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馥利 中国传媒大学

2018年，由意大利小说《我的天才女友》改编的同名电视剧正式播出并赢得良好口碑。该剧不仅成功还原出小说的场景、主要情节、中心主旨和人物形象，还借助影像的魅力对文本进行了适当补充和调整，为观众呈现了充满暴力的贫穷混乱的那不勒斯社区、埃莱娜与莉拉之间的微妙友情和复杂人性，以及两人为了摆脱原生阶层而不断进行的努力。

一、小说及剧集介绍

2011年开始，意大利匿名作家埃莱娜·费兰特陆续发行“那不勒斯四部曲”系列小说：《我的天才女友》《新名字的故事》《离开的，留下的》以及《失踪的孩子》。小说在意大利乃至全世界范围内迅速走红并引起轰动，在全球累积售出近千万册，被翻译成40多种语言，甚至推动了那不勒斯地区旅游业的发展。在Instagram、Twitter等社交网站上，人们讨论着小说的故事情节，晒出自己与小说封面的合照，#FerranteFever#（费兰特热）成为热门标签。“那不勒斯四部曲”讲述了自20世纪50年代开始，在意大利南部城市那不勒斯的一个贫民社区里，主人公埃莱娜和莉拉的人生经历，以及她们之间纠缠半个世纪的友情。其中，《我的天才女友》讲述了两人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发生的故事。

美国HBO电视网决定将“那不勒斯四部曲”以每季一部的形式改编为电视剧，首先推出了第一部《我的天才女友》，在2018年9月1日的威尼斯电影节上播放了前两集，放映结束时获得观众长达十分钟的起立鼓掌，并于2018年11月18日在美国播出。该剧共有8集，每集时长约50分钟，获得2019年第9届美国评论家选择电视奖剧情类最佳剧集提名和第29届哥谭独立电影奖最佳突破剧集提名，烂番茄新鲜度94%，观众喜爱度96%，豆瓣评分9.3分。根据导演Saverio Constanzo的说法，小说作者费兰特本人在看过全片后也表示十分满意。

二、影视对小说的还原

该剧被观众称赞的原因之一就是它还原出了书中描绘的那不勒斯贫民社区的风貌，使人仿佛穿越回20世纪50年代的意大利，这种高度还原得益于剧方在制作上的精心准备。剧组在意大利卡塞塔搭建了约两万平方米的摄影棚作为拍摄场地，荒凉的街道、低矮的楼房、灰白破败的墙壁、拥挤狭小的房间，将观众拉入了小说中描绘的各个场景之中。在选角上，《我的天才女友》美方执行制作人Jennifer Schuur在接受采访时曾说，“这部电视剧成功的关键就在于选角，因为你将看到她们六十年的人生，所以必须从剧情一开始就被吸引住。”[1]片方为了尽最大努力还原小说中的人物形象，要求演员必须会讲意大利语以及那不勒斯方言，因此该剧也成了HBO第一部外语剧集。剧中埃莱娜和莉拉的童年及青少年饰演者均为新人演员，从近9000人中脱颖而出。此外，导演Saverio Constanzo是埃莱娜·费兰特的书迷，早在2007年他就曾经试图改编费兰特的《失踪的孩子》，但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功。此次由他再次执导费兰特的作品，凭借他对作品的深入理解进行影视化改编。在接受《卫报》采访时，他说：“我深深地喜爱着这本书，在接到那通电话很久之前我就读过了。我非常熟悉费兰特的作品，非常熟悉她理解写作、戏剧、角色的方式。所以我答应了。”[2]在撰写剧本和进行拍摄的期间，导演也始终和作者费兰特保持邮件联系，交换大量建议，努力将作品做到尽善尽美。

在叙事视角上，电视剧和小说一样，采用了埃莱娜第一人称视角的方式进行讲述。观众始终跟随着埃莱娜的视线，观察着城区中的混乱、暴力与压迫，和她一起感受与莉拉之间的互相关心以及如影随形的竞争。老年埃莱娜的声音经常以画外音的方式出现，将埃莱娜的内心想法娓娓道来，这也延续了小说一直恪守的真实、坦诚的态度，而这也使观众更能切身地理解埃莱娜，和埃莱娜之间建立起更紧密的联系。

同时，电视剧呈现的主题也和小说基本一致。

首先，整部剧色调清冷偏灰，通过画面、声音等视听元素生动地再现了贫民社区的混乱残酷和人们的愚昧粗鲁：教堂外，可怜的木匠阿尔弗雷多被唐·阿奇勒狠狠摔到墙上；原本幸福的新年除夕夜，索拉拉兄弟等人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向人群开枪……即使回到家中，也总是有暴躁易怒的父亲和刻薄固执的母亲，拥挤阴暗的房间内让人无法喘息，这样的底层社会是埃莱娜和莉拉一生都在努力逃离的牢笼。

其次，剧情充分展现出埃莱娜和莉拉友情中的两面性：一面充满了温情，一面充满了嫉妒和竞争。上小学时，莉拉的淘气、勇敢与不羁让向来温顺懂事的埃莱娜感到好奇，莉拉也感受到了埃莱娜的与众不同，两人被对方吸引并成为朋友。长大后，尽管两人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却仍然深切关怀着彼此：埃莱娜开导莉拉想要做出改变就要有所牺牲；在婚礼当天，莉拉告诉埃莱娜要一直坚持上学，要比其他男孩和女孩都聪明，因为“你是我的天才女友”。同时埃莱娜和莉拉两人总在暗中较劲。在学业上，从小学的拼写、算数，到初中的拉丁语，再到高中的希腊语，莉拉总是在埃莱娜之前掌握。埃莱娜在心里想，“她总是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在我之前比我更好”。在爱情方面，莉拉始终有众多追求者，帕斯卡尔、恩佐、马尔切洛、斯特凡诺等人都对莉拉充满兴趣。埃莱娜接受了她并不喜欢的基诺，只是为了在莉拉之前有个男朋友。这种微妙的友情体现着人性的复杂。即使是面对自己最好的朋友，人们也总是带着一点点距离和敌意。这种竞争和比较的心理推动着彼此不断前进，成为更好的自己。

埃莱娜曾说过：“我的整个生命，只是一场为了提升社会地位的低俗斗争。”[3]自埃莱娜和莉拉的童年时期开始，挣脱原生阶层的束缚就成为贯穿她们生命的主题。电视剧将能呈现这一主题的小说情节作为重点刻画的部分。比如奥利维耶罗老师曾经告诉小埃莱娜：“当庶民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如果有人希望做一个庶民，她、他的孩子们、他孩子们的孩子们，都会命若草芥，不值一提。”当埃莱娜在心中比较自己和莉拉时，画外音吐露了埃莱娜的心声：自己和说拉丁语、希腊语的孩子在一起；莉拉整天和泥瓦匠、机械师、水果商、鞋匠在一起。意大利语、拉丁语和希腊语不仅仅代表着埃莱娜在不同阶段学习的内容，也表示着她不断接受教育，拼命地挣脱庶民阶层的贫穷、暴力、混乱与残酷。在莉拉的婚礼上，镜头对准了醉醺醺的宾客们笑容狰狞的脸庞以及他们推推搡搡不顾形象的丑态，使观众对埃莱娜的厌倦、无助感同身受。

三、影视对小说的补充与调整

除了对书中重要场景、人物、情节的完美还原之外，电视剧还借助画面对文本进行补充，帮助观众和读者对小说内容进行理解。在片头，电视剧以家庭合照的形式把书中几个重要家庭人物展现出来，帮助观众熟悉和记忆数量众多的人物角色，比起书中列举人物表的方式更加直观生动。在第一集中，当老年埃莱娜准备在电脑上写下关于莉拉的故事时，她想象着童年莉拉正在黑暗中坐在她斜前方的椅子上，目光如炬地望着她，让埃莱娜不禁回想起莉拉的大胆、勇敢与特立独行，以及她们一起经历过的幸福或艰难的时光。老年埃莱娜与童年莉拉的同框片段是小说没有的部分，两人的相望跨越了半个世纪的风霜雨雪，充满沧桑落寞的意味，也顺势引出了埃莱娜对童年时期的回忆。在角色从童年时期过渡到青年时期时，剧中运用别出心裁的转场设计：在埃莱娜的梦中，举行葬礼的队伍在街头缓缓走过，众多角色上一秒还是童年的小孩子模样，镜头一转，下一秒就变成青年演员的脸庞，直到莉拉流鼻血让埃莱娜从梦中惊醒。通过镜头的自如变换将角色的演员更替衔接起来。此外，电视剧也增加了对其他次要角色的呈现，如猥琐的多纳托、疯癫的梅丽娜、踏实肯干的恩佐等，这些人以其独特的形象和性格特点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叙事结构上，电视剧也对小说进行了重新调整。首先每一集电视剧都被设置了主题词：娃娃、钱、蜕变、消除边界、鞋子、岛、未婚夫妻、誓言。每一集都围绕主题词展开叙事。而小说则是笼统分为“引子”“童年：堂·阿奇勒的故事”“青春期：鞋子的故事”三部分。电视剧的划分使整个剧集结构清晰，每一集的主题鲜明，方便观众找到相关情节；小说的章节划分则保持了故事的连续性和完整性。同时，电视剧也对情节顺序进行了调整和删减。比如在小说中童年时期首先以埃莱娜和莉拉去堂·阿奇勒家索要娃娃为开端，然后交代事情的原因，接着开始按照时间顺序讲述埃莱娜和莉拉的童年经历，直到第十章继续讲述两人索要娃娃的故事。而在电视剧中，这一部分直接按照时间顺序进行叙事，线索更加清晰。同时，电视剧由于时长限制等原因，在不影响主要剧情的同时删去了一些情节，比如奥利维耶罗老师从讲台上摔倒、莉拉越来越受到老师的喜爱和亲近、去看大海路上的景观、卡梅拉对莉拉的模仿等。

四、对文学作品影视化改编的启示

影视作品将文学作品中的景物、人物形象等进行具象化的呈现，将作者和读者想象中的世界变为现实，具有独特的魅力。而文学作品也因其得天独厚的优势继续滋养人们的精神世界，比如文字可以对人物的心理活动进行大量的细致入微的描写，帮助读者感知人物的情感与思想，但是对于影视作品来说，只能通过旁白的方式将人物的心声展现，缺少文字的细腻感。此外，文学作品中的一些描写，如“院子里有一种紫色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春天夜晚的气息”“他由一些难以描述的材料构成：铁、玻璃和荨麻”，很难通过影视化的呈现还原出来，文学作品以其文字的力量蕴涵了更广阔、更丰富的世界，并且可以激发读者想象的力量，描摹出不同的理想世界。

因此，对文学作品进行影视化改编的重点并不在于完全复制文本内容，而是应该在深刻了解原著主旨的基础上，通过艺术化的加工和创造，加入导演自身的体会和理解，以实现作品的重生。《我的天才女友》小说作者埃莱娜·费兰特认为“原著作者不应该行使否决权：导演必须在构建作品上享有绝对的自由。无论发生什么，书是不需要被保护的：它们就在那里，绝对固定、充满耐心、无懈可击[4]”。因此，在与导演的沟通交流中，费兰特虽然给出了大量建议，但是同时也给予了导演充分的信任，不限制导演对小说的各种解读，在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费兰特也强调读者对小说的任何阐释都没有问题，“我不相信存在什么正确或错误的解读。人们对文学作品的解读，差别越大越好。”[5]电视剧《我的天才女友》在尊重原著主题思想，生动还原小说氛围、人物形象和主要情节的基础上，加入了导演自己的风格和设计，在画面、叙事结构上融合了自己的理解和巧思，使观众体会到影视的魅力所在。

五、结语

通过对埃莱娜·费兰特小说《我的天才女友》的影视化改编研究，可以看到该同名电视剧既尊重了原著，又加入了导演自己的理解与思考，因此赢得了观众的良好口碑。正如张爱玲所说，“事过境迁之后，原来的主题早已不再使我们感兴趣，倒是随时从故事本身发现新的启示，使那作品成为永生的”[6]。因此在文学作品的影视化改编问题上，我们应该认识到，要不拘于原著小说，对作品进行合理的加工与创新。文学给予了影视艺术丰富的创作素材，是许多优秀影视作品的灵感源泉，同时影视作品的成功也推动了人们对原著的关注和了解，赋予了文学作品生机与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