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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嵩焘在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

2021-03-24王强山

书屋 2021年3期
关键词:郭氏郭嵩焘咸丰

王强山

进京任职

1856年10月,英法联军发动了第二次鸦片战争。

这年正值咸丰六年,太平天国起事已经五年。郭嵩焘在帮办曾国藩军务,主管筹饷事宜四年后,于咸丰六年八月二十三日(1856年9月21日)回到湘阴老家。第二年五月接朝廷谕令,命其赴京任职翰林院编修。一直磨蹭到十一月,他才离湘,取道河南开封北上,于十二月十八日到达北京,此时已是公历1858年2月1日了。

翰林院编修无定额,并无繁重的实际工作,每日有足够的时间读书治学,访友聚谈。京师士大夫很多,交往者中亦有不少达官贵人,招饮邀宴几乎日日有之。郭氏在京师应酬交往之中,很容易看到败坏的社会风气。在三月十一日复曾国藩的信中,他说:“京师气象凋耗,而相与掩饰为欢,酒食宴会,转胜往时。”他刚从与太平军作战的前线至京,思及内忧外患,对都中上下恬嬉之风难以接受,更难以理解处此极大变动之时代,士大夫大多颟顸成习,对洋务茫然无知,徒唱高调。他说:“京师浮言最甚。然浮言之起,由士大夫之无识。”身处衰乱末世,郭嵩焘不免向往康乾盛世,以至于自称三次梦见康熙皇帝。他向往像康熙那样的圣明君主,希望国家励精图治、振衰起弊。

三次陛见

到七月十五日当了半年多悠闲的翰林院编修后,郭嵩焘被告知已得大学士翁心存(翁同龢之父)之保荐,或可入值南书房,成为皇帝之近臣。同时被保荐的另有四人,且须赴圆明园应试,试题为一赋一诗。试毕几日后,再入圆明园陛见咸丰皇帝。此次陛见,皇帝最感兴趣的是郭氏于湖北、江西之军事经历,并问及曾国藩、江忠源、罗泽南诸人,但并未问及外夷之问题。此次应试及陛见后,郭氏并没有能入值南书房。

至十一月底,与权臣肃顺关系密切的兵部尚书陈孚恩举荐郭嵩焘,皇帝预备于十二月初二日在养心殿召见。他准备大展抱负,陈述自己深思熟虑的见解,但陈孚恩事先告诫他与皇帝说话时须小心谨慎。因而此次陛见郭仍只是泛泛论及讲求吏治为本,至于其注意到夷船在天津海面的活动却只字不提,更未申论他对洋务的看法。

但此次陛见后,当天即有圣旨,命郭嵩焘在南书房行走。

第二天一早,郭嵩焘即到乾清门外去递谢恩折,第三次于养心殿面见皇帝。皇帝告诉他来南书房行走,不必再办笔墨(文字秘书),将来仍要他出办军务。皇帝居然对他说:“文章小技,能与不能,无足轻重,实事却要紧!”俨然经世派的口吻。皇帝要郭常与僧格林沁谈军务,并说郭不是协助僧格林沁而是与他平行。在南书房供职不到两个月,郭嵩焘即随同僧格林沁到达天津,帮办其军务。

协防天津

咸丰八年(1858)是清政府内忧外患非常严重的一年,南方与太平军作战多有失利,如三河镇大败,损兵折将;沿海列强步步进逼,威胁津沽。咸丰八年四月,英、法进攻大沽口,直逼天津。清廷遣僧格林沁视师通州,又派大学士桂良等议和,签订《天津条约》。清廷虽签约妥协,但心有不甘,而士大夫群情激愤,清廷遂举棋不定,剿抚两难。郭来京之前对夷情早有了解,极力反战,认为单纯靠战,“战无了局”,唯有尽量了解洋人,以理与诚相折冲,以求和平共存才是上策。因而居京之一年,郭氏对不切实际的高调言论极为反感。在往天津前线的前夕,郭嵩焘向咸丰帝奏陈他办理海防及夷务的看法。他明确指出,夷人宜抚不宜剿,因夷船沿海侵扰,所驾火轮速度迅捷,必须“筹数十年守御之计,非务防堵一时”。至于海防,以中国之物力一时难以拥有夷人之坚船利炮,只有尽快建立內江水师,建造内河战船,以“扼海口之冲,而补陆军之不及”。同日他又上一折,强调欲制御远夷,“必务通其情”,要通其情,必“熟悉其语言文字”。此议实开后来设京师同文馆之先声。

接着他又上一疏,直指当前政局之最大忧虑,乃“上下情之太隔,名实之数太淆,欺罔之风成为积习”。朝廷所依赖之军机大臣大多“无兼营之智,而多贻误之举”,于是“相与囫囵迁就,以为和衷”。而内乱遍地实由于“吏治隳坏”。他希望皇帝振兴于上,求“自强之术”,去耳目之蔽,除长年之积习。

咸丰皇帝看此奏疏似有所触动,特于郭氏赴津前两日召见他。

二月初一日,郭嵩焘向僧格林沁幕僚们明确提出,是战是和必须定夺。一旦开战,要想到不幸战败后如何收拾,如何作长久之计,要有一个定案请朝廷批准施行。但朝廷走一步看一步,举棋不定。

三月初八日,怡亲王载垣到达天津双港营地,郭陪同僧王跪安觐见后,始知上海谈判已经结束,朝廷已经接受了英、法入京换约之事,实际上接受了主和之事实。但怡亲王命令僧格林沁,假如夷人不守规矩,仍可悄悄击之,只说是乡勇所为。此番言论最见清廷对夷人的不信任,以及不敢担当的作为。郭听后大不以为然,回答说:“凡事须名正言顺,须缓缓商之。”实为委婉拒绝载垣。载垣的反应是“愦愦可笑”。证诸后来英、法以清廷不守信用,拒绝再谈而长驱直捣京师,益见郭氏之远见。

鉴于清廷已允许夷人入京换约的事实,一贯主战的僧格林沁乃极力交涉,要求夷人由北塘入口绕道天津,再由水路由通州入京。“因大沽海口布置均已周密”,“不可令其窥伺”。此自有理,美国公使华约翰即遵此路线入京,但英国人不肯绕道,坚持由大沽入口,不听照会,开炮相击,并派步兵登陆。英军统帅布鲁士没想到大沽工事已大大增强,僧王下令开炮还击,英舰四沉六伤,仅一艘逃出。登岸英兵数百人亦被僧王骑兵击杀,并生擒二人,清军亦有伤亡,此为中外交战以来罕见之大捷。

一战而胜后,清廷上下难掩兴奋之情,尤其是僧格林沁日益骄横,唯独郭嵩焘忧多于喜,他认定此捷必遭夷人报复,“战无了局”。此后郭与僧格林沁战略战术发生严重分歧,双方嫌隙已生。不久郭嵩焘奉诏命离开天津,前往山东诸海口查办正杂厘税诸事,从此郭与僧王分道扬镳。

巡视山东

咸丰九年(1859)九月,郭嵩焘取道陆路南下,进入山东境内。他是奉旨办事,号称钦差,却不惊动州县,也不常住公馆,此乃当时官场绝无仅有之举。

十月,郭嵩焘一行至烟台港。他约见地方官及地方士绅,考察实况,清查账簿,定下“税务章程”,目的在于“祛官商网利”,以便增加国家税银。十月十三日至荣成港,又探得“税局各种陋规”,但当他查询时,官员皆匿不肯言。第二天他即发出两道告示,一为晓谕添设厘局,二饬商民捐领牙帖,并于十月十五日正式开设厘局。

他自荣成西往到达宁海州。宁海濒海,港深水阔,当为良港,但地方官都隐瞒税收实情不报。

从宁海东往威海,山路险远,地亦荒僻,到达威海城时,文武各官慑于钦差之名,一一出迎。文登县令许子孺向郭嵩焘报告这一带以渔业为主,每船运一万斤以上则课税十两,次则从闽、粤运至的豆饼杂粮等南货并不课税。威海乃天然良港,他亲见港口内大小船一百之多,其中还有四艘颇为壮观的洋船,所以郭氏对县令之言当然不信。

郭嵩焘从文登复返荣成,荣成位于山东半岛伸入黄海的尽头,三面环海,港口甚多。他一一视察,检点船只与店铺,查阅税务账簿。他亲见荣成巨富王氏庄园“围墙绵亘,一望无极”。十月二十三日,他又改途回文登,见文登县城既坚厚又高峻,规模亦甚整齐。之后风尘仆仆西行至海阳县,县令告诉郭嵩焘,南方来的船只,交易完毕抽税多有陋规。每船县衙门得二两,千总得二两,捕厅得一两,行店得一两,书办得五钱,门丁得五钱,其余海差等约得一两。除此以外,尚有别种陋规。他在烟台尚不知有此种种陋规,经亲至各海口察看了解始有此发现,而心生破此陋规之念。

之后郭氏继续向西南方向行,至青岛、即墨、高密、诸城、日照等处考察。他发现诸诚、日照两县每年都上报豆饼税,而其他货物都系私征,并不上报,又发现日照县令隐瞒各项规费。

此次山东之行,郭嵩焘历时两月,遍访各海口,估计每年被侵吞的税银大约两百余万两。

十一月十三日,郭氏从诸城启程北上安丘,见到了本应为郭氏副手但没有随行的李湘棻。李是僧格林沁的心腹,名为协办,实为监督。而正在此时,郭嵩焘委派士绅在烟台等地设厘局抽厘一事发生风波,而鼓动风潮之人正是不肯与郭同行的李湘棻。李上报僧格林沁,以郭氏擅行开厘局奏参弹劾。之后坏消息接踵而至:先是接到僧格林沁一函,站在李湘棻一边指责郭;后来在济南与山东巡抚文煜谈,文煜传达了僧王对郭的极不谅解,而其他人都见风使舵,落井下石。郭氏始知外间办事之难,并增添对国事之忧。

十二月十日,上谕到达济南,由于僧格林沁的参劾,郭被交部议处。此为郭氏竭力办事的第一次重大挫折。

郭嵩焘后来才明白僧王为何构陷他,原来郭协办天津防务之时与僧王意见相左,早就得罪于他。而僧王正因胜而骄,因胜而名重于世。郭氏得此参劾,自难辩解,其规划山东全局的计划自然成为泡影。

辞官南归

收到诏命议处后,郭嵩焘立即离开济南返京。回京之后第二天即蒙咸丰帝召见,皇帝显然宽宥了他,并有意为其开脱,但形式上仍须惩戒,遭降二级调用,仍在南书房行走。

咸丰十年三月十七日(1860年4月7日),郭具折请病假回籍,并于日记中说“怀此久矣”。咸丰皇帝对此颇为疑惑,还特别去军机处询问郭之病状。此时乞归,对郭氏也全无好处,好友曾国藩就对此颇不以为然。但郭去意已决,无非痛感居庙堂之上难以有所作为。他在致曾国藩信中说:“吾道之必不可行也,而遂浩然以归。”又说:“得志则以实心实政求俾益毫末,不得志则卷怀以退,无所顾计。”

咸丰十年四月十二日,郭嵩焘动身南归,六月二十四日返抵湘阴。虽无官一身轻,但仍关注国事民瘼,并常与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保持书信联系。他的心情或可见于这首作于七月份的七律:

一介无人下赵佗,守边空忆大风歌。

还家江令文章贱,忧国袁宏涕泪多。

芍藥春栏温室树,芙蓉秋雨液池波。

微才多病甘归隐,愿睹唐虞酿太和。

伤己、感时、忧国之心体现无遗。

居家一年,国家危难之坏消息不断传来。

八月初四日(9月18日)得知津沽失陷的消息,他在日记中写道:“小臣昨岁之言,至今日微验,为之怃然。”他当时尚不知,就在八月初四这天,僧格林沁败于通州,京师震动。八月初八日咸丰帝仓皇北逃热河,郭至九月初四才听闻。

九月二十八日,郭氏获悉京城失陷之消息,一方面“痛悼不已”,另一方面深具“不幸而言中”的遗憾,恨僧格林沁不听他的劝告,一意孤行,认为“杀(僧王)不足以蔽辜矣”。

返乡之后种种消息更促使郭嵩焘对国家的前途命运进行深刻反思。他在日记中写下了一段令今人看来仍能振聋发聩的话:“吾尝谓中国之于夷人,可以明目张胆与之划定章程,而中国一味怕。夷人断不可欺,而中国一味诈。中国尽多事,夷人尽强,一切以理自处,杜其横逆之萌,而不可稍撄其怒,而国一味蛮。彼有情可以揣度,有理可以制伏,而中国一味蠢。真乃无可如何!夷患至今已成,无论中国所以处之何如,总之为祸而已!”因愚蠢而行蛮,行蛮不成则使诈,使诈失败则跪地求和,以致形成难以挽救的夷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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