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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常情”状态的两个温馨明媚的女人*

2021-01-16肖兰英

菏泽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小人物水浒传夫人

肖兰英

(菏泽学院水浒文化研究院,山东 菏泽 274015)

《水浒传》是一部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长篇英雄传奇,书中主要英雄好汉如李逵、戴宗等,经典情节如武松打虎、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等,都与现实生活中的人和事有一定的距离。尤其是《水浒传》对女性的书写和态度,与以往的文学作品有很大不同。《水浒传》中的女性形象、类型不可谓不丰富,有法力无边掌控全局的神仙九天玄女,有圣洁忠贞的林娘子,有皇帝爱中的精明又侠义的妓女李师师,有声名昭著的淫妇潘金莲及个性不同的淫妇系列,有老奸巨猾的说风情老手王婆,更有令人颠覆女性观、毛骨悚然的母大虫、母夜叉,有难得一见的才貌双全却被称为“哑美人”“木头人”的扈三娘。这些形象个性鲜明,大多令人过目难忘,故而也引起众多的关注和评论,但是,她们毕竟与我们生活中的女性有很大不同,或不食人间烟火、或贞洁无瑕、或淫荡不羁、或大虫夜叉、老咬虫,总之,多属于非“常情”状态的形象,也难怪不少评论家对《水浒传》作者的女性观提出批评或非议。《水浒传》中有没有“平易近人”接地气的女性呢?答案是有,何涛、何九叔的老婆即两个何夫人,就是两个合乎“常情”状态的温馨、聪慧、明媚的女人。因是无名无姓过渡性的小人物,至今也未引起人注意,更没有专门论析的文章①。但是,小人物却起了大作用,又与《水浒传》中的女主有着不一样的格调,本文就两个何夫人的行为表现及其价值作些粗浅的论述。

一、何涛夫人、何九叔夫人的表现

(一)何涛夫人、何九叔夫人出现的时刻和背景

两位何夫人都是在丈夫危难时刻出现的。何涛夫人出现在《水浒传》第十七回。黄泥岗发生了劫取当朝太师蔡京生辰纲的惊天大案,先有押送生辰纲的两个虞候在济州府告发并随衙听候,后有大名府梁中书星夜投来的书札,更有东京太师府差府干星夜赶来、立等拿人的紧急公文。在此情势下,济州府尹不容何涛置辩,先在何涛脸上刺下“迭配……州”字样。何涛到使臣房与做公的商议,做公的也没一点招数,何涛又添了五分烦恼。东京府立等要人,府尹专横狠毒,做公的无言无助,何涛的境况正如书中所写“眉头重上三鍠锁,腹内填平万斛愁。若是贼徒难捉获,定教徒配入军州。”此案使得何涛压力山大,一筹莫展,闷闷不已。案情重大紧急,正是在乖觉的何涛夫人对何涛弟弟耐心盘问下有了眉目,事态正是在何涛夫人的细心周旋下才有了转机。

何九叔夫人出现在《水浒传》第二十六回。何九叔夫人一出场就是啼哭,因为何九叔“笑欣欣出去”,却中恶不省人事被两个火家使扇板门抬着归来。何九叔给她讲述了殓尸所遇到的进退维谷棘手的两难处境:一边是把持官府的刁徒西门庆,恶了他如同撩蜂剔蝎;一边是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他是个有仇必报、杀人不眨眼的男子。老练、圆滑、机智的何九叔也深感难办,只得自伤自残口里喷出血来,假装中恶晕倒,暂做缓兵之计。但危机仍在,心病并未根除。正是何九叔夫人的一番分析与谋划,才解除了何九叔的危机和困局。

(二)何涛夫人、何九叔夫人的行为表现

两个何夫人是如何帮助丈夫解困的呢?何涛夫妻二人对待弟弟何清的情分,在态度、方式和风格上,一硬一软,一直一婉,一个毁弃一个挽救。何涛夫人的乖觉(机警、灵敏)是在与何涛的鲁笨的反衬中渐渐显示出来的,正是她的机警、精细、聪慧融化了何涛何清兄弟间隔阂的坚冰,缓缓引出生辰纲大案的线索,化解了何涛的万斛愁。何涛夫人出现后,第一时间就发现丈夫的“烦恼”,并主动询问。当听完丈夫叙述,也替丈夫着急、忧虑。恰巧何涛的弟弟何清来看望哥哥,何涛不耐烦地怼弟弟:“你来做甚么?不去赌钱,却来怎地?”这是多么伤人的话!何涛夫人连忙招手让何清到厨房,并待以酒肉菜蔬。当何清发一通对哥哥的不满、抱怨时,何涛夫人赶紧说丈夫的压力、难处。何清不解,何涛夫人又条理清晰、详细说明了生辰纲案情及何涛苦处,并再次拉近与何清的关系,还劝解何清怪哥哥不得。在叔嫂一来二去的交谈中,何清心中渐渐有了目标,何涛夫人也似乎听出了“蹊跷”和“风路(线索)”。她一边更加盛情地留住何清再吃两杯,一边慌忙给丈夫备细说了。当何涛又陪笑脸又拿银子向何清求“去向”时,却遭到弟弟一连串的抢白和抱怨。何清对哥哥的最大意见是没有“常情”:“闲常有酒有肉,只和别人快活。今日兄弟也有用处!”金圣叹在此处评语是“说得透,骂得好。”由此可以看出何涛的为人及兄弟间关系的“冷暖(势利)”。可以说,若是没有乖觉的何涛夫人从中斡旋,何氏兄弟似乎水火不容,难有交流,又怎会说出什么线索来。正是何涛夫人用“常情”温婉地笼络、劝解,才使得兄弟之情有所缓和,何清才渐渐地同意帮忙,说出案件的重大线索,事态的发展才有了转机。

何九叔夫人帮助丈夫则又是另一种韬略与风格。何九叔夫人一出场就一再地哭——哭诉、啼哭,说明她对丈夫发自内心的关怀、心疼,当然还有疑惑不解。当何九叔给她讲述了去武大家入殓时的所遇所见及两难处境之后,首先她把听得的郓哥帮武大捉奸、闹茶坊与丈夫的讲述联系起来,判断出这是一场通奸谋杀案,与丈夫达成了共识——“正是这件事了”。并提醒丈夫,郓哥因参与了此事,应最清楚,故日后要“慢慢的访问他”,为郓哥后来的作证埋下了伏笔。精细老练的何九叔都深感为难棘手的事,何九叔的夫人竟然说“如今这事有甚难处!”乍听似是惊人之语,但听了她的一番干净利索的高论,不得不令人佩服、感叹——“谁说女子不如男”!一句“只使火家自去殓了”,居高临下,并把自家撇开;问准几时出丧,以便及时有针对性地应对。针对武家对关键证据——武大尸体的不同处置方式进行分析:若是停丧在家,待武松归来出殡,武松自去验尸,与何九叔没什么粘连与纠缠;若是埋葬了,也不妨,因为证据——武大的尸体仍没有灭失。因这两种情况都比较简单明了,故用“没甚么”“也无妨”简短、斩钉截铁地加以断定。“若是他便要出去烧他时,必有蹊跷”,这是重点、要害,有些复杂,但也自有对策:关键是要留存下武大中毒身亡的证据——乔装送葬偷骨殖。武大的骨殖与西门庆所送十两银子,形成重要证据链。证据在手,进可攻,退可守。武松回来,若是不问,为西门庆留了面子,就落了西门庆的好;若是问起,既可以拿出有利于、讨好于武松的重要证据,还可以把郓哥当做一道防身屏障,进而把线索引向郓哥,自己从而可以从焦点、旋涡中心逃脱。如此设计、谋划既不得罪恶霸西门庆,对打虎英雄也有交代,进退维谷的两难变成了攻守兼备的两全。何九叔夫人的机智、贤明是在何九叔本就极为“精细”的铺垫、对比中衬托出来的。一为小精细,一为大智慧,有小巫见大巫之感。齐裕焜先生在讲小人物何九叔时也夸赞说:“不得不承认九婶的机智高于何九(叔),是她将何九(叔)从两难困境中挽救出来,成就了武松为兄报仇、惩治恶人的壮举。”[1]难怪连精细的何九叔都由衷称赞:“家有贤妻,见得极明!”刚刚还在啼哭的柔弱女,了解情况后就好似思虑严密周全、指挥若定的大将军,冷静、从容、自信,针对出现的各种不同情况,条分缕析,一一拿出相应的对策,头头是道,纹丝不乱。何九叔夫人的表现当得上一个贤明妻子的称号。

二、两个何夫人在《水浒传》中的价值

上述两位何夫人相比《水浒传》的众多传奇性男女角色,其突出特点就是她们是明辨是非善恶、真真切切、接地气的“常情”状态下的温情、乖觉、贤明的女性。在《水浒传》中虽是连姓名都没有的一闪即过的过渡性小人物,但是,在《水浒传》重大案情、重要情节的发展中,在丰富调节作品的色彩、风格上,却起到了不容忽视的关键性作用。

(一)两个小角色丰富了内容,推动了情节发展

通过描写何涛夫人、何九叔夫人两个小角色,给读者呈现出了《水浒传》中弥足珍贵的接地气的日常生活的“常情”状态、“常情”人物。《水浒传》中打打杀杀的场景应接不暇、不厌其烦,故民间也有“少不读水浒”之说。即便是家庭中的夫妻关系、叔嫂关系,也多是充满了财色、血腥的构陷、仇杀,如宋江与阎婆惜,卢俊义与贾氏娘子,杨雄与潘巧云,如武松与潘金莲,石秀与潘巧云等。何涛、何九叔夫妻之间基本上能够有事商量、患难与共,共渡难关,令人感受到了家庭关系中应有的体恤温情。尤其是两位妻子,既不给丈夫添乱招灾,更没落井下石,加以陷害,而是在丈夫遇到困难时,忧丈夫所忧,虑丈夫所虑,主动为丈夫出谋划策,排忧解困,是整部《水浒传》中非常稀缺的贤内助,虽是小角色,却也起到了丰富作品内容的作用。

小人物助力侦破要案大案,推动了重要情节的进展。“吴用智取生辰纲”,“武松斗杀西门庆”无疑是《水浒传》中的重大案件,更是波及深远的重要情节,而上述两个小女人恰恰是案情、事态出现转机的关键性人物。案件的破解最重要的是线索和证据,两位何夫人正是在丈夫危难之时,一个发现了大案的线索,案发后促使众多好汉纷纷奔向梁山;一个留存了重要证据,不仅使悲情小人物武大的冤仇得报,更引出了武松打虎之后的一系列精彩篇章。两位何夫人好似两只亮丽、轻盈、可爱的蝴蝶,引动出天罡地煞聚义水泊梁山的“龙卷风”。

(二)两个小女人丰富了作品的色彩

“《水浒传》里有惊天动地的一百零八位好汉,也有众多如芥豆之微的小人物,他们微小又平凡,……但如果没有他们的参与和衬托,水浒的故事将少了斑斓的色彩和深厚的韵味,所以他们是这一大部小说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2]这可谓是对《水浒传》大小人物自身价值的公允、周全之论。但是自西学东渐,尤其是20世纪以来,“人们对于《三国》《水浒》等历史传奇的女性意识便多有微词了。1962年,夏志清在《从比较上探讨〈水浒〉》一文中,批评了《水浒传》对“性虐待狂”和“厌恶女性”的宣扬。几十年来, 海内外学者大都从这一观点出发, 对中国传统小说、尤其是历史传奇小说中落后的女性意识,纷纷加以批驳。”[3]如“《水浒传》中的女人要么祸水,要么凶神,要么只是一个符号,任人摆布。”[4]甚至说“淫妇群体是《水浒》中绝对的女主角”[5]。“不仅如此,施先生笔下的女性几乎都是道德沦丧、不知廉耻的怪物”[6]等等。当然,期间也有一些翻案类的文章,由此可见,《水浒传》中的女性观,已成为了水浒研究引人注目的一个焦点。何涛夫人、何九叔夫人作为一闪即过的小人物,有些读者甚至有的专家学者都未必留意她们,因为对她们的描写少则数行,多不过一两页,并且出场仅仅一次,占比实在太微弱了。她们不可能改变《水浒传》的总基调,也难以改变现代人对《水浒传》作者关于女性态度的非议。何涛、何九叔本已是两个小人物,他们的配偶,两个小女人,可谓是小小人物。但是,她们不仅以四两拨千斤的机智,煽动几下翅膀,刮起了“龙卷风”,更应引人瞩目的是,她们和男性相处的态度、方式、风格,与《水浒传》中绝大多数女主角大不相同,她们的平和、温馨,与刀光剑影、血雨风腥的算计、残杀相比,显得尤为稀缺、弥足珍贵。这两个机智、温馨、明媚的小女人,打破了“始终”神魔笼罩,“天罡地煞”“云扰扰”、“闹垓垓”的充满戾气的“不近人情”的一统格局,在多为强烈刺激的审美疲劳中,起到了舒缓、休养神经,甚至眼前一亮的审美视觉效果。故而,她们无疑起到了一定的丰富作品色彩风味,调节作品格调的作用。

(本文所引《水浒传》文本,为(明)施耐庵著《水浒传》[M].西安:陕西新华出版传媒集团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年11月第1版。)

注释:

①黄启方《水浒传的重要性》曾提出过市井中的“两个贤惠妻子”(何涛妻、何九叔妻)收入柯庆明、林明德主编《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丛刊》三“小说之部”。台北巨流图书公司1979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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