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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秋

2020-12-07兰采勇

粮食科技与经济 2020年9期
关键词:包谷背篓玉米粒

兰采勇

立秋一过,村庄就立马有了幸福感和紧迫感,田地里,各种农作物收到了秋天的讯息,次第成熟。放眼整个村庄,到处是人们辛勤劳作的身影,熟络的人们已没什么闲工夫侃大山了,都在为接下来的繁忙做准备:生锈的镰刀拿去小镇的铁匠铺加工后变得锋利了,阁楼上的箩篼套上新买的箩绳变得扎实了,搭斗、斗架、挡席被一一检查加固,堂屋里堆放的杂物被挪移了地方……就等着那熟透的气息络绎不绝地涌进来,照亮农人们那沧桑的脸。

高粱不是乡下的主要农作物,但因高粱自身用途较广,砍下的高粱穗可以扎扫帚,脱壳的高粱可以酿酒,或是拿到小镇上直接卖了换钱,所以家家户户每年都会种上那么一点。秋风送爽,高粱地里就是火红的一片。风一吹,那喝醉酒的穗子站立不稳,一直倾斜下去,感觉就要折断那纤细的腰了,又突然昂起头,醉眼朦胧地打量着整个世界。农人无暇去欣赏这些玉树临风的“五谷君子”的表演,丰收的喜悦,还得继续用流汗的辛劳来奠定。砍高粱是个技术活,砍下的穗短了,就无法做扫帚,长了,又费力不讨好。在乡下长大的人,自然熟知这一个规则,来到高粱地里,不用弯腰低头,如杀入敌军的勇士,横刀立马,威风凛凛,一手拢搂着十来棵高粱秆,一手挥舞镰刀斜着砍下去,只听得嘎吱的声音响起之后,那迎风的高粱就剩下秸秆站在地里,齐刷刷一片泛着白色,像要刺破苍穹的刀山剑海,蔚为壮观。

熟透的豆类脾气不太好,在阳光底下一碰就会噼里啪啦地炸裂开来,圆溜溜的豆子四处蹦跳,散落在草丛沟壑之间,让人无处寻找拾掇。趁着早上雾气正浓,那豆秆上还有些水分,农人们就背着背篓将其一股脑儿地收回家,翻晒在院坝里。只要一有功夫,就把连带着秸秆的大豆,用连盖之类的农具一遍遍地捶捶打打,直到豆秆豆叶被捶得支离破碎、豆荚全部开裂吐尽豆粒为止。分离出来的豆秆豆叶被塞进灶膛成为煮饭炒菜的燃料,而豆粒则被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几天之后除去杂物入了仓。

在儿时的记忆里,故乡的包谷、稻谷、红苕占领了农作物产量的绝对主力位置,维系了村庄一代又一代生命的脉搏。这三种作物,各家各户每年各自收获几千斤是常有的事情,而在贫瘠的乡村全靠祖祖辈辈肩挑背扛才得以完成,这不得不说是件辛苦的事情。好在三者的成熟期并未凑到一块儿,包谷和稻谷尽管扎堆在秋天,不过中间也要间隔一段时间,挖红苕则是冬天的事情,这也就让农民有足够的精力逐一打理它们。

到了掰包谷的时节,那曾经青葱的玉米秆和叶子早已褪去心中的绿意,变成了枯黄色,红缨变成了黑褐色的胡须,而那金黄色的棒子却是按捺不住,挣破那紧裹的外衣,悄悄地探出了頭来。大人们将早已准备好的背篼、箩篼带到地里,趁着早上相对凉快的时候把包谷尽可能多地掰离包谷杆。在农村生活的人都知道,那干枯的包谷穗、包谷叶上都有灰尘,散落到人们的身上再经汗水一浸就会让人奇痒无比。农村掰包谷,也是经历过技术改革的,最初人们是直接将整个外衣和着玉米棒一股脑儿掰下来运回家再慢慢将其剥离,后来就逐渐演变成了掰“树开花”(直接从包谷秆上取出玉米棒),手里习惯带着一样小工具——一块双指宽、韧劲好、顶端尖尖的竹篾片,在包谷顶端那严严实实的外衣上一刺,双手就很容易把外衣一分为二,唰地一声就露出了里面金黄色的棒子,一个接着一个地往背篓里放,感觉差不多了,就背到路边倒进准备好的大背篓里。

待到日上三竿,包谷地就待不下去了。大人们就开始投入搬运工作,往往是采用“耗子搬家”的形式,第一背篓挪到一个位置,又马不停蹄地返到上一个位置将另外一个背篓挪到下一个更远的位置。如此反复,原本应该静静地停下来休息的时间却是赶路的时间,乡村的人们总是这样,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不停地旋转、旋转……

搬运回来的包谷倒在院坝里暴晒几天,然后就进入了剥玉米粒的浩大工程,全家老少总动员。最初,是纯手工,一手拿着玉米棒,另外一只手的拇指顺着玉米粒的纹路剥下来,费劲,效能也差。后来逐渐转为半自动,将家中吃饭的八仙桌板凳倒放在地上,在其中的一只脚上套上穿烂的胶鞋,利用鞋底的齿将一个个包谷搓得一干二净,扑哧扑哧的声音至今还在我的耳边回响,似一曲交响曲,奏出了丰收的喜悦。随着电器的普及,剥玉米粒就完全自动化了,玉米剥离器插上电源,包谷入机器的口后三下五除二就变成了金灿灿的玉米粒,只需人们稍微清理一下“漏网之鱼”,这个工程就彻底结束了。

脱粒的包谷晒干了,入仓了,距离自家稻田里谷子成熟还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乡下的男人们是闲不住的,因为地势差异,此时某些海拔偏低的地方,稻谷已经呈现出一片丰收景象。于是,邀约上几个志同道合的邻居,收拾几件衣服、提着镰刀结伴去那些地方“卖劳力”,挣点辛苦钱,就在重庆主城附近的郊区,无需提前预约,一到站,就自会有人相邀。六个人一张斗(搭头),与主人家谈妥价钱,就跟随着到了主人家,一夜休息无话。

待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六个人就到了指定的田头,往头上裹上一张头巾,一来是防止谷子的灰尘落到头上、颈上,二来就是在休息之余直接当作汗巾擦拭身体之用。两人架斗架、安挡席、拖搭头。其他四人就直接磨刀霍霍,奔向那些在风中低垂的稻谷,手起刀落,顷刻间就放倒了一大片。而搭头安好后,割稻的其中两人就返回到搭头前,四人两个小组,依次把割好的稻把往搭斗上狠了劲抽,抽罢轻轻一抖,谷粒便掉进斗里。待到隔稻把有一定距离时,两人一左一右,反手扣住搭斗两边的“耳朵”,微微向上一提,搭斗底部两根船形的木头就在稻田里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印痕。转眼间斗满了,用竹篾撮箕转移到田埂边的箩筐里,割稻的其中一个负责搬运,最终就形成了“一个割、四个搭、一个担”的分工合作模式。搭谷的四人相互戏谑地你追我赶,担的人走起来都能卷起一阵风,割稻的人更是容不得半点马虎。在村里有个习惯,一个人割的稻子是应该能满足四个人搭的,如果不够的话,搭谷的人就会说“抢镰刀把哟”,尽管是一种玩笑话,但农村的男人们谁能输下那个面子呢?

我曾因学费不足,随父亲一同参加过类似的劳动,同行的还有我的两个姨叔和邻家的两个表哥。在整个过程中,他们给予了我最大的包容,而父亲更是自觉地分担了原本属于我的一些任务,我也咬着牙挺过了那个漫长的十五天。那一年,我刚好十八岁。

在外奋战二十来天后,男人们用咸湿的汗水换来了手中或多或少的纸钞,那里面有自家孩子新学期读书的学费,有全家接下来一段时间柴米油盐的费用。而此时,黄澄澄金灿灿的色彩充盈整个乡村的封面,男人们又带着妻儿老小不辞辛劳地打响了另一场“搭谷子”的战斗。

收秋时节,人们最怕的就是“烂天”(雨水多的天气),看着辛苦种植的庄稼到头来坏在地头,那是对农民们最大的伤害。时间不等人啊,趁着好天气,动用家中所有力量抢收,起早贪黑,让所有粮食全部归仓,每年的秋天总是这样忙而有序。

谷子搭完了,人们是不是该休息了呢?可是,秋天它实在是太长了。除了高粱、豆子、包谷、谷子,地里总有收割不完的庄稼、做不完的事情,拣海椒、砍包谷秆、晒稻草……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当冬天的风搜刮着整个村庄,人们似乎安静下来了,但又怎能让那田地就此闲置呢?该为来年的播种做好准备了吧。

(来源:《贵州民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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