戳穿爷爷，只好说：“今天的饭真好吃！”这次爷爷应该是听清楚了，说：“是呀，今天中午焖鸡翅很好吃，我明天还吃，牛腩也不错，还有秋葵、白菜……”听爷爷说这些，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这些家常小事，爷爷以往是断然不会记得的，更不会拿来说，提一嘴也是不会的。他，真的老了，也变得跟小孩一样了。

爷爷英雄了一辈子，但老了，也只能如此。迟暮的英雄，也是要对生命低头的人，一股酸楚莫名涌上了我的心头。

邯郸市第一中学 （河北省邯郸市 056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