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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克林中的西西里挽歌

2021-02-18徐立勋

文学天地 2021年11期
关键词:阿瑟国家认同米勒

摘要:《桥头眺望》是阿瑟·米勒的戏剧代表作,作品涉及美国30年代的移民问题,其中囊括着各类外来移民对于美国梦、美国价值观的接受和认同。同时,作品也从他者的视角,展现移民者原有的文化观念、道德伦理与美国的文化价值观念之间的冲突,既揭露人性深处的阴暗和无助,又剖析出美国社会关于移民浪潮的社会问题。这是国内阿瑟·米勒研究所较少关注的话题。

关键词:阿瑟·米勒;桥头眺望;美国戏剧;国家认同

Absrtact: A View From the Bridge is Arthur Miller's masterpiece of drama, which deals with the immigration of 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1930s, including the acceptance and recognition of the American dream and American values by all kinds of immigrants. At the same time, the works also show the conflict between the original cultural concepts, moral ethics and American cultural valu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other, which not only exposes the darkness and helplessness of human nature, but also analyzes the social problems of American society about the wave of immigration. This is the domestic Arthur Miller Institute less attention to the topic.

Key words: Arthur Miller; A View From the Bridge; American Drama; National Identity.

一、引言

一直以來,我国关于阿瑟·米勒的个案研究主要集中在《推销员之死》、《都是我的儿子》《萨勒姆的女巫》三部作品上,对于阿瑟·米勒其他作品的研究较为薄弱,而且在理论上主要从伦理学、心理学、生态批评等角度切入,或从戏剧结构、人物形象、悲剧性、戏剧语言等戏剧本体的角度分析,忽略其中所隐含的在文化层面上的国家认同。如同易卜生,阿瑟·米勒被誉为“美国社会的良心”,他的许多剧作都在反映美国社会所呈现出的不同的社会痼疾,例如身份、种族、移民、白人中心论等各方面问题。《堕落之后》透过主人公的意识流,呈现出美国在左翼势力影响下的社会问题;《桥头眺望》则以埃迪的家庭悲剧入手,从种族、移民等方面窥探美国社会。这些作品都以各自不同的角度,或是家庭题材,或是历史题材,辐射至美国的国家认同之中。与上述作品类似,《桥头眺望》是阿瑟·米勒极具代表性的家庭剧,透过埃迪的家庭悲剧,作品展现出认同美国身份的老移民与新一代非法移民之间深深的隔阂与怀疑,剖析了在美国三十年代经济、文化观念急剧转化的时期,外来者与美国本土价值观的冲突和碰撞。

二、种族的眺望与沉沦

长期以来,美国最为重要的“美国问题”便是“美国人的身份认同困惑与焦虑”[1],这在移民层出不穷的美国社会是一个具有独特性的问题。美国社会一直都是各个种族间的“熔炉”,正如克雷夫科尔所说,美国人是“你在任何其他国家都找不到的混血人……在这里,来自世界各国的人融合成一个新的民族”[2]。美国人的身份由一个又一个的外来移民慢慢塑造而成,时至今日,种族问题显然是对美国社会产生了严峻的挑战。在《桥头眺望》中,主人公埃迪是意大利裔移民,来到美国让他实现了温饱,获得了比原先的环境略微舒适的生活,“我爹要是当初没到这个国家来,我也会跟他们(指马可、鲁道夫)一样在那边挨饿……”[3]他认同自己的美国身份,视自己为美国人,当他面对新的非法移民时,由于经济地位略高于他们,再加上身份上透露出的自豪感和尊严,他总是以居高临下、讽刺挖苦的态度对待马可、鲁道夫这两个“黑人”,“要是跟他们原来住的地方相比,他们会认为这儿是一位百万富翁的住家。”[4]“我敢说他们有些家伙回家之后,会发现不少意想不到的事吧……他们一数孩子,比他们离开的时候又多了几个。”[5]但实际上,外来移民来到美国之后并没有特别良好的待遇,他们依然处在底层,埃迪所居住的布鲁克林区正是外来移民,特别是意大利裔移民生活居住的场所。埃迪在和律师阿尔弗利抗议鲁道夫和凯瑟琳的恋爱时,曾说出了这样一番心酸的独白:

(做一个无可奈何而又讽刺的手势)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是个傻瓜,一个大傻瓜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像条狗似的,干了二十年的苦活儿,为的就是让一个小流氓能得到她;这就是我干的事呦。我是说,在最糟糕的年头,最坏的日子里,码头上一条船也没来,我并没闲站着求人救济——我想尽办法找活儿干。布鲁克林码头空荡荡,我就跑到霍博肯,斯塔滕岛,西区,泽西,四处都去——因为我许下一个诺言。我从我嘴里省下来吃的喂她。从我老婆嘴里省下来吃的喂她。有好多天我饿着肚子在这个城市里瞎转悠…… [1]

无论在外来的新人面前如何飞扬跋扈,只要身处美国少数族裔这个底层社会之中,埃迪就无法逃离工人生活的禁锢,他的生活全部寄托在养女凯瑟琳身上,甚至由于自己过于强势的性格和骄傲自大的尊严,他对凯瑟琳也有着复杂而矛盾、超乎父女之情的感情。正如鲁迅所说:“怯者愤怒,挥刀向更怯者。”尽管身处卑微之中,埃迪对待同样卑微的马可、鲁道夫却并不友好,最初要把毯子借给二人,但当鲁道夫开始与凯瑟琳交往之后,这彻彻底底触犯到了他身为美国人的尊严和自由,“这里可能比较自由些,可也一样严格。”[2]可能如果没有马可和鲁道夫两个外人的到来,埃迪不会意识到自己对于美国的认同感,但一旦旧有的秩序被突如其来的他者打破,他就立刻以美国人的优越感和尊严来捍卫自己畸形的道德,所以在凯瑟琳和埃迪决定去结婚时,埃迪勃然大怒,向移民局告发。马可和鲁道夫被移民局的人带走之前,马可冲着埃迪啐了一口,这彻底激怒了埃迪,“我要我的名声……马可毁了我的名声。”[3]其实这一切都是埃迪在自掘坟墓,最后的悲剧结尾也印证了这一老一代美国移民在身份认同上的矛盾和挣扎。

爱德华·萨义德认为,“每一文化的发展和维护都需要一种与其相异质并且与其相竞争的另一个自我的存在。”[4]新一代的移民带来了新的劳动力,但仍然坚守着故国所带来的文化价值观念与道德伦理观念;老一代的移民接受了美国梦等美国价值观的熏陶,认可了美国人崇尚自由、法制的精神和性格,却在故国的道德传统当中陷入了困惑与纠结。埃迪想要捍卫他在美国居住多年所得来的身份,却输给了在他身上残留着的西西里的道德观念——重视尊严与荣誉。因而,埃迪注定要在这场自我与另一个自我的竞争当中陷入悲剧的深渊。

三、他者的凝视与欲望

站在他者的角度审视美国人的国家认同,也是解读《桥头眺望》中国家认同主题的另一条线索所在。马可与鲁道夫在剧中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马可有家室,为人稳重,埃迪总是说他“一向不大吭声”[1]。他也是迫不得已才来到美国,“如果我还在那边,他们永远也长不大,他们只能吃阳光。”[2]在埃迪家安顿下来之后,他在码头努力工作,给妻子孩子寄过去许多钱。但他和埃迪的相处一直不好,埃迪对他一直是冷嘲热讽,在第一幕结束时,他单手举起椅子腿,将整个椅子举了起来,令埃迪等人大吃一惊,原来在其其貌不扬、沉默寡言的背后竟积蓄着无限的能量,这也为第二幕尾声的悲剧性结尾埋下伏笔。在埃迪的紧压和胁迫之下,马可不得不发泄出自己的怒火,“要是在我的国家,他早就完蛋了,他活不到现在。”[3]最终在与埃迪的争斗中杀死埃迪。对于美国,马可一直持怀疑态度,在他的眼中,“法律并不完全是写在一本书里。”[4]即使埃迪侮辱了他的弟弟鲁道夫,抢劫了他的孩子,埃迪也并不会遭到法律的严惩,只因埃迪是美国国籍。他不得不说,“这个国家我可真不明白。”[5]马可出身农民阶层,他的身上有着坚韧不拔的意志,也有着来自西西里的道德传统,即法律之外的正义与信誉,在他的眼中,美国的法律并没有捍卫自己所坚守的传统道德,埃迪告发了他和鲁道夫,还剥夺了鲁道夫和凯瑟琳的爱情,在他眼中理应受到惩罚,但法律只能维护客观事实证据确凿的事,不能单单以伦理道德为准绳随意责罚。剧中马可选择以最原始的方式杀掉埃迪,以眼还眼,维护了传统道德的正义,但并不合乎美国的法律。在这一他者形象上,美国认同似乎并不成立,反而成为质疑、不解的对象,不同文化间的冲突和碰撞透过马可形象直观地表现了出来。

鲁道夫却与兄长马可恰恰相反,他年轻气盛,充满活力,对美国梦有着无限憧憬与向往。他常常直接表露出他的对美国的认同,但这种认同却并没有像埃迪那般深入到思想精神层面,而是出于一种物质生活水平的考量。美国强大的经济实力令他心向往之。在第二幕他对凯瑟琳说,“我想当个美国人……这里唯一的奇迹,就是有工作可干。”[6]在凯瑟琳想摆脱埃迪的束缚和鲁道夫回意大利时,鲁道夫坚决不干,“我怎能把你从一个富国带到一个穷国去受苦受难呢?”[7]他的身上既有着意大利人的激情,同时又保有对爱情的忠贞,渴望美国国籍固然是他与凯瑟琳结婚的目的之一,但从他的告白中,可以看到他对凯瑟琳的认真态度,同时也能够发现他与马可的性格与信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二人都坚守道德传统,同浮华、虚假、浮夸的消极价值观相悖:

你认为我真是那么走投无路吗?我哥哥是的,我可不是。你认为我会今后一生背着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只为了当个美国人吗?……你以为我们意大利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电灯?没有宽马路?没有彩旗?没有汽车吗?我们没有的只是工作。我想当个美国人,只是为了可以干活,这里唯一的奇迹——就是有工作可干![1]

鲁道夫的想法印证了绝大多数美国移民初至美国时的想法:取得一定的经济地位,获取美国国籍,然后慢慢接受美国人的价值观念。他们都认可美国的经济实力与工作机会,期望能和其他移民一样过上稳定的生活。这是移民们接受国家认同的第一步,在接受一定的经济诱惑或其他因素影响之下,慢慢接纳美国的文化价值体系。“在保证国家纯洁性方面,国民认同……要求移民们尽快切断与故国的关系,在制度、族群文化、道德等方面向美国靠拢,主动融入美国。”[2]鲁道夫形象正是外来者在接受美国国家认同方面的雏形。

关于移民美国化的问题是整部戏剧的重要背景。阿瑟·米勒在提及戏剧的环境以及次要人物时曾说:“离开他(埃迪)的左邻右舍,离开他的工人同伙,离开他的社会环境,埃迪·卡博恩的思想就是不可理解的。他的自尊取决于他们对他的评价;他的价值产生于他对于自己文明法则的忠贞不渝。”[3]尽管埃迪等人移居到了美国,接受了一个与自身文化主体不同的异质文化,但埃迪仍然要面对着意大利文明法则与美国文明法则的冲突,在异质文化空间中,他的行事法则难以得到美国主流文化的认可与青睐。一方面是因资本的利益关系主动拥抱美国文明的移民,另一方面是因文化上的認同而迟迟无法接受文化多样性的他者,埃迪等人就在这场文明的冲突中陷入了悲剧的深渊。

除却以埃迪为代表的老一代移民和以马可、鲁道夫为代表的新一代移民,阿尔弗利和其他社区的民众发出的声音使得移民美国化问题成为剧作所要指出的重要问题,同时也能够从人物群像的视角看待剧作中所体现的国家认同。阿尔弗利类似于古希腊悲剧中的歌队,他的独白起到了评价、交代背景、深化主题的作用。

参考文献:

[1][美]阿瑟·米勒:《桥头眺望》[M],屠珍,梅绍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年。

[2][美]爱德华·萨义德:《东方学》[M],王宇根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

[3]江宁康:《美国当代文学与美利坚民族认同》[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

[4]邓世彬:《困境·选择·秩序:<桥头眺望>中的伦理悲剧》[J],《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19年第12期。

[5]刘玲:《从阿瑟·米勒<桥头风景>看当代欧美戏剧的构思嬗变》[J],《戏剧文学》,2017年第9期。

[6]王青松:《“为美利坚合众国干杯”——<障碍都烧毁了>中的美国国家认同》[J],《都市文化研究》,2019年第2期。

[7]赵永健:《回顾·反思·展望——阿瑟·米勒研究在中国》[J],《戏剧文学》,2014年第7期。

[8]江宁康:《美国当代文学与美利坚民族认同》,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45页。

[9]转引自王青松:《“为美利坚合众国干杯”——<障碍都烧毁了>中的美国国家认同》,《都市文化研究》,2019年02期,第180页。

[10][美]阿瑟·米勒:《桥头眺望》,屠珍,梅绍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年,第56页。

[11][美]阿瑟·米勒:《桥头眺望》,屠珍,梅绍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年,第54页。

[12][美]阿瑟·米勒:《桥头眺望》,屠珍,梅绍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年,第115页。

[13][美]阿瑟·米勒:《桥头眺望》,屠珍,梅绍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年,第110页。

[14][美]阿瑟·米勒:《桥头眺望》,屠珍,梅绍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年,第116页。

[15][美]阿瑟·米勒:《桥头眺望》,屠珍,梅绍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年,第166页。

[16][美]爱德华·萨义德:《东方学》,王宇根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第436页。

[17][美]阿瑟·米勒:《桥头眺望》,屠珍,梅绍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年,第138页。

[18][美]阿瑟·米勒:《桥头眺望》,屠珍,梅绍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年,第76页。

[19][美]阿瑟·米勒:《桥头眺望》,屠珍,梅绍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年,第158页。

[20][美]阿瑟·米勒:《桥头眺望》,屠珍,梅绍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年,第160页。

[21][美]阿瑟·米勒:《桥头眺望》,屠珍,梅绍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年,第129页。

[22][美]阿瑟·米勒:《橋头眺望》,屠珍,梅绍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年,第130页。

[23]王青松:《“为美利坚合众国干杯”——<障碍都烧毁了>中的美国国家认同》,《都市文化研究》,2019年02期,第186页。

[24][美]阿瑟·米勒:《桥头眺望》,屠珍,梅绍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年,第38页。

作者简介:徐立勋,男,汉族,1997年2月生,山东青岛人,硕士生,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2019级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研究方向:非洲英语文学,非洲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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