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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埃文基族精神文化及保护探析

2020-12-11王雪梅

北方民族大学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萨满族人民族

张 娜,王雪梅

(1.中央民族大学 外国语学院/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院,北京100081;2.中国社会科学院 研究生院,北京102488)

埃文基族是俄罗斯西伯利亚、远东地区原住民族之一。“埃文基”这一名称是1931年苏联民族识别时期由苏联政府正式确定的,而在此之前,他们被称为“通古斯人”。数百年来,埃文基族游猎在西起叶尼塞河、东至鄂霍次克海、北起北冰洋、南至阿穆尔河的广阔区域内,畜牧业和狩猎是其传统的生产方式。他们敬畏自然、爱护自然,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世代繁衍生息。根据俄罗斯联邦2010年的人口普查数据,埃文基族人口约为38 000人。虽为小民族,埃文基族却创造了丰富的精神文化,将其独特的民族智慧贡献给整个人类社会。

中国、俄国及欧美学者对俄罗斯埃文基族进行了相关研究。总体上看,中国学者的研究虽然起步较晚,但在民族学方面取得了一些成果,尤其注重对萨满教文化的研究。俄国学者的研究则涵盖了埃文基族文化的方方面面,成果丰硕。从实地考察区域来看,俄国学者的研究几乎涵盖了埃文基族人生活的全部区域,其中对叶尼塞地区、后贝加尔地区、阿穆尔地区、雅库特地区的埃文基族人进行了系统全面的研究,对涅尔琴斯克—赤塔地区、鄂霍茨克地区、结雅地区也有大量研究,但对石通古斯河、下通古斯河及两河流域间生活的埃文基族人还有待进一步考察研究。从研究深度来看,截至苏联成立,民族学领域的研究只触及了埃文基族文化的表面现象,此后才有了更深入的研究。需要指出的是,俄国关于埃文基族精神文化的研究取得了部分成果,如波波夫对乔纳河—下通古斯河—依林沛亚河叶尔柏格琴埃文基族人的生活习俗进行了描述,并首次对萨满仪式进行了记述;Н.格里戈洛夫斯基在《安加拉河上游之行》中记录了贝加尔北部埃文基族人的一些传说,埃文基族人与首次迁徙过来的俄罗斯族移民发生冲突的故事等。另有В.Е.多科列夫(В.Е.Доколев)的《埃文基人民间故事》,Г.М.瓦西列维奇(Г.М.Василевич)的《埃文基人》,В.С.叶夫多基莫夫(В.С.Евдокимов)的《阿穆尔埃文基人》等著述。欧美学者则因美苏对抗而鲜有机会对埃文基族人生活区域进行实地考察,截至目前,研究成果屈指可数。本文从分析俄罗斯埃文基族具有代表性的精神文化内涵入手,探析埃文基族文化的独特魅力,并通过对埃文基族精神文化保护措施的梳理,揭示俄罗斯对原住小民族精神文化保护的有益经验,进而提出自己的思考。

一、埃文基族具有代表性的精神文化

(一)埃文基族的民间创作

俄罗斯埃文基族是一个具有创造性的民族,在其民间创作中,最具特色的是民间口头文学和民间音乐。细细体味这些民间创作,可以更加深刻地认识这个感情丰富细腻的民族。

1.民间口头文学。埃文基族人富于创造性,善于用文学表达生活,他们以语言为载体,将自己对生活的感悟、对世界的想象以口头文学形式代代传承。埃文基族传统民间文学是融合多种体裁且体裁间差异模糊、相近体裁相互影响的综合体系,内容丰富,特色鲜明[1](272),主要包括散文、小说、诗歌等。通常,埃文基族人将有关英雄传说、氏族传说等的散文称为“尼姆嘎堪”(нимнгакан)。值得注意的是,该词与意指“萨满歌曲”的单词“нимнган”是同根词,由此也可推断“尼姆嘎堪”具有原始宗教特点[2]。

在埃文基族民间文学中,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是史诗,它是埃文基族民间文学中最古老的英雄故事。史诗的表达形式独特,通常为事件的散文叙述形式与主人公独白的诗歌演唱形式相结合[3](146~164)。史诗的主人公多为居住于中层世界①在萨满教文化出现以前,埃文基族人认为存在三个世界,即上层世界、中层世界和下层世界。的猎人,且具有超自然能力[4](192,342)。猎人们可以借助神力变成昆虫或鸟类,从而进入其他世界[4](200~201)。史诗中最常见的主题是寻找妻子。未来的新娘生活在上层世界,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克服重重困难,从中层世界进入上层世界,最终迎娶新娘。

在埃文基族民间文学中,短篇小说或日常童话故事也是常见体裁,它们或具有教育意义,或具有讽刺意味。最流行的题材是愚人故事,它受到了俄罗斯童话故事“傻瓜伊万”的影响[5](730)。最具埃文基族特色的题材是“三姐妹中老三嫁良婿的故事”:“主人公四处漂泊,寻觅贤妻。后因累病倒,老妇人将其收留。但妇人年事已高,有心无力,便将其托付于三个女儿。只有小女儿出于善心,将其悉心照料。最终,男主人公恢复健康,身强力壮,迎娶三女儿”[6](100~102)。此外,萨满故事也是埃文基族人熟知的题材,内容多为萨满获得神力、萨满施展神力及萨满做法事,此外,也不乏萨满祛病消灾的内容。在萨满故事中,几乎都是对萨满的正面描述,将其奉为英雄。或许这是因为在埃文基族文化中,萨满不分善恶。

2.民间音乐。埃文基族传统民间音乐创作具有神话色彩,同时,埃文基族的传统仪式、节日、戏剧、舞蹈艺术丰富了民间音乐。埃文基族传统民间音乐的主题、体裁、吟诵风格和旋律特点具有一致性。埃文基族传统民间音乐包括抒情歌曲、颂歌、舞曲、音乐史诗和萨满仪式音乐。抒情音乐的特点是具体化。达夫拉文(давлавун)是一类具有相对固定歌词的“长篇”歌曲;哈安(хаан)是伴有即兴歌词的抒情“短篇”歌曲;哈嘎阿文(хагаавун)是具有固定主题的歌曲,主题包括河流、打猎、催眠等[7](37)。按照体裁,埃文基族传统民间音乐可分为劳动号子、猎人和驯鹿人的呼喊、圆圈舞音乐、家庭日常音乐(摇篮曲、婚礼音乐、欢迎音乐)、童话和传说中的曲调、萨满仪式中的曲调、抒情或幽默歌曲[8](77)。

埃文基族的音乐创作是即兴完成的,具有个性化特点。每个埃文基族人都以自己的旋律表达对周围世界的认识。舞曲创作在萨满仪式中最常见。萨满法事不是萨满个人的成果,而是许多人共同完成的。萨满音乐具有不同的体裁形式,包括呼喊歌曲,即向萨满灵魂守护神发出请求;在萨满服用药物或酒精后处于神志不清状态时的呓语;萨满举行仪式时,由萨满助手和参与仪式的人们伴唱、由萨满演唱的歌曲[8](54)。

20世纪,埃文基族民间音乐有所发展,抒情爱国歌曲和婚礼歌曲流行起来,出现了进行曲、圆舞曲、浪漫曲。此外,埃文基族歌曲也吸收了俄罗斯歌曲的传统。现在,埃文基族音乐创作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民族特色,将音乐与诗歌融合,更多地由艺术家们集体完成,而即兴歌曲越来越少,但仍注重表现生活,体现民族特色。

(二)埃文基族的萨满教

萨满教是埃文基族精神文化的核心,而萨满则是埃文基族人的精神领袖。俄国学者瓦西列维奇(Г.М.Василевич)认为,术语“шаман”是埃文基族人由其他民族文化引入通古斯文化的[9]。而希罗科戈洛夫(С.М.Широкогоров,史禄国)认为,术语“саман”是西伯利亚和远东其他民族由辽国引入的沙门术语[10](3)。谢姆(Т.Ю.Сем)认为,萨满教的创始人之一“古郎塔”(Гуранта)与中世纪的蒙古族人和维吾尔族人有关,而蒙古族人和维吾尔族人则吸收了伊朗和印欧文化的某些特质[11](214)。因此,埃文基族的萨满教文化是吸收和借鉴了其他民族宗教文化的某些因素,并在本民族已有宗教文化基础上不断发展形成的复杂宗教文化体系。

1.埃文基族的萨满。俄国学者斯莫利亚克(А.В.Смоляк)认为,萨满“саман”的首音节са揭示了萨满的内在本质,са意为知道、了解[12](56~57),萨满(саман)寓指学识渊博的人。通常,萨满是按血缘关系传承的,由男性传给女性后代,或由女性传给男性后代,有时是代代相传,有时则是隔代相传。

新萨满的产生要经过三个阶段:由神灵选出萨满的候选人;为正式萨满授职;激活未来萨满的法器[13](191)。新老萨满的继承过程极具神秘色彩,萨满的传人会在病中梦到老萨满的灵魂前来嘱托,要求其接替自己成为新萨满。此外,老萨满的辅助神(дух−помощник)会辅助新萨满,它们能够理解萨满的语言,幻化成鸟(潜鸟、鹤、鹰等)、鱼(主要是哲罗鱼)、爬行动物(蛇、蜥蜴)、鹿等的形象,完成萨满的嘱托。每个萨满都会根据自己的需要确定辅助神的功能,即辅助神需要幻化成某种形象以辅助萨满完成法事[14]。通常用于在空中搜寻病人灵魂的是鸟,将死者的灵魂送至阴间的是鱼、鹿或狗,而乌鸦则在萨满做法事时保护萨满的灵魂[15](55)。每个萨满都有由桦树皮、麋皮、鱼皮、金属制成的萨满辅助神形象的图片或贴花,萨满会将其放置在自己的法衣里。新萨满要经过2~3年的学习期,当新萨满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举行萨满仪式后,他(她)会逐渐拥有自己的法衣、萨满鼓、护胸兜、披肩、长袍、鞋子、神帽等法器。每增添一件新法器,都要举行隆重的萨满仪式。

2.埃文基族的萨满教仪式。萨满在埃文基族人的早期生活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他们主持法事,为人们治病、消灾、祈福,甚至占卜未来。萨满的主要功能之一是保护人们免受恶神的侵害。埃文基族人认为生病的原因是恶神偷走了病人的灵魂,只有萨满能为病人找回灵魂。萨满在为病人治病时,会使用一种用于仪式的雕塑,在做法事过程中,暂时将恶神封印在雕塑里,然后将雕塑打碎,这样就将疾病彻底消除了。

在埃文基族文化中,萨满是沟通人类与神灵的中介,他们会为埃文基族人祈福、保佑平安,也会主持各类祭神活动,为猎人们祈求顺利、丰收等。法力高强的萨满会定期召集大批人聚集,然后做法事,这种大型法事可以称作萨满节日。这种大规模法事通常在春季举行,即冰雪融化之时。萨满为宿营地和居住点里的埃文基族人驱除邪恶灵魂,感谢善良神灵曾经给予的帮助。节日期间,人们会朝着太阳围着萨满跳圆圈舞[16](67)。

埃文基族人常常会请求萨满为自己占卜未来。例如,出行前请萨满占卜路上的吉凶,或为家中发生的蹊跷事件寻求解释。占卜通常在晚上进行,萨满和问卜者聚于帐中。进行占卜时,萨满不穿法衣,将萨满鼓槌扔向问卜者,问卜者紧握鼓槌柄1~2次,然后将鼓槌交回萨满,占卜的结果将根据鼓槌的坠落情况确定。

3.埃文基族的当代萨满教。到20世纪初,萨满的社会地位发生了显著变化。20世纪20年代中叶,在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图古罗—丘米坎斯基地区(Тугуро−Чумиканскийрайон),萨满教在埃文基族人的生活中已经不再发挥极其重要的作用。这一地区有两名萨满,但萨满全年只做了一次法事[17](550)。20世纪30年代,苏联政府对萨满进行了大规模镇压,大批萨满被剥夺了选举权利。此外,萨满的法衣、法器等用于宗教仪式的器具被彻底销毁,苏联时期的萨满教文化遭到了极大破坏。

苏联政府的镇压迫使萨满教转入地下,埃文基族人秘密进行着萨满教信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埃文基族村落中仍能找到萨满,但因担心遭受迫害,他们并不公开做法事或为人治病。目前,来自阿穆尔州乌思齐—乌尔基玛(Усть−Уркима)的瓦西里耶夫(С.С.Васильев)和来自乌思齐—纽克扎(Усть−Нюкжа)的尼古拉耶夫(Е.Николаев)被称为真正的萨满,他们主要是为人治病[1](244)。此外,还有一些萨满从事教育宣传工作,他们会到幼儿园为孩子们讲述各种神的故事。埃文基族人对萨满教和萨满的评价不一,一部分埃文基族人仍保有萨满教信仰,相信萨满具有超自然的能力,一部分埃文基族人认为萨满是巫师或医士,而大多数埃文基族人不愿谈论萨满[18](294~304)。

(三)埃文基族有关生态保护的风俗习惯

俄罗斯埃文基族在广阔的泰加林间游猎,他们与自然和谐共存,形成了诸多与自然相关的禁忌和戒律,更不乏体现埃文基族保护生态、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风俗习惯,其宗旨就是在生产生活中尽量减少对自然的破坏。

几个世纪以来,埃文基族过着游牧生活,他们并不会储备大量食物,猎人狩猎或捕鱼时,仅获取足够全家人短时间食用的猎物。同时,埃文基族人不会捕杀即将产卵的鱼。正如埃文基族谚语所说,“勿要捕尽湖中鱼,留鱼后代千千万”。针对不同的动物种类,埃文基族人制定了狩猎周期,严禁捕猎怀孕的驯鹿及幼崽,禁止将受伤的动物放归泰加林。狩猎时,猎人设置陷阱要讲究技巧,所设置的陷阱要使猎物瞬间毙命,不能让落入陷阱的猎物备受折磨。对于捕到的猎物,埃文基族猎人总是怀着敬意按照特殊的习俗进行宰杀,绝对禁止嘲笑或侮辱死去的动物。埃文基族坚信,如若对动物滥杀,将会受到残酷的惩罚。

对于树木的保护,埃文基族也有独特的风俗习惯。生火时不能折断健康的树木枝杈做柴火,而要捡拾干枝朽木[19](27)。为死者制作棺材时,要选择已经干枯、有窟窿的树木作为棺木,禁止砍伐生长中的树木。此外,埃文基族人制定了采集桦树汁、有益植物和树皮的时间周期。通常,春季采集桦树汁时,在切口处涂抹黏土以保护树木,在嫩叶生长时期采集树皮,这样给树木造成的伤害较小。树皮的使用要合理,用树皮制作夏季锥形帐篷时,棚顶所盖树皮的数量不能超过三棵树木的量。埃文基族防火意识极强,总会在使用篝火后,仔细检查是否已灭火,以防森林火灾。

二、埃文基族精神文化的保护

俄罗斯共有193个民族,其中,将近60多个民族被认为是人数较少的民族。1990年,俄罗斯对原住小民族进行了定义且确定了名单;2002年,获得官方承认的原住小民族有44个[20],他们大多生活在北方地区、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埃文基族就是其中之一。这些小民族生活在独特的自然环境中,形成了独特的民族文化,在丰富俄罗斯文化多样性的同时,也使人类文明丰富多彩。俄罗斯历来重视原住小民族的文化保护工作,普京总统曾指出,保护原住小民族的语言、文化和传统对俄罗斯而言是极其重要的[21]。

(一)联邦国家层面的法律保障和政策扶持

俄罗斯联邦宪法确立了保障和保护原住小民族权利的公认原则和国际法准则。俄罗斯联邦宪法第69条明确规定,“根据公认的原则、国际法准则和俄罗斯联邦的国际条约,俄罗斯联邦保障原住小民族的权利”。俄罗斯联邦宪法前瞻性地对原住小民族的关系调整、权益保障、消极现象的预防等进行了法律规范[22](277)。应该指出的是,俄罗斯联邦法发展了原住小民族权利保护的有关内容。在《关于保障俄罗斯原住小民族的权利》的联邦法中对原住小民族的权利保障做了具体的法律规定,旨在促进其民族独特性的发展,保护这些小民族的世居生活环境、传统生产生活方式,支持小民族自由发展经济和文化,保障其权利。此外,俄罗斯于1996年和2012年分别由叶利钦总统和普京总统签署了民族政策领域的两个国家战略性文件《俄罗斯联邦国家民族政策构想》和《2025年前俄罗斯联邦国家民族政策战略》,其中均有保障原住小民族权利的条文。

2008年12月,依据《俄罗斯联邦文化法》《民间工艺法》《俄罗斯联邦民族文化遗产法》《俄罗斯联邦国家民族政策构想》《民族文化自治法》等法律,俄罗斯联邦文化部颁布了《2009−2015年俄罗斯联邦保护和发展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该公约对保护和发展俄罗斯原住小民族文化发挥了重要作用。根据公约,俄罗斯联邦中央及各有关联邦主体对原住小民族的民间口头文学、表演艺术、礼俗、节日、传统工艺及技能、有关自然生态的知识和风俗习惯等进行有效保护并提供资金支持[23]。

除了法律及民族政策保障外,俄罗斯联邦政府还以专项计划的形式扶持原住小民族的经济和文化的发展。2001年出台的《2008年前北方原住小民族经济社会发展的联邦专项计划》旨在利用联邦预算和地区预算对原住小民族各领域的活动进行资金支持,其中一个重要的领域就是发展原住小民族的传统生产方式,复兴民族文化[24]。2009年出台的《俄罗斯北方、西伯利亚和远东原住小民族稳定发展纲要》旨在为原住小民族的稳定发展创造良好条件[24]。2015年3月31日,俄罗斯联邦民族事务署成立,其主要职能之一就是保障俄罗斯联邦境内原住小民族的权利。2018年5月11日,民族事务署署长伊戈尔·巴里诺夫在联合国总部第15次原住民问题常设论坛会议上发言称,俄罗斯原住小民族受到国家特别保护,国家致力于制定保护原住民族文化、语言和传统的方法,2005~2014年间,通过国家和专项计划拨款约830亿卢布,支持原住小民族稳定发展[25]。

俄罗斯联邦政府为包括埃文基族在内的北方原住小民族的权利提供了法律保障和政策支持,并为其发展传统文化制订了总体纲要。这些联邦国家层面的立法和专项计划使埃文基族精神文化的保护具有了良好的法律基础和资金保障。

(二)联邦主体的积极实施与推动

埃文基族分布在远东、西伯利亚地区的多个联邦主体内。根据俄罗斯联邦有关法律,各相关联邦主体通过了有关埃文基族权利保护的法律条文。2013年9月10日,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通过了《保护和发展原住小民族传统生活方式和生产活动》的政府决议[26]。在该计划框架下组织重要的社会活动,诸如专业比赛和民族节庆,从而对原住小民族的传统生产生活方式、民族文化进行宣传,最终达到保护和发展原住小民族传统文化的目的。根据该决议,在埃文基族生活地区,每年为儿童组织游牧营地民族夏令营活动,从而使其亲身感受埃文基族文化,学习埃文基族语言,并了解埃文基族风俗习惯等。此外,还组织埃文基族运动比赛,以此宣扬和传承传统民族体育文化[27]。布里亚特共和国分别于1992年、1993年通过了《布里亚特共和国民族语言法》和《狩猎法》,旨在保障埃文基族从事传统生产生活方式的权利,鼓励其发展民族语言和民族传统文化[27]。1995年,伊尔库茨克州通过了《森林法典》,旨在保障埃文基族从事传统生产劳动的优先权利[27]。萨哈共和国先后通过了《驯鹿业法》和《狩猎法》,而在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1996年通过了《北方原住小民族公社法》,这些法律条文有效地保障了埃文基族在当地从事传统生产的权利[27]。2003年,阿穆尔州通过的《阿穆尔州原住小民族权利保障法》和《阿穆尔州北方少数民族传统生息地域法》,旨在保护原住小民族的基本权利[28]。这些联邦主体通过的多项保护埃文基族传统生产生活方式、发展民族传统文化的法律条文虽多围绕保障其从事传统生产方式的权利,但精神文化的保护与其是否继续保持传统生产方式密切相关,因为精神文化源于生产生活,它是对传统生产生活方式中蕴含智慧的提炼和升华。因而,各有关联邦主体积极制定保护埃文基族传统生产生活方式的法律势必会有效促进精神文化的传承。

(三)社会组织的积极行动与协调

1996年,叶利钦总统签署了《俄罗斯联邦民族文化自治法》,确定“民族文化自治是一种民族文化自决形式,由生活在相应区域内属于某个特定族群共同体的俄罗斯公民,为独立地解决一系列问题,包括维护民族独特性,发展民族语言、教育、民族文化,巩固俄罗斯民族统一,促进民族间关系和谐,推动宗教间对话,从事社会文化适应和移民一体化工作等,自愿成立的一种社会团体”,“民族文化自治是社会组织的一种形式,而民族文化自治的法律组织形式是社会组织”[29]。俄罗斯远东、西伯利亚地区为了保护原住小民族的权益,促进社会经济、环境保护、文化教育发展等问题的解决,1993年11月24日,成立了“俄罗斯联邦北方、西伯利亚、远东原住小民族协会”,该协会将41个民族34个地区民族团体的约250 000人联合起来,并在国家和联邦主体层面全权代表这些民族[30]。该协会在阿穆尔州、埃文基自治区(2007年1月1日起,不再作为独立的联邦主体存在)、赤塔州、布里亚特、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等地区与政府积极沟通协调,以改善埃文基族的生存状况。

社会组织在协调埃文基族生活、保护其精神文化方面发挥着越来越显著的作用。1993年,在埃文基自治区行政中心图拉召开了第一届埃文基族人代表大会,此次代表大会确定了埃文基族在自我组织和自治基础上实现民族复兴的基本方向,极大地推动了埃文基族社会运动的发展。会后,埃文基族人陆续成立了民族文化自治的各种组织、协会等。在埃文基族散居地区,各有关社会组织代表埃文基族的权益。2000年,埃文基族青年协会成立,该协会旨在促进埃文基族年轻一代对本民族文化的传承与保护。

正如著名民族学家季什科夫所言,“民族文化自治是民族组成众多、文化成分复杂的国家里最重要的民族自决形式之一”[31](52)。民族文化自治不仅满足了民族意识的需要,还促进了民族传统生产生活方式、民族语言和民族文化的保护与传承[32](329)。埃文基族正是受惠于俄罗斯联邦赋予的民族文化自治权利,积极发展社会组织,自觉自发地发展、保护和传承民族精神文化。

(四)学校教育的积极传承与推动

学校教育是文化传承和保护的有效形式。通过有意识的知识灌输和潜移默化的影响,可以使儿童自幼培养起对本民族文化的兴趣和热爱。为此,远东、西伯利亚地区有关学校的教育大纲设置了埃文基族语言、民族文学、传统文化教育等课程,各有关联邦主体政府积极支持和组织各类埃文基族文化学习、教育活动。例如,组织学生在游牧营地进行夏令营活动,学习传统生产工艺,听老一辈埃文基族人讲述民间故事;组织学生在埃文基族聚居村参与民族节庆活动,并邀请民间匠人现场传授埃文基族传统技能等。这些有益的尝试增强了埃文基族青少年对本民族文化的热爱和兴趣,同时加强了其他民族青少年对埃文基族文化的了解,增进了各民族之间的相互理解。

在学校教育中,游牧学校是埃文基族文化传承的有效尝试。游牧学校是20世纪80年代末出现的,第一所游牧学校建在楚科奇的奥莫龙冻土带[33],这里的孩子在9~10岁前生活在泰加林中,向长辈学习传统技能和文化,并定期前往林中的游牧学校,孩子们社会化的关键时期是在家人的陪伴下完成的。当这些孩子在游牧学校完成小学教育后进入寄宿学校学习,而在那里,可以明显地看出他们对本民族传统生产生活经验和文化的知识积累明显高于那些一直在寄宿学校学习的孩子,而小时候在游牧学校中接受教育的孩子在成人后更愿意返回泰加林从事传统生产和生活。苏联解体后,在联邦政府和当地埃文基族社会组织的努力下,泰加林中又陆续建立起游牧学校。在这些游牧学校中,大多数教师并非专业师范院校毕业,但他们都是熟练掌握埃文基语、熟知埃文基族文化的埃文基族人。学校里的授课语言为埃文基语,课程安排也多侧重埃文基语、埃文基族民间文学的讲授,并借助泰加林中的自然环境帮助学生了解本民族的生产活动、精神文化,学习本民族的生产生活技能。2018年5月15日,在联合国总部第15次原住民问题常设论坛会议上,俄罗斯还展示了游牧学校项目。可以说,游牧学校教育是保护和传承民族文化的最有效方式之一。

三、总结与思考

在漫漫历史长河中,俄罗斯埃文基族创造了丰富的精神文化,是俄罗斯多元文化中一颗璀璨的明珠。然而,作为原住小民族,埃文基族面临着民族文化保护和发展的严峻挑战。人口的减少,民族认同感的减弱,语言和文化的日益消亡,所有这些都预示着一个民族或将消亡的命运。上至联邦中央,下至各地方政府,再到民间及个人,多年来对埃文基族精神文化的保护做了不懈的努力,也结合国情及地方具体情况进行了多种保护尝试,诸如青少年游牧营地夏令营活动、青少年民族学考察,乃至开放民族生活区作为景区供游客参观、体验民族文化等。在俄罗斯埃文基族精神文化保护的过程中,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教训,有优势,也有不足,值得总结和反思。

1.以埃文基族社会组织为依托,激发民族文化活力。埃文基族人口少,却分布在远东、西伯利亚的广阔区域内,这就为民族文化的保护和发展带来了一定的困难。然而埃文基族社会组织却将散居在各地的埃文基族人团结起来,以丰富多彩的埃文基族文化活动凝聚人心,唤起族群认同,使古老的埃文基族文化不失活力。在第一届埃文基族代表大会后,埃文基族文化社会组织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依托社会组织,埃文基族人积极组织传统节庆活动、艺术节、语言及文学竞赛等,本族人参与文化活动的兴趣日渐提高,对埃文基族精神文化的研究也日益深入。

2.游牧学校的价值受到质疑,但对埃文基族文化传承做出的贡献不可否认。游牧学校不同于寄宿学校,它遵循埃文基族传统的生产生活规律设置教学内容,在泰加林中扎帐篷、开设课程,教师与游牧家庭一同迁徙,从而使得埃文基族儿童在埃文基族语言和文化的浓厚氛围中接受启蒙教育。然而在当代,游牧学校的存在价值受到质疑。有的埃文基族家长就认为,如此严酷的自然环境和频繁的迁徙,能否为孩子们营造一个良好的教育环境;游牧教师资源本就不充足,再加上某些埃文基族教师已经无法适应林中生活,能否保证教学质量;更重要的是,埃文基族人对其驯鹿业等传统生产方式的存在价值持怀疑态度,他们希望后代能够过安稳的定居生活,而非重操父辈旧业。但与此同时,也不乏肯定的声音。游牧学校使孩子们从小与父母生活在一起,在埃文基族文化的耳濡目染中掌握传统生产生活的所有技能;在林中,孩子们可以边学习边体验传统文化,更易培养族群认同感。不难发现,埃文基族族群认同意识正在减弱,而这也是游牧学校遭受质疑的真正原因。

3.政府为埃文基族文化的保护提供了法律保障,但如何确保埃文基族人有效享受自己的权利值得探讨。正如前文所述,俄罗斯联邦中央和有关联邦主体通过了一系列保护埃文基族各项权利的法律,也提出了不少有关埃文基族文化保护的口号、目标、倡议,足见国家对包括埃文基族在内的原住小民族的重视,但这些法律大多是框架性的,缺乏具体的实施机制。因而,如何保证有关法律的具体落实值得探讨。

对于埃文基族文化,尽管俄罗斯国家、地方政府及埃文基族自身投入了很大的精力对其进行保护,但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埃文基族受到俄罗斯主流文化和国外文化的冲击,自我认同意识减弱,埃文基族的传统精神文化濒临危机。俄罗斯总统普京说:“我们必须认真对待这方面的工作,但遗憾的是,目前,我们仍按照过去遗留的原则来处理这些问题,而这些问题也未得到应有的重视。实际上,原住小民族的语言、文化和传统的保护问题是非常重要的。”[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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