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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中的驼铃声

2021-01-06李凌波张强李云

柴达木开发研究 2021年6期
关键词:柴达木盆地伊沙拉克

李凌波 张强 李云

2014年国庆节,对于所有阿克塞人而言是特别值得庆祝和纪念的一天。

这一天,全国各族人民都以各种方式欢庆新中国65岁生日;这一天,青海油田管道处敦煌配气总站阿克塞配气站民用天然气全面入户工程顺利完工;这一天,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人民群众用上了从未使用过的天然气,彻底结束了祖祖辈辈一直用牛粪生火的历史。

时至今日,多年过去了,阿克塞人的“好福气”拉动着民族经济社会的发展,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各族人民早已完胜脱贫攻坚,全面步入了小康生活。

2020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了些,天然气的入户不仅提供了清洁能源,烧着天然气的暖气也让屋子里变得格外暖和,哈萨克族人剑泰拉克坐在温暖的家里不禁回想起那天自己家接入天然气后烧奶茶的情景。

茶水与牛奶煮沸的时间比起以往短了很多,剑泰拉克是一直盯着母亲小心翼翼地把牛奶倒入茶水中煮沸的,他端起碗来呷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母亲问道。

剑泰拉克有些逗趣地说:“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母亲笑着说:“是啊,只是用了天然气,又不是换了茶或者换了产奶的牛。”

一家人喝完了奶茶,坐在一起,没有人说话,和煦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把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的,可是剑泰拉克和母亲心里却充满了一种难以表述的情愫。

在青海油田的帮助下,阿克塞县从建立配气站到敷设天然气管道,再到3000多户居民用上天然气,实现了清洁高效能源的全面普及。而对天然气入户的事,剑泰拉克比其他人更为关心,因为一提到天然气或是石油,他总会想起已经过世的爷爷。

爷爷留在家里的照片并不多,除了证件照就剩下一张1954年参加柴达木盆地石油勘查时拍摄的照片,几个人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山体清晰可见。

在阿克塞县,剑泰拉克的爷爷木斯塔法是一位值得纪念的人物。在这位已经过世的老人身上,拥有很多传奇经历,关于这张照片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

1954年初春,春寒料峭,遥远的西部之西迎来了一支百十人组成的队伍,他们从西安而来,沿丝绸古道,经兰州、河西走廊抵达敦煌。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找油。当时燃料工业部石油管理总局根据油砂山石油矿藏线索,决定派遣石油地质勘探大队,取道敦煌、阿克塞,深入柴达木盆地进行地质勘查。

到敦煌后,勘探队员心里都很清楚,再往前走就是荒漠。而勘探大队要去的柴达木盆地,要经过当时阿克塞县内长达380多公里的路程,而且要翻越甘、青、新三省区交界的阿尔金山,地理条件极为复杂,社会治安也不稳定。如果没有一位熟悉地理、人文的好向导,勘查难度可想而知。

在挑选向导的过程中,剑泰拉克的爷爷木斯塔法脱颖而出,他所在的游牧部落曾于1947年前后在柴达木盆地生活过。况且,木斯塔法30岁出头,正值青壮年,又是共产党员,还懂汉语,是做向导的最佳人选。

木斯塔法接到组织命令后,与家人匆匆告别,便即刻报到。家人问及他去干什么,木斯塔法回答:“国家需要,贡献力量去。”

木斯塔法与勘探队员汇合时,时令仍是初春,树木还未长出嫩叶,然而勘探队员不能再等了,他们决定立刻启程。出了敦煌,迎接他们的是无边的沙漠和满眼的沙砾,勘探大队在木斯塔法的引领下,沿南疆公路西行。戈壁滩上昼夜温差大,春季更甚,正午的太阳把大地照射得热热乎乎,而夜里气温却低至零摄氏度左右。木斯塔法对这一片土地极为熟悉,白天,勘探队员用木斯塔法能听懂的语言表述可能富含油藏的地貌特征,木斯塔法便在脑海中搜索并带领勘探队员去寻找这些地方。晚上,木斯塔法依据自己多年的游牧经验也总能为勘探队员找到避风的露营地。

第二天天亮,木斯塔法继续与勘探队员一起寻找含油地貌。夜幕初启时,大家才有空坐下来吃一顿饭。木斯塔法把他带的奶疙瘩、风干肉、馕饼与勘探队员分享,而他从勘探队员那里也头一回吃到了叫“罐头”的食品。

璀璨星辰下,大家围着篝火,暖意驱散了戈壁大漠的寒冷,从勘探队员之间的谈话中,木斯塔法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石油。

新中国成立之初,百废待兴,工业几乎从零起步,石油对工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篝火的光芒照亮了勘探队员的脸庞,火焰升腾的热气暖红了他们的脸颊,却无法舒展他们的眉头。木斯塔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知道,作为勘探队员的向导,他的使命光荣而又艰巨。

在勘查过程中,木斯塔法总是走在队伍前面,从戈壁滩到盐碱地再到雅丹地貌,遇沟壑他第一个跨过去,遇峭壁他第一个爬上去,遇险滩他第一个蹚过去。木斯塔法用自己的双脚为勘探队员铺就了一条安全勘查的道路。在木斯塔法心中,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牧民,而这些勘探队员是祖国建设的栋梁。

在木斯塔法的带领下,勘探队员经过拉配泉、索尔库里、金鸿山,翻越阿尔金山,到了柴達木盆地西部的红柳泉一带。

在蒙古语中,柴达木意为“盐泽”,更确切的意思是“一片浅缓倾斜着的鹅卵石”“大慢坡”。柴达木盆地地理环境十分复杂,其间盐湖、沼泽、沙漠、戈壁、高山比比皆是,尤其越到西北部越荒凉,不仅人迹罕至,气候也极其恶劣。民谣曰:“天空无鸟飞,地上不长草,刮风沙石滚,湖多淡水少。”可见这里的自然环境之险恶。

勘探大队抵达柴达木盆地后,驼队携带的水已经剩得不多了,缺水是出现在勘探队员面前的一个关乎生存的大事,是继续往前走还是撤退?如果继续前进,所带的水支撑不了几天,如果撤退,就意味着刚取得的一点勘查成果就要“流产”,队员们不甘心。况且,就算撤退重新获得补给,那么下一次的远行也不可能走得太远。

勘探大队队长郝清江当即决定在红柳泉一带寻找可饮用水源。然而,勘探大队是以专业小分队分散勘查,点多、面宽、线长,涉及地域广阔,几天下来,多处工作点上都未找到可饮用的淡水。从敦煌带来的水,所剩无几了,只能缩减每名队员的每日用水配额。

水源短缺,加上柴达木盆地干燥的气候,很多勘探队员都是忍着干渴在工作,风沙把勘探队员本已经干裂的嘴唇吹出了血丝。有一次,在勘查过程中,勘探队员发现了几处咸水湖。有的队员实在渴得不行,便喝了几口,咸水苦涩难当,无法下咽,几名胆大的队员,硬着头皮把嘴里的咸水咽了下去。

随着淡水的短缺,刚出发时夜里大家聚在一起说笑聊天的场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队员们阴沉的脸庞和沉重的叹息声。那几名喝了咸水的队员在夜幕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勘探大队队医当即为他们进行诊断,在队医的询问下,这几名队员说出了他们喝了咸水的情况。队医把想训斥他们的话很快咽了下去。看到眼前的情景,郝清江心急如焚。而在一旁目睹这一切的木斯塔法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木斯塔法想,他们部落在这一带游牧的时间已过去太久了,况且这里的地貌相似度太高,他实在想不起来哪里有淡水。多年游牧的经验告诉他,骆驼找到淡水的可能性都要比他大。他越想越心急,恨不得此刻自己能变成一峰骆驼。

想到骆驼,木斯塔法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骑着骆驼的人。他自言自语地叫起来:“只要有了他,那就是找到了‘活地图’。”

木斯塔法想起的这个人,就是被称之为柴达木“活地图”的伊沙·阿吉,在青海油田早期勘探中做出过卓越贡献的乌孜别克族老人。木斯塔法更喜欢称呼这位柴达木“活地图”为伊沙哈志。

想到这里,木斯塔法立即向郝清江介绍了伊沙哈志的情况,提出要设法找到这个人。郝清江却犹豫了:“我也听解放军同志提起过这个人,可是偌大的柴达木盆地,要想找一个人,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作为一个牧民,木斯塔法春秋赶场经过的地方也很多,但是与伊沙哈志比起来,那就“小巫见大巫”了。伊沙哈志是一名地道的游牧商人,很早以前伊沙哈志就把从若羌、敦煌等地贩得的米面、茶叶、布匹、瓷器和糖果等物卖给哈萨克族人,或换取哈萨克族人手里的皮毛、肉制品、奶制品等再拿到集市上去卖。

虽然木斯塔法只见过几次伊沙哈志,但伊沙哈志广博的见识,使他对伊沙哈志这个人充满了敬重。

木斯塔法一再坚持要找到伊沙哈志,在他心里,对于柴达木盆地的了解程度,没有人能比得过伊沙哈志。

郝清江最终被木斯塔法的坚持说服了,决定分几路寻找伊沙哈志。终于,在若羌县伊沙哈志的老家,找到了这位寄托着勘探大队希望的“活地图”。当时,伊沙哈志已是年过花甲的人了。他知道了勘探大队的工作任务和性质,知道了石油对国家工业化建设的重要作用后兴奋不已,当即表示:“即使自己抛尸荒野,也要帮助勘探大队找到淡水,找到石油。”

最初,木斯塔法还有点担心62岁的伊沙哈志的身体,但是队伍一出发,伊沙哈志就骑着骆驼行走在勘探大队驼队的最前面,加上步行时伊沙哈志矫健的身影和爽朗的笑声,彻底让木斯塔法放下了心。

对勘探大队而言,当务之急是找到淡水。伊沙哈志对柴达木盆地的自然状况非常熟悉,哪个泉是甜水,哪个泉是苦水,哪条山路通向哪里,没有他不知道的。甚至只要一看沙子的颜色,他就知道地下有没有水。除此之外,他还是“活天气预报”,对什么时候刮风或者下雪、下雨都能做出比较准确的判断。

不久后的一天,伊沙哈志把勘探队员带到一处山凹地,用手指着说:“水就在那里。”

大家挖掘后,果真发现泉水奔涌,汩汩流淌。

伊沙哈志记得,在游牧经商往返的过程中,曾路过一片乱山峦,地上有闪着黑色油光的沙土块,可以点着火。他悄悄秘藏了这一发现,因为担心落到土匪的手里。他在心里一盘算,那大概就是勘探队员要找的石油了。伊沙哈志带着勘探队员向那片宝地走去。

为了节省水,他们日夜兼程。为了减少骆驼体力消耗,骑行三天后他们开始步行。第七天,一直走到深夜,伊沙哈志才让大家停下来,用骆驼“墙”围成一个圈,大家在圈里面休息。

天刚蒙蒙亮,伊沙哈志就叫醒勘探队员,指着“墙”外说:“出去看看吧!”

勘探队员炸开了锅,惊呼道:“呀,石油,那就是石油!”

勘探队员很快在那里发现了两个完整的背斜构造。清华大学地质系毕业的勘探大队分队长葛泰生爬上渗着黑油的山坡说:“石油在这里会像泉水一样流出来,这里就叫‘油泉子’吧。”他又指着另一个山梁说:“那个就叫‘沥青嘴’吧。”他转身对伊沙哈志说,“这一大片山冈的石油是您带我们找到的,您来命名吧。”

伊沙哈志说:“那就叫开特米里克吧。”

开特米里克,在乌兹别克语中的意思是“乱山头”。

1954年9月,柴达木盆地石油考察队进军柴达木盆地。这支考察队是由多个专业组织构成的队伍,比勘探大队更具权威更有实力。

各路人马在玉门矿务局集中后统一出发,当日宿营敦煌。晚上,原敦煌县委书记杜芳明、县长黄士富为考察队举行了招待会。原阿克塞工委书记马秀峰也被邀请参加。杜芳明致辞,祝愿与希望之情溢于言表。

考察队进入柴达木盆地,直接关系到敦煌、阿克塞今后的发展。如果柴达木盆地被确定为国家石油基地,那么这个历史机遇,也无疑会推动敦煌、阿克塞的经济社会发展。

离开敦煌后,考察队到达了阿克塞,木斯塔法再次加入了考察队,同时加入的还有雇请的温别提汗、阿贝旦等4名哈萨克族驮工。有了上次的经验,伊沙哈志和木斯塔法带领考察队,顺着第一次勘查走过的路线,顺利到了油砂山。考察队在这里快速安营扎寨后,展开各项调查、采样等工作。经过半个多月的努力,全面完成了考察任务。

获得勘探阶段性成果后,考察队凯旋返回。

正是这次考察和前期勘查,为进一步勘探和开发柴达木盆地的油气资源奠定了坚实基础。

在西安,原燃料工业部石油管理总局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庆功表彰活动。在表彰仪式上,原燃料工业部石油管理总局局长康世恩为木斯塔法颁发了一枚沉甸甸的铜质“柴达木油田勘探纪念章”,并赠送他一架苏制高倍望远镜。

剑泰拉克对这一段历史的感受要比一般人深刻得多,爷爷木斯塔法早已离世,关于爷爷的往事被记录在《阿克塞文史》中,除了哈萨克族语版本外还有中文版。剑泰拉克手中的那张爷爷和考察队员深入柴达木盆地勘查的照片也被印刷在那本书上。

提起爷爷,剑泰拉克时常会说一句话:“爷爷是那个时代的普通人,作为伊沙哈志助手之一的他,在柴达木盆地为国家寻找石油,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爷爷在柴达木盆地找油的传奇经历,家里人给他说得少之又少,直至成年后,剑泰拉克才在文献资料中看到了这段历史记载。回望过去、观照现实,剑泰拉克說:“爷爷自己也许会隐藏这段历史,但史志不会,更重要的是国家不会。”

剑泰拉克对石油的感情自不必说,他觉得那是爷爷留下的一种庇佑。当初爷爷跟着勘探大队进入柴达木盆地的目的就是帮助国家找到石油,一旦有了石油,地处西北偏远的敦煌、阿克塞在经济社会发展上都会受益。

半年前,剑泰拉克结束了自己的打工生涯,准备参加公务员考试。在国家对阿克塞草场补贴和各方面政策的支持下,不论吃穿住行,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人民群众都过上了祖辈无法想象的富足生活。

与剑泰拉克同部落的草艾,如今在海西州西部矿区人民法院驻青海油田(敦煌)基地人民法庭工作,只要一到周末,草艾就会回到阿克塞县城。剑泰拉克喜欢与草艾聊天,因为草艾是阿克塞县对青海油田最为了解的人之一。

当剑泰拉克得知如今的青海油田年产油气当量已近740万吨,油田员工家属有6万多人时,他深深地为青海油田的发展感到欣喜。

知道了剑泰拉克爷爷与青海油田的往事,草艾由衷地对剑泰拉克说:“从根源上看,青海油田的发展也有你爷爷的一份功劳呢。”

剑泰拉克却笑着说:“如今阿克塞的便捷生活,也有青海油田的功劳呢。”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都明白,这件事,往大里说是关系各民族团结、发展的大事,往小了说就是一个人为时代、为国家该做的事。

(作者单位:青海师范大学新闻学院;青海油田新闻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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