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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本之力”何为

2021-03-24朱奇莹

书屋 2021年3期
关键词:成人绘本儿童

朱奇莹

绘本是什么?随着近年来中国儿童读物出版的逐渐兴盛和各种绘本馆的日益兴隆,很多家长和研究者对这一概念或许已经不再陌生,但是对于不太熟悉这一概念的人们,脑海中比较容易浮现的可能还是类似儿童图画书或者插画书的泛泛印象。被誉为日本“绘本之父”的松居直指出:“在思考什么是绘本时,我们可以着眼于作为‘书的绘本本身的特点,还可以着眼于绘本和人(读者)之间的关系。”2019年由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绘本之力》就是这样一部从比较具体的角度对绘本进行综合性讨论与明快解读的著作,一方面,作品从用“书”这一形式来呈现文字和图画的意义出发,强调了绘本其实可以放在一种综合艺术的视角下被重视与认识的观点。因为绘本中不仅包含着语言和绘画的一体融汇、相辅相成,还可能包含着对声音的保留与呈现,加之在编辑环节中对于各种开本和页数范围的精确计算,以及对于纸张的品质、制版、印刷等的复杂技术和创意的追求等,这些多方面的要素综合在一起,才得以构成作为出版物意义上的绘本之雏形。另一方面,作品从关系论的角度出发告诉读者,如果要思考绘本是什么,就意味着要思考:对于孩子的成长而言,绘本究竟具有什么意义?对读故事的成人(作为绘本和孩子之间的桥梁)和听故事的孩子双方来说,绘本有什么样的影响和意义?对成人个人而言,绘本又意味着什么;等等,而这一层面的思考就当下而言尤为重要。

从以上两方面的视角,《绘本之力》试图解开一般人对绘本理解的误区,并打开绘本通向更多读者的可能性,但是这个努力的过程并不显枯燥,也不按部就班。因为《绘本之力》不同于常见的儿童文学研究的专业性著述,其内容主要来自2000年在日本举行的一次有关绘本的研讨会上的跨界讲演和对谈。三位作者中,松居直(1926—〓)是在中国知名度颇高的日本著名儿童文学家。另外两位则来自儿童文学圈外,河合隼雄(1928—〓)是日本首屈一指的临床心理学家,在国际上也有相当高的地位。柳田邦男(1936—〓)则是著名的纪实文学作家。他们从各自的专业立场与阅读体验出发,多面向地谈论了对绘本的认识与理解,并从如何阅读、由谁阅读的角度引发了关于绘本可能性的丰富思考。

一、绘本是如何产生的

一般而言,被归为儿童读物类别的“绘本”呈现着一种普遍的购买者是大人,主要阅读者是孩子的二重结构。但松居直明言,这种结构下的阅读经验还不能称为真正的绘本体验,也并非绘本理想的诞生形式,因为“书的形式只是绘本的入口,真正的绘本产生于别的地方”。松居直认为,只有当孩子成为读者的时候,只有当孩子真正进入到文字与画面同时同构的语言世界之时,绘本才会被孩子自己创造出来。这里,便涉及一个与绘本的生成相关的很重要的主题和方法,即绘本究竟应该如何阅读。

松居直在对自己长年编辑生涯的回顾中坦陈,当自己成为绘本编辑后提出的第一个编辑方针就是:“绘本不是让孩子自己阅读的书,而是大人读给孩子听的书。”哪怕针对小学生和中学生亦然,甚至年老者也有听别人读绘本的必要,在绘本的“聆听阅读”这一形式上并不存在年龄的界限。而他之所以如此提倡绘本阅读应该从聆听他人的讲述出发,是基于对自己读绘本时和听别人讲绘本时得到的印象会非常不同。因此,只有在自己一边用眼睛看画,一边用耳朵听别人读的时候,绘本中的语言世界才会无时间落差地在孩子的心里融为一体,产生出乘数效应意义上(“图×文=绘本”)的丰富内容,从而在孩子的眼前呈现出活生生的立体的故事世界。于此,绘本才算真正产生。如果形式上缺少了他者的讲述,仅靠自己进行阅读的话,语言和绘画之间难免出现时间和节奏的落差,因而很难将文字与图画的内容融为一体。绘本需要由读的人傳达给听的人,用耳朵听来的语言,能够不断地使画面活起来,在翻页的过程中生成更为广阔的绘声绘色的世界。松居直认为,正是这种体验才触及了绘本的本质,才能创生出绘本真正的生命价值。

二、绘本之于成人的意义何在

如前所述,松居直所言的理想的绘本体验应该首先建立在“大人读、孩子听”这一前提之下,在此过程中,作为讲述者的成人,无论是家庭内部的亲子共读,还是幼儿园、学校、图书馆等机构性的集体共读,成人作为讲述者、朗读者的角色都必不可缺。不过,站在成人的角度来看,给孩子读绘本,并不仅仅是因为这样更容易让孩子明白,还有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在共读过程中读者和听者可以“在一起”。松居直认为,正是在这种共处的时光中,亲子间和群体间共同拥有语言,分享欢乐,并接纳对方,这些经验既能给予孩子生存的力量,同时,作为读的一方,成人们也能体味到生活的乐趣和喜悦。甚至,读绘本时最能感受到乐趣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读的人。

不过,绘本之于成人的意义并不局限于此。书中的作者们从另一角度做出了非常重要的提醒,即并不能轻率地把绘本仅仅看作小孩子的书,它其实可以作为一般读物来阅读,受众可以跨越年龄、性别、文化,影响更多的成人群体。因为从作品创作的角度而言,绘本里蕴含着很多深刻的东西,不同的绘本内容往往关联着人如何面对生与死,如何思考战争、灾害,如何在彼此相异的日常中与他者共振共情等问题。在这一意义上,绘本又有着紧密勾连时代背景的深刻,有创作者试图跨越时空的曲折表达,也有艺术自身蕴含的震撼灵魂的力量。因此,柳田邦男指出,跳出儿童文学的边界,绘本是大人为自己阅读的作品这一意识同样十分重要。在读给孩子听之前,大人自身能以怎样的深度进入绘本之中?对绘本能理解到什么程度?自己是不是真的对绘本感兴趣,从中获得感动,对其中的各种问题感同身受?柳田觉得,这些问题没有很好地解决,再怎么对孩子讲,也不能进行真正地传达。而根据河合隼雄的观察,在失去闲暇和注意力瞬息转换的信息化时代里,人们在拼命向前追赶的过程中,逐渐失去了对生活本来的丰富性的凝视与思考,失去了好奇与惊叹的可能,甚至连思考方式也变成了一种自己站在对象的外部进行操作的状态,失去了自己切身进入周边,由内而外地感知世界的能力。在这种状况下,绘本其实是一种用非常少的字数和简洁生动的画面,将关于人生、生命、生存等重要内容有效表现的载体。

三、绘本是什么?不是什么?

在充分认识到绘本的本质以及绘本与人的关系的基础上,反观当今中国国内的绘本阅读状况,我们还可以做哪些具体的反思呢?1995年,图画书编辑和翻译家季颖先生曾批评我国的儿童出版界缺少对世界绘本的认识与历史性了解,既缺乏绘本相关理论书籍的出版,也没有展开足够的绘本研究,对绘本概念的认识和运用都尚不足。二十多年过去了,伴随着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降改革开放的纵深发展,加之现代育儿理念的不断更新和消费观念的普及,绘本已逐渐被视为儿童图书的重要组成部分。如今,国内各出版机构和文化公司都在积极地出版和大规模引进绘本,绘本的阅读推广活动配合着各类绘本营销活动大幅升温,网罗各地线上线下的各种绘本馆、绘本屋近年也如雨后春筍般不断涌现出来。所以,一方面,比起新世纪之前那种缺乏对绘本本质特点的关注、缺乏对中国本土原创优秀绘本作品的挖掘、缺乏绘本阅读指导与理论研究的中国儿童绘本状况,绘本的功能与特点、原创绘本的出版与销售策略、科学的绘本阅读指导等都已成为当下热点的出版和研究课题。另一方面,近十年来,城市中产家庭的众多家长们以自身一路走来的教育成长经历为鉴,充分认同了儿童阅读和绘本的重要性,格外重视从低幼龄开始对孩子阅读习惯和兴趣的培养,乃至童书已经和住宅、汽车一起成了中产阶层家庭的标配。

虽然机构性的集体共读的形式受到了充分肯定,但所谓最理想的绘本阅读形式,更多时候还是指向一种家庭内的亲子共读(甚至大多是指母子阅读)模式,在此基础上再通过经久的重读和阶段性的内容提升来成就孩子的绘本体验。然而,仔细想来,在今日之中国,能够持续稳定地共建共筑共读环境的亲子家庭究竟有多少呢?根据《中国流动儿童教育发展报告(2016)》统计,目前我国流动儿童和农村留守儿童的群体总量约有一亿人的规模,再加上近来研究中常被关注的“城市留守儿童”群体,这些儿童群体已然占据中国儿童人口总数的百分之四十以上。而且,即使不是留守和流动儿童群体,从儿童们的日常生活、教育环境来看,如果父母与孩子相离相隔、作息相错的状态多,如果彼此有限的共处时光也容易被手机、AI课、兴趣班、多样化的娱乐活动等各种事物所占据,那么绘本体验的前提就无从谈起,阅读只能存在于可有可无的选择中。而期待由隔代养育者或其他育儿者在既要处理各项家务、事务又要兼顾照料幼儿生活的前提下,再来实践绘本阅读的要求也未免不切实际。所以,当我们试图探讨绘本是什么的时候,也需要追问的是,哪些孩子是真正获得了绘本体验的孩子?而哪些孩子还不能?对于那些未能与绘本相遇的孩子,仅仅是因为养育者的个体认识不足和消费投入不够吗,还是有更多方面的结构性原因、社会性原因需要我们细致地分析和面对?

不过,当我们谈论绘本时也应该明白的是,蕴含着爱与美好的绘本虽然重要,但它从来不是一把开启丰富生活和多彩未来的万能钥匙,不是必然教会孩子如何成长与思考世界的灵丹妙药,不是隔绝当下困顿日常的真空的童话世界,不是成人本位的教育价值灌输和对阅读的道德绑架,也不是编织在商业利益的精致计算下的某种消费符号。绘本的问题时刻嵌入在我们复杂的现实生活中,它与孩子、与家长、与社会、与文化的此刻紧密地缠绕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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