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杰 王占斌

我看见火车整夜都在奔跑

宋晓杰

1.

我说，你是童话、是默片

是呼唤的手臂和森林

疯孩子眩晕着，你要飞

在鲜嫩的黎明或黄昏的傍晚

你也要无声地飞

直到星星都困倦了

直到万物息声，尘埃失重

疯孩子，你还在不停地练习飞

顺便，收集夜的火种和啾啾的虫鸣

—夜醒着，你不睡

优雅的慢镜头，呈现出弧线之美

耳边却有风在轻轻地催促着：

去外省！去外省！

2.

我说，你是立体画廊、旧风俗

是巴黎流动的盛宴和光影

这其中，锦衣夜行的人，是你

空空的月台上，相影相吊的人，是我

失神、流淚、不安走动的人，是他

有故事的人入戏太深了

向远的枕木，镀满清冷的辉光

如银质的音韵，流淌成河

把呜咽的岁月轻轻掩埋

3.

我说，你是此起彼伏的抽屉

火柴盒、密闭的蜂箱

藏着数不清的秘密、魔法和糖

大河转弯，山岳横亘

你深谙此道，轻巧地倾斜着身体

不至于惊动渴睡的人、梦中微笑的人

—如果你找到了应合的节拍

就找到了甜蜜和哀愁

你自带不易察觉的火星儿

总能准确地把离人，击中……

4.

我说，你是看不见的巨人

口吐莲花，白云、大朵大朵的棉花糖

给远行人一点儿甜头

恰好匹配缀满星光的大道和理想

我说，你是响尾蛇

在暗夜，每块鳞片都是诱惑

喧响，发光，与前程的使命等同

—我反复言说

竟然使自己也信以为真

而你，像那个信誓旦旦的故人

头也不回地追赶着旧时光

如子弹，追踪着弹孔

5.

我说，你是一部电影或视频

一定有个男孩，是火车司机的儿子

他站在爸爸的火车必经的路口

把一双小手卷成喇叭筒儿

顿时，他稚嫩的声音刮起一阵旋风

—多年以前，在简陋的红旗电影院

当那个头戴铆钉帽子、身穿学生制服的英俊少年

站在乌溜溜的火车旁边的时候

黑白幕布小幅度地微微颤动

我长长地叹息，目光炯炯……

谁不曾有过露水般清澈的怀念

谁不曾为遥远的事物，无端泪涌？

6.

我说，你是一条宽宥、暗涌的河流

一生也不会干涸、断流

好吧！请允许时光的列车逆流而上

我打开窗子，夜风湿透了浓密的发丝

青草和野花的苦香，是最好的背景音乐

站台上、水池边，越过丛丛手臂的“森林”

接过我毛巾的那个清瘦男孩，你还好吗？

19岁的我，仍固执地停在上海真如火车站的站台上

窗口内外，那对依依不舍的青年男女

让邻座的我羞怯、羡慕的目光，无处安放

一声汽笛鸣响，多么不合时宜啊

分别的泪水，永远挂在1986年

那个溽热夏天的腮边

7.

我说，你就是一块生铁好了

我愿意做一个咬紧牙关的铁匠

在彤红的炉火旁

挥汗如雨，淬火抑或锻造

合着车轮的铿锵节拍

在启动或停止的一刹那

凛然而神圣—

硬碰硬的战斗，我们勇敢而无畏

多像我和虚拟的爱人

我们彼此深深地看上一眼

治愈多少致命的伤……

8.

前方正在下着中雨、暴雨、豪雨

我喜爱的细雨以及呼喊，并没有到来

太阳就出来了，还有喜兴的彩虹

让出道路吧！让你从彩虹中缓缓通过

如威仪、端严的王

可是，远方是一剂不可多得的良药

是谁浑身披挂雨水、惊雷和闪电的战袍

如理想主义者，跨上骏马的马鞍

抖落满身晶亮的水珠儿，松开四蹄

消失于波浪般颤抖的群山……

—是的！我就是奔跑的火车

有隐形的翅膀，呼呼生风的火焰飘带

在夜与昼、光与影、新与旧之间

不停地飞奔—

我停下来，是为了更快地奔跑

我沉默，是为了听到更多的声音在说

9.

终究，我还是要走的！

是油菜花地里约等于无的红色信号弹

是墨绿山脉中，发呆的老岩羊

是湖心打着旋儿的小舟、不停眨眼的灯火

也可能是草原上大写的破折号—

拉杆箱的滑轮，是我的另一双脚

我追随你，成为头上冒烟儿的一节车厢

加长版的移动专列

—最终，我将被哪列火车带走

或者，哪只飘移的旱船？

黑暗中的村庄，惊掠而过

那个骑着高头大马放牧牛羊的人

在原地，飞速地旋转

几乎使我相信：他的脚下

就是地壳的中心、幸福的支点

10.

雨，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下来

当然，也不知什么时候收住雨脚

我凝神，望向窗外

掀开夜的一角

—天边的灯火，忽明忽暗

如提着灯盏的萤火虫儿

哦，大地之上

那么多欢快的生灵，蜂拥

那么多搭乘时光列车的人啊

跟随日夜，匆匆潜行

终于，不知所踪……

而夜晚，一个不说话的人

很容易爱上人间、万物和陌生

很容易找到自己，很容易

爱上爱

11.

你要去哪儿呀？

白色火车、绿皮火车

你要去哪儿呀？

奔跑的火车、孤独的火车

“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但愿你不为赞诵，却有动人的歌喉

不为飞翔，却有收放自如的翅膀

—以安慰，以曙光

宋晓杰，生于辽宁盘锦。已出版各类文集二十余部。一级作家。曾获第二届冰心散文奖、2011年度华文青年诗人奖、2009冰心儿童图书奖、第六届全国·散文诗大奖、首届“紫金·江苏文学期刊—《扬子江》诗刊奖”、辽宁文学奖等。参加过第十九届“青春诗会”和“鲁迅文学院第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2012—2013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现供职于辽宁文学院。

在鄂尔多斯的长袍上跑马

王占斌

1

让白马和黑马诞生草原，让草原诞生夜晚

让夜晚诞生草场，让草场成为河流飘起的长发

让长发随着风，吹响长调或短调

让长长短短的调调被辽阔喂饱，露出野茫茫的长袍

鄂尔多斯草原的长袍上，马莲的纹饰像印花

比天空更蓝，阳光总是打在马鞍上

牧人的鞭梢浸蘸了烈酒，随手一指就是远方

曾经的河套，沧桑和辉煌如游走的宫殿

大风吹散了历史的雁群，吹不散的是留在草原

深处的根系，或者为野花，或者为河流

更多的被命名为苏木，随着青草一起生长

长袍上镶着的花边，像牧人的甜言和蜜语

经过发酵就是马奶酒，镶嵌银饰的木碗

散发出来的豪爽，像苍鹰一样在蓝天中飞掠

2

在鄂尔多斯的长袍上跑马，一定要大声喊出来

想象草原尽头的荒漠，空空的戈壁也在奔驰

感觉天越来越低，暮色拖起的长裙跳过了敖包

攥住缰绳的手沁出了汗珠，在牧人的引导下

仿佛自己也是一个勇士，贴在马背或夹紧马身

跟隨一个放荡不羁的灵魂去盗取自由

而云朵，而羊群，很快就成为合二为一的影子

身边的野花，刚好和雁鸣打了一个照面

尽管夏风开始熨烫，马兰、草木樨、风铃草

还有长袍上缀着的、叫不上名字的花朵

它们看上去更像草原的女儿，热烈而又奔放

在鄂尔多斯的长袍上跑马，大蓝天的头巾

像兜起的风筝，将草原上的一切放牧在天空

把浮躁也放牧，内心一下子就空阔成寂静的远山

3

在杭锦旗，黄昏的菩提济度寺佛事孤独

白塔的修行，映照了附近牧民家中一匹白马的一生

默默祈祷的人群满面红光，被奶茶灌溉的日子

从指缝悄悄溜到吉祥谷积塔，潜心临摹动人的壁画

被围栏圈住的牧区，此时是多么地静谧

白云遗失下的棉花糖，喂饱了雨后的青草

也喂饱了涉世未深的羊羔和马驹

它们还不知道，辽阔的草原正等着它们奔腾

蒙古马额头宽阔，白色的、黑色的骏马

像母亲的河流一样，在鄂尔多斯草原的长袍上流淌

沉淀的历史恩赐给它的花纹，在节气中闪光

路过的呼日呼敖包，在一望无垠中挥霍着

遗址的历史，石头堆成的山上长杆竖立

像一个饱食人间烟火的神，恭候长生天突然降临的恩赐

4

鄂尔多斯，一座辉煌的宫殿被草原唤醒

永不褪色的长袍，被雨水清洗成马头琴的琴声

悠扬或者呜咽，都成为蒙古马最初的发音

如果说风吹草低可以幻化成长调，那么草原上的一切

都应该是短调中的花朵，永不凋谢的生命之花

或者怒放成沙丘，或者怒放成煤田

最大最艳丽的一朵，是史册和金帐中的成吉思汗

曾经的蹄音让空气颤栗，就让血性和勇敢

在古如歌的翻唱中延续下去

大雁高鸣，还有高鸣的落日，悲壮地跳进山坳

在鄂尔多斯的长袍上，白云悠悠地任意游走

蒙古包外的草场，赛马手在呐喊声中追逐闪电

雨水丰润，那达慕大会上的套马杆

俘虏了一个异乡人追逐草原的梦想和雄壮

王占斌，1972年生，有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北京文学》《天津文学》《时代文学》《草原》等刊，著有诗集《像民歌一样行走》《闪电的幸福辽阔》等多部150余万字，作品曾多次入选诗歌、散文诗年选。多次获得征文奖。山西省作协诗歌委员会大同分会主任，大同市作协副主席。现居山西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