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旴江医家龚廷贤癫狂证治探析*

2021-01-04邱义勇

中医研究 2021年5期
关键词:心神医家情志

邱义勇,李 丛

(江西中医药大学, 江西 南昌 330004)

伴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人们的工作、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快节奏的工作、生活方式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加之应激性生活事件的增加和多元价值观的冲击等因素,导致目前情志疾病的发病率不断升高。中医学在长期的医疗实践中积累了大量的情志病证治经验,形成了丰富的情志病理论。因此,从中医情志病角度进行深入挖掘,对应对当下情志疾病多发具有现实意义。旴江医学是我国四大地方医学流派之一,历代名医辈出,医著丰富,在中国医学史上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

龚廷贤(1522—1619年),字子才,号云林,为明代旴江医家,江西古代十大名医之一,被誉为“医林状元”。龚氏一生行医六十余载,理论渊博,经验丰富,著述颇丰,其著作如《万病回春》《寿世保元》《鲁府禁方》《种杏仙方》等均含有对癫狂证治的丰富记载。笔者从情志病理论的发展历史入手,以明清医家为切入点,以旴江医学为着眼点,选择龚廷贤的癫狂证治思想为研究对象,旨在从一个新的角度丰富现有的情志病理论,同时也为癫狂的临床实践提供参考。

1 癫、狂、痫的症状鉴别

龚氏从症状角度对癫、狂、痫做出了明确区分。癫证症状包括“阴附阳则癫……脱阴者目盲”[1]1085“重阴者癫,语言交错不常”[1]276“癫者,精神不守,言语错乱,妄见妄言,登高骂詈是也”[1]542。狂证症状包括“狂者,狂乱而无正定也”[1]1085“阳附阴则狂……脱阳者见鬼”[1]1085“重阳者狂, 骂詈不避亲疏”[1]276“狂乱而无正定”[1]138“少卧少饥, 自贤者贵, 妄笑妄动,登高而歌, 弃衣而走”[1]542。痫证症状在《寿世保元》中有记载,书曰:“内经曰:巨阳之厥,则肿首头重。脚不能行,发为眴仆。(摇其目而暴仆也)是盖阳气逆乱,故令人卒然暴仆而不知人。气复则苏,此痫之类也。”[1]541龚廷贤对癫、狂、痫尤其是癫与痫的区分,给中国古代这3个不同疾病混淆不清尤其是癫、痫不分的状况带来了较大改善。这一思想也直接影响了其后的王肯堂,王肯堂在其《证治准绳》专列神志门,从历史源流、辨证、论治体系上把癫和痫明确地划分开,为后世所宗[4]14。

2 癫病证治

2.1 辨 证

2.1.1 病位在心

明清之际,对于癫病病位的探讨尤多。明代吴昆在《医方考·癫狂门》中曰:“癫狂,皆失心也。经曰:主不明,则十二官危。”[2]清代林佩琴在《类证治裁·癫狂论治》中提出该病病位在心、脾,言:“癫多喜笑,症属心脾不足。”[3]龚氏主张病位在心,其在《万病回春》中言:“癫者,心血不足也。”[1]275盖心主神志,心血不足则无以濡养心神,心神失养则多有神志病表现。

2.1.2 病因责之于情志

以喜、怒、忧、思、悲、惊、恐为代表的七情是脏腑对外来刺激的正常反应,情绪的正常表达有利于脏腑功能的健康。当刺激过大、情志过极,往往演变成异常的情绪而影响脏腑功能。《寿世保元》言:“癫为心血不足,多为求望高远,不遂其志者有之。”[1]541所谓“求望高远,不遂其志”,当为现代心理学所谓的一种愿望受阻、行为受挫时心情沉重并伴有自卑的复杂情绪,近于中医学七情中的“忧”和“思”。若上述情绪持续不解,一方面,直接伤及本脏,所谓“忧思伤脾”,思虑过度或所思不遂会直接作用于脾,因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脾胃受损则气血乏源,心神失养;另一方面,由于心主神志,七情内伤可直接作用于心神,导致心神不宁,甚至精神失常。

2.1.3 病机重痰

自金元后,大多医家认为癫证乃有形“痰实”作祟之故,“痰邪内生,蒙蔽心神”为病机特点,化痰祛浊便成为医家的主要施治手段之一[4]26。龚氏尤其重痰,其在《万病回春》中言:“邪祟之症,似癫而非癫,有时明,有时昏。但心者,一身之主,清净之府,外有包络以罗之……通阴阳、察纤毫,无所紊乱。稍有浊痰沉入其中,以主宰,故昧其明,言语交错,或精气赤汁流通,逐去浊物,其言犹复旧也。此名为痰迷心窍之患,非邪祟也。”[1]276此处指出了心主神明的特性,以及在痰浊作用下心“昧其明”的发病机制。

2.2 分型论治

2.2.1 心虚痰盛

《儒门事亲》言:“肝屡谋,胆屡不决,屈无伸,怒无泄,心血日涸,脾液不行,痰迷心窍则成心风。”[5]七情内郁,郁而化火,煎熬心血、脾液,炼液为痰,导致痰邪黏滞经隧。对于这种心血不足而痰迷心窍所致的癫证,《古今医鉴》言:“治以安神养血,兼降痰火。”[1]1085先给予宁志化痰汤[胆南星、半夏(制)、陈皮、茯苓、天麻、人参、黄连(姜汁炒)、酸枣仁、石菖蒲、生姜]化痰开窍,再给予清心养血汤(人参、白术、茯神、远志、酸枣仁、当归、川芎、生地黄、龙眼、甘草)养血安神。宁志化痰汤方中胆南星为君药,清热豁痰;黄连、石菖蒲、半夏为臣药,其中黄连清心火,石菖蒲开窍宁神,半夏化痰散结,共助君药清心热、开心窍、化痰浊;陈皮理气化痰,茯苓渗湿健脾,酸枣仁养心安神,人参安神益智,天麻平抑肝阳、息风定惊,共为佐药;生姜为使药,辛而微温,有温肺止咳之效,且可制半夏、胆南星之毒。关于宁志化痰汤的煎服法,龚廷贤言:“上挫一剂,生姜五片,水煎服,再服清心养血汤。”[1]1086故在服用上方后,还需服用清心养血汤。该方以八珍汤为基础,去白芍,易茯苓为茯神,易熟地黄为生地黄,还增加了宁心安神的酸枣仁、远志和养心血的龙眼。诸药合用,共奏清心养血安神之效。

2.2.2 痰涎沃心

痰之为患,随气流行,当迷于心包时,便会产生神昏诸症。龚氏在《济世全方》中载雄朱丸,正应此证,书中言:“雄朱丸,治因惊忧失心或思过多,气结不散,积有痰涎……窒塞心窍,以致妄言妄语,叫呼奔走。”[1]868-869。雄朱丸方中朱砂镇心安神,雄黄祛痰定惊,白附子燥湿化痰,猪心养心补血,石菖蒲开窍宁神、善治痰湿秽浊蒙蔽心窍,人参安神益智。诸药合用,有祛痰清神之效。龚氏另有一食疗方,名曰遂心丹,对于痰涎蒙蔽心窍亦有相同之功。此方将甘遂末以线缚于剖开的猪心血管中,以慢火煨,煨熟后,将甘遂末取出与朱砂和丸,然后再以猪心煎汤服用。方中甘遂末有泻水逐痰之效,于猪心中煨有入心脉、逐心脉中痰涎的作用;朱砂可安神;猪心补心血。诸药合用,使痰涎去、心血养、心神安。

2.2.3 血迷心包

元代旴江医家危亦林首创血迷心包致癫之说,其在《世医得效方·癫狂》中言:“治患癫疾,歌唱无时,逾墙上屋乃荣血迷于心包所致。”[6]龚氏多次引用危氏语,并指出此证多见于妇人,当用加味逍遥散治疗。此病妇人多见,盖如《云林神彀·妇人》云:“妇人属阴多性执,有事不发只内郁,十病九因气恼生,血凝气滞成诸疾。”指出妇女性情多偏执,遇到不称心的事情只能闷在心里,难以发泄,这种内郁的气恼往往造成气滞血瘀,从而内生诸病[7]。加味逍遥散由逍遥散加远志、桃仁、苏木、红花、生地黄等组成。方中逍遥散疏肝理脾,桃仁、红花、苏木活血化瘀,远志宁心安神,生地黄清热养阴。全方疏肝理脾,兼活血养阴,使气血充足而血运无异,祛瘀而生新。

3 狂病证治

3.1 病机重火热

火为阳邪,其性炎上,最易扰乱心神,引起心烦、失眠、狂妄躁动等症。《素问·至真要大论篇》言:“诸躁狂越,皆属于火。”[8]龚氏十分注重火热病邪在狂病发病中的作用,《古今医鉴》曰:“肝热盛,则多怒而为狂也……是盖得之阳气太盛,胃与大肠实热燥火郁结于中而为之耳,此则癫狂之候也。大抵狂为痰火实盛也,治当大吐大下。”[1]1085胃肠统属六腑,以通降为顺,当实热燥结于中,邪热充斥,阳气壅盛,上下不通,心神受扰,故见癫狂,治疗应“大吐大下”。《种杏仙方》曰:“狂为痰火因太盛, 平肝清火化痰良。”[1]20可见龚氏论狂必从火热出发,虽病位或夹杂的病理因素有所不同,但病机不离火热。

3.2 分型论治

3.2.1 痰火实盛

痰火致狂之说在金元时已产生,如《脉因证治·癫狂》曰:“胃中大实热,熏于心肺……惊其神,血不得宁也。痰积郁热,随动而迷乱,心神无主。”[9]该论述到明清之际得到进一步发展,如旴江医家李梴在《医学入门》中言:“此心火独盛,阳气有余,神不守舍,痰火壅盛而然。”[10]龚氏在《寿世保元·癫狂》中指出痰火产生的机制,云:“一论心风者何? 盖君火在心,因怒发之,相火助盛,痰动于中,胁气上攻,迷其心窍,则为癫为狂……与风无干也。 若痰不盛, 则有感亦轻。”[1]542龚氏认为,痰盛之人,其痰在君相之火因怒上炎时随火而动,继而出现痰火上泛、扰乱心神之象。因此,他在治疗上主张“狂宜下”[1]541,宜用清心滚痰丸(大黄、黄芩、青礞石、沉香、猪牙皂、犀牛角、麝香、朱砂)。此方中大黄、黄芩清热泻火;青礞石、猪牙皂下气消痰,且猪牙皂有开窍之功;麝香开窍醒神,辟秽化浊;犀牛角清心定惊;沉香辛温,伍大队寒凉之药,去性存用,取其行气之用。诸药合用,共奏泻火逐痰之效。

3.2.2 风热实盛

风为百病之长,有助火势之力。已有火热,若再兼风气,可使火热更盛。龚氏在治疗狂证时十分注意这种内外合邪、风热内扰的情况,主张用防风通圣散加减治疗。他在《古今医鉴》中言:“(按此方治癫狂初起,多有实热风邪宜之)治一切癫狂风疾,暴发之症。”[1]275防风通圣散方中汗、下、清、补并用,具有表里双解、前后分消、气血双调的作用,从多个途径给热邪以出路。加牡丹皮,可清血中伏热;加生地黄,因热病伤阴,取其养阴清热之效;加桃仁,因热入营血,血热互结,热邪伤津,血液黏滞不行可成瘀,故用其活血化瘀。加此3味药,可使原方清热祛邪之力更强。

3.2.3 火热淫心

《素问玄机原病式》言:“然喜为心志,故心热甚则多喜而为癫也。”[11]龚氏在《古今医鉴》中言:“故心热盛,则多喜而为癫也。”[1]1085《万病回春》曰:“喜笑不休者, 心火之盛也。”[1]275可见多喜是心热盛的表现。此处虽言癫,但究其症状、病机,当是以癫代狂,实为狂证。对于这种心火旺盛导致的狂证,龚氏主张采用清心丸治疗。《万病回春》言:“清心丸,治心受邪热,精神恍惚,狂言呼叫,睡卧不宁。”[1]275方中胆南星清热化痰;全蝎、天麻息风止痉,盖热极生风,风性主动,狂病诸多行为的异常当从风论治;人参安神益智;郁金清心开窍;生地黄清热养阴。诸药合用,清心热,开心窍,息心风。

3.2.4 热入血室

热入血室之证在《伤寒论》中已有记载,《伤寒论·辨太阳病脉证并治下第七》曰:“妇人中风,发热恶寒,经水适来……此为热入血室也,当刺期门,随其实而泻之。”[12]热入血室,是因为妇人中风之时,经水适来,故血室空虚,表之邪可因之而陷,以致结于血室。邪郁化火,上扰神明,则神明不安,故见谵语。龚氏治疗此证,法于仲景而有所创新,《万病回春》中载有牛黄膏,可治“妇人热入血室,发狂不认人者”[1]275-276。方中牛黄、郁金、龙脑均有清热开窍之效,其中郁金长于清热,龙脑长于开窍;朱砂甘寒质重,为镇心安神、定惊安神要药;牡丹皮善清血中伏热;甘草清热解毒,缓和药性。诸药均可入心经,共奏清热开窍醒神之效。

3.3 病案举例

《万病回春》中载有狂证医案1则,曰:“一妇人发狂,弃衣而走,逾屋上垣,不识亲疏,狂言妄语,人拿不住。诸医措手。余令家人将凉水乱泼不记其数,须臾倒仆。诊其脉,六部俱弦数有力,此乃热极则生风也。用防风通圣散加生地黄、黄连、桃仁、红花、牡丹皮, 三剂而安。后服祛风至宝丹痊愈。”[1]276此证为狂证风热实盛证,“弃衣而走,逾屋上垣”正是热极生风所致。故先泼凉水使其倒仆;又以防风通圣散加生地黄、黄连、牡丹皮清泻表里之热,红花、桃仁活血化瘀;最后以祛风至宝丹祛风清热。该案辨证上思路清晰,治疗上层次井然,实为癫狂治疗之典范。

4 癫狂共治

癫狂虽分属两证,但仍有病情错综复杂、难以明确区分的情况。龚氏记载了大量的验方、单方、食疗方及外治法来针对这种情况下癫狂的共治。如治疗因惊致病的抱胆丸(水银、朱砂、乳香),《寿世保元》载:“一论一切癫痫疯狂,或因惊恐畏怖所致,及妇人产后血虚,惊气入心,并室女经脉通行,惊邪蕴结,须服此丸立效。”[1]542《寿世保元》中提及的治疗癫狂的食疗方,曰:“一治邪狂癫痫,不欲眠,妄行不止,用白雄鸡二只,煮熟,五味调和,作羹食。”[1]543《古今医鉴》记载艾灸法“秦承祖灸鬼法”,该艾灸法“以病者两手大拇指用细麻绳扎缚定,以大艾炷置于其中两介甲及两指角肉,四处着火”,可治一切惊狂谵语、如癫如痫之证。[1]1086

5 小 结

龚廷贤治疗癫狂的学术思想既上承于金元诸家,又受到了旴江医学的深刻影响。一方面,以症状为基础对癫、狂、痫做出比较明确的区分;另一方面,在辨证的基础上对癫和狂分别进行分型论治。癫病分为3型:心虚痰盛型,当先后用宁志化痰汤与清心养血汤治疗;痰涎沃心型,当用雄朱丸或遂心丹治疗;血迷心包型,当用加味逍遥散治疗。狂病分4型:痰火实盛型,当用清心滚痰丸;风热实盛型,当用防风通圣散加减;火热淫心型,当用清心丸;热入血室型,当用牛黄膏。除此之外,针对癫狂有时辨证不明、难以区分的情况,龚氏提出一些验方、食疗方,以及外治法如“秦承祖炙鬼法”。龚廷贤对于癫狂的辨证论治体现了其治疗精于辨证、灵活用方、方法多样的特点。其学术思想中对危亦林等旴江医家的借鉴,也可以看出旴江医学作为一个地方医学流派,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医家间彼此学习、传承创新的良好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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