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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真龙散文小辑

2020-11-19黄真龙

吐鲁番 2020年4期
关键词:西溪张家界

黄真龙

柳飘西溪坪

山城张家界,并没有选择柳树作为道旁树,以至于我们看到常德的柳絮飘飘,心中多少艳羡。柳之于国人,有着别样的意义,音同“留”,有挽留与惜别之意,加上唐诗宋词的加持,柳成为了一种固定且影响深远的意象。但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柳,似乎更是美的享受,是拍照的好背景。加之“柳”与“春”总是联系在一起,故而心情也是极佳。遇见柳,那一整日,便会手舞足蹈,然后体悟到:春,真的来了。

西溪坪是我常住的地方,在张家界市城区的最东端。“西溪”本意是土家语“西起”的误记,为“龙胆草”之意,加上一个汉字“坪”,便可知是这十万大山里难得的平坦之地,为“龙胆草坪”。如今,城市化的建设,除却小叶女贞和香樟树以及樱花等观赏性的植物外,并没有太多自然的存在。全世界都是灰蒙蒙的水泥,只有道路两旁和中间残存些许绿色,有的甚至娇艳得有些妖媚,看似繁华,却总是觉得缺少点当季的自然的味道。

虽然没有遍植柳树,但依然可见其身影,大多隐藏于西溪坪的诸多住宅小区内。也正因为少见,故而显得更加珍惜。在那些还枯黄的草皮上,低矮的灌木林中,一棵或者三四棵并不那么密集的柳树显得格外突兀。冬季尚且看不出它们的迥异,到了初春,当千条万条开始抽丝,微风中摇曳出各自不同的身形。这便是西溪坪小区里的柳,娉婷、娇羞,却没有淡去最原始最本真的生命稚气。

柳飘西溪坪,何其优美的画面。事实上,小区里的几株,便值得我驻足、流连,甚至坠入那真正的春的味道里。

小区并不是太大,绕一圈也就十几分钟。在归家途中,总会看到那一株粗壮的柳树。以前没有注意到,这人造的世界里,竟然有这样一株“怪”家伙。它的主干大约有30厘米,离地不过2米处,就硬生生地分出了两枝,再往上便是五六七八九十枝,直至树顶上被人为地切割截断。这样的庞然大物,可以说独木成林,煞有介事。若是夜晚路灯熄灭,寒风袭来,恐怕会被眼前的景象所震住,这大家伙在某个雨夜确实吓着了我。那位置与距离,恰似2米来高的巨人,手握长镰,恶狠狠地看着你。当然,那是雨夜,更是冬天。到了如今,一切阴霾与颓圮都已淡去,嫩芽疯长,迎风飘荡。这,或许是青春的爱情电影中最常用的背景图景。

忘记了第一次看到柳树是什么时候。大约等到了初中毕业后,老家沅陵的沅水河堤上种满了柳树,三步一岗,不到一年就几乎全部存活,成为了沿河十里路的靓丽风景,也是五强溪湿地公园的一部分。春也好,夏也罢,只要有风,就会似绿色长发的少女,在河边仰面享受着风的爱抚。生活在其中并不觉得有多么的幸福,等自己成为远乡的游子后,再看这场景,那便是一种源自心田的震撼。彳亍期间,伤春或探春,惜春或爱春,全部都是最幸福的体验。

如今,在张家界的西溪坪,这里看不到奔腾的沅水,却有澧水的奔涌,亦是土家儿女的基因在血液里流淌。这里看不到沅水的两岸长堤与柳树,却可以望见远山和小区里的一抹绿,这不都是幸福生活的另一种方式?是的,在西溪坪看柳树,也是一种幸福。

柳芽还没有完全长成,只是几抹如星空点点斑斓的绿,便让我知足。若是等到又一阵春风来,岂不是会柳絮飘飘,岂不是会满树青葱,岂不是会生意盎然,充满战斗的激情?柳树芽已经满了每一根长垂的柳条,那浓绿的春天又岂会远?微风阵阵,园林建造者的匠心独运,就在旁边一米的小池塘,倒映着柳树,金鱼的逡巡,荡漾的水纹里,那难道不是整个春天?

柳飘西溪坪,刚开始飘,春便轰隆隆地来了。那古代的龙胆草,是否会料想到千百年后的西溪坪,有了杨柳为伴?而今天的我们,又是否会想到未来的世界,那是一个又一个春,千万个春之后,是更加美好的西溪坪,更加美好的未来。

电闪鸬鹚湾

张家界鲜有雷暴天气,更何况电闪夜空。

车行鸬鹚湾大桥,惊觉北方天空一角,排山倒海,亮堂了整个天际。深夜的空中,雨水倾盆,紧接着是击鼓传花似的春雷,从阳湖坪那方,一路奔跑到鸬鹚湾,然后在高架桥的一侧,折射飞向正在修建的大庸古城。

澧水为之震撼,波澜之中,分明是来自蟠桃盛宴上的白炽灯,在渔歌深眠里成为哈达般的银色玉带。万物着我以颜色,电闪鸬鹚湾,于是那条土家先人的母亲河,也随之癫狂。

雷声、雨声交织,在电闪之中谱出一曲《英雄交响曲》,继而又是白居易的“大珠小珠落玉盘”,畅然豁达之后,是更深也更浓密的春雷。电闪,继续闪,闪耀了整个湘西北。

澧水河,在鸬鹚湾大桥的南侧,猛然一个拐弯,将浪打到了渡口的贺龙体育馆,一路北去,又是一阵呼啸,被丁子岩的雄伟震撼,改道向东,通过红岩壁水电站的“驯化”,涓涓款款淌向洞庭。

看过华夏几乎所有的江南文明,你才会发现,河流之于文明的意义。如近处的沅陵,稍远处的湘潭或者更远处的上海,所谓母亲河,总会在有人繁衍的地方变得柔情、曲折,大大地拐弯,极大地降缓了流速,也给了这方土地的生灵以生的契机。

2011年的金秋,当“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成为现实。需要绕行观音桥的两岸百姓,在新通车的鸬鹚湾大桥上行走,洋溢着幸福的笑脸。东接永定大道,西连崇文路,当年的西溪坪街道,成为了真正意义上市城区。“鸬鹚湾”三个字,成为了大家共同的记忆。

2016年的暖冬,当鸬鹚湾滨水绿道横亘澧水河两侧的时候,方知宜居与和谐之意。日出的奔跑,闲时的垂钓,黄昏孩提的放学归来,晚上情侣们的十指紧扣,都成为了鸬鹚湾最值得铭记的瞬间。

如今,2019年的初春,在春雷的“淫威”之下,有了闪电的“恐吓”,鸬鹚湾呈现出了另一副模样。

君可见,澧水奔腾,由绿转黑再到银白的魔幻;君可见,两岸高楼,由伫立参天到黑白对比的模棱;君可见,一道白光,由皴裂的大地骤然碎成一地。这是一道光,赋予这片土地的色彩性格。

鸬鹚湾,何谓鸬鹚湾?我想,这与大多数地名一样,或是美好期盼。如同张家庄没有姓张的人家,三角坪并不是特别大的一块平地,鸬鹚湾也不是鸬鹚栖息的地方。至少,这些年我没有看到。但我的内心,总是愿意相信,在这澧水之中,一定会有成群的鸬鹚,戏水闹鱼。我愿意相信,渔船上的鸬鹚,会优哉游哉地踱步,在夕阳之下,用长长的喙,衔一弯月亮,候着春与夏的到来。

这不,一道闪光,那一群群鸬鹚似天鹅而来。在闪电之中,鸬鹚成为了“湾”。

雪落子午台

中国的重庆是山城,世界的张家界也是山城。

从澧水北岸继续北行,一条纵贯南北的教场路,在与子午路相遇的十字路口,猛然间变得愈加陡峭,这便是市城区的最北面——子午台。再往后,便是遥远的新桥镇。

冬季的雪,似乎是因为西伯利亚寒风的缘故,总是从北方铺天盖地,根本不与人商量,径直扑向张家界这座山城。而山城的最高处,诸如澧水之南的天门山,早已雾凇成林,冰雪王国吸引着数以千万计的中外游客。北方与之相呼应的子午台,恐怕除却少数本地人能够唤得出名字外,是超然的存在。

子午台上有什么,不过是数座坟茔,那是老大庸人最接近上苍的地方。春季的油菜花与夏季的暴雨,都未曾引起人们的注意,冬季的蜕皮和沧桑不过是影视剧的片尾曲,根本不值一提,光秃秃的石块散作一地。若非此处的贫瘠与苍凉,恐怕早已成为高速的隧洞,抑或是近郊的山间农家乐。

从西门溪的北面巷口走出,从后溶街的街口向北望去,都可以见到子午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台,横亘在北面,与子午路平行,似乎一起编织起了一张巨网,阻拦了北部的严寒与孤寂。

雪呼呼地下,这是冬季子午台给张家界百姓的礼物。铺天盖地的大雪,纯化了山间的一切。平时或可见到的怪石与山林松柏,全都被厚实的纯白色所掩埋。好在我们生活在三维空间,从那错落有致的纯白中,太阳反射着不一样的光亮。我们或许可以知道,那颜色更深处,便是十来米高的松树所建构的冰雪王国。而那稍浅的地方,则是偶有人间烟火的小径。或从中穿越,留在雪地里的那一长溜脚印,是人存在于雪中世界的印记。间或,雪愈大,眼前的世界朦胧了。哪里有什么子午台,哪里有什么群山,那自然是白茫茫的一片,她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雪。当然,这是隆冬,南国北国大都如此。

转眼间,春雷一阵,我们以为已经是春,岂料那子午台的高处,在惊蛰前还来了一场“不打招呼”的雪。雪落子午台,这一次是“落”,非“打”亦非是蜻蜓点水式的“吻”。是的,国人浸淫在中庸之道中多年,自然喜欢这“刚刚好”。这雪,就这么刚刚好的落在子午台。

阳历的二月底,已然有了春的味道。但就在那个大家都熟睡的夜晚,子午台的雪,悄无声息地来了,她们纷纷扬覆盖了山林与树尖。若非注意,城里的行人几乎发觉不了那波澜不惊的雪。

雪落子午台,不是那种万里江山一片白的胜景。而似那新婚之夜的娇羞,既有山雨欲来,又欲拒还迎。雪,终究是落下了。那松林可以作证,树梢上的层层雪花,舍不得落下。但一声鸟鸣,又或者一阵微风,原本静默的世界又来一次轻柔的黎明。雪花飘起,不再是坠下,而是随风起舞,或者又飞上另一棵枝头。在山的更高处,那或白或黑,又或者透着绿色的色带,直接连接着天际。湛蓝的天,似乎从未在乎过下面的世界。而子午台呢?也没有顾及张家界行人的感受。四季变化,它自三亿八千万年前就如此。而那雪,融或不融,也无人仰头去凝视。

我在匆忙的行走中,望见了那远山与雪,它们和我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我总愿意相信,那是张家界新的一年里的最后一场冬雪,冻死过往,以启未来。

抬头,雪似乎已然全部融化。而身边的香樟与腊梅,它们分别抽出了春芽,开满了冬花。我知道,真正的春,来了。

打鼓台的爬山虎

西溪坪,原本就大,像打鼓台社区这样的横贯铁路、包罗城乡的不在少数。若非有机会步行于此,恐怕是不会注意到那顺风而长的爬山虎。它们爬满了道路旁的泥泞,爬上了铁路,就要从城区爬到它们所向往的山水世界里。打鼓台的爬山虎,就是这般“疯狂”。

打鼓台的爬山虎,原本很“老实”。我在此处居住了两年有余,多少次路过,都未曾得见。春季的风,如约而至,踱步于此,看到这些斜躺在道路一侧墙壁上的小家伙,暗中兴奋,无异于离开故乡多年的游子,看到火炕中的烤红薯,那种惊异与期待,不禁令我血脉喷涌。熟悉的爬山虎,在另一座城,相遇了。

关于爬山虎的记忆,大抵有两种来源:其一是影视剧中的大片爬山虎,占据了满屏,或拍摄婚纱照、或是年轻情侣们信马由缰;其二是自己高中时代的校园,整面墙的爬山虎,就在教室外面,那是紧张的学习生涯中最简单的存在。只要有时间,自己总是愿意去多看两眼。

我想,或许这些爬山虎如同那些深埋土中的笋子一般,往往是沉寂多年,然后等待着春风的到来,便用一年的疯涨,足以盖过天际。

这爬山虎想必也是蛰伏多年,今年也要一争高下。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兑泽路,连接着市城区与城东高速入口,算是张家界市城区最南端的标准化公路。这一条线,硬生生地将城与乡分开,加上火车的嘶鸣,算是彻底割裂了。异化之后的城市,那是人类自以为好的文明产物,但对于那些爬山虎而言却不一样,它们所向往的,恰好是那份自然之地。

说也奇怪,这些爬山虎似乎并不是天然而成的。在铁路的北侧,一排列开,似乎要将原本水泥的世界用绿色装饰,这也算是人对于自然的一种向往。人们把爬山虎当成自然与人造之间的分野,殊不知爬山虎的本真就是向往自然的。于是,原本城市化的打鼓台,反倒是成为了以爬山虎为代表的自然之力的“反攻倒算”。企图用爬山虎来作为装饰,最终却让她们疯长,俨然有气吞铁路之势。但我,但大家,似乎看着并不觉得诧异,反而觉得这是自然间最好的存在。

爬山虎本来就是生命力极为顽强的植物。在不到数年的时间里,她们就不负所望地遮盖了水泥的世界,并且继续茂密、延伸,成为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模样。这模样是何等模样?一言以蔽之,曰:郁郁蓊蓊,“遮天蔽日”。

这绿,绿得有些深邃,不似那青青小草,嫩绿不堪。而似那笔墨浓重的西方水粉画,用嫩绿加上墨黑,最终成为她们的色泽——墨绿成黑,且看起来刚强。这种“钢铁叶片”,建构起了爬虫蝼蚁们的“钢铁巨伞”,支撑起了它们赖以生存的自然世界。这种“遮天蔽日”对于蚂蚁来说,是安全,是先辈们生活的味道。

在这些爬山虎之下,不用担心推土机的轰鸣,不用操心冷不丁的一杯浓缩咖啡的残汁,更不用忧虑何时会被连根拔起。在这里,爬山虎是必要,她们绿得一片,和谐、清新,都是我们所追求的。

我想,无论谁来到这一处,定会惊叹:这打鼓台的爬山虎,作数!

体育馆路的李花

体育馆路,不查询地图,根本不知道自己天天走的这一条路唤作何名。春的迟到并没有影响四季的更迭,到了阴历二月,千树万树李花开已成为既定事实。只是,在每一次等红绿灯的回眸中,我无法判断,那究竟是樱花还是李花抑或者是梨花。当我的思绪蹦回到盛夏,那成熟的暗红色果儿掉在马路上,一阵风或者孩子们的嬉闹,都会让红彤彤的椭圆形的李子滚到马路最中间的位置。一个不经意,车轮碾压而过,银白色的哈达多了些许暗红却夺目的红色斑点,就如同张爱玲笔下的那一抹蚊子血,摄人心魄。

桃李芬芳是从小就知道的成语,但李花为何先开,甚至比那迎春花来得还要更早些,这些知识我是匮乏的。在众多的城市里,以李花作为隔离带之树的选择是少见的,包括张家界,除却体育馆路和子午东路外,并没有如此大面积的身影。

说也奇怪,湘西乡下的李花虽然是白色,但却开得更为灿烂,绽开的大脸盘子也更大些。且那些乡下的小李子树或是奈李子树,要么是满树绿芽,嫩绿之中掺杂着白色,要么干脆是光秃秃的,就陡然生出一些白色的花。无论何种,白色都是那么的显眼,算得上是红花绿叶的变种。

但移栽到了城市之后,这些李树仿佛更换了基因,或许是城市的嘶鸣声吓得那些树叶不敢泛绿,更不敢长得那般肥胖健硕。我所遇见的体育馆路的李花,则是一小朵一小朵的,犹如南非沙漠中的依米花,生怕自己长得太大,被人摘了去,又或者是担心水分蒸发太多。无论何种,它就长成了这般模样,让人好生好奇。

这些李花的树木都有两三米高,树冠并不是太大,估计是被修剪的缘故。它们整齐排列开来,无横七竖八的树枝,似乎是洋葱一般一律朝上,整体看起来像是北国的桦树与南国的水杉,笔直挺拔。它的叶片都是暗红色的,与树木合为一体,看不出什么差异,恍惚间我会觉得那只是一棵树,只是没有长出嫩芽罢了。

事实上,这种李子树并非我们常见的食用李子的种类,而是一种观赏树。它的叶片,一年四季都是暗红色的,若是空气再冷一些,就成为了光杆司令。在城市之中,它们并不显眼。

如今,春即将来临。这些李子树开始变得不那么“低调”。即便是叶片不招人厌,花朵也是那么的小巧玲珑。但满树繁花,一个劲儿地猛长,用两三天的时间白了自己的头。这种以数量取胜的成长之道,让游人多少有些错讹:昨天还是一片死寂,今天怎么就繁荣了春天?

体育馆的李花,开了多年,我才第一次看到。遇见一次,便会终身难忘。我把车停靠在路边,径直穿越而过,走到树下,静看花开。

怒放的李花,妆点了城市,却没有多少果儿。每一种李树的使命都不一样,或食用、或观赏,它们因人的需要而改变生命的性状。但有一点可以确认,无论李树与李花以何种姿态面呈现出来,它们都会努力成长为自己最棒的样子。体育馆路的李花亦是如此,不信,你来看。

野趣大栗坡

于生活在城市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对森林与绿色的渴望是发自内心的,那是基因层面的记忆,我们无法抹去。于是,在高楼林立中,若是有一公园,公园足够大,且绿色世界足够丰富,于市民而言是一桩幸事。对于张家界这座森林城市来说,公园虽然不少,但都是景区,城市中的公园虽有,却难以尽兴。直到出现了大栗坡郊野公园,朋友圈刷爆,交口称赞,好一座森林城市!

《湖南乡镇简志·张家界市卷》载:“大栗坡社区,因此地生长很多大栗树而命名。”论及大栗坡郊野公园名称的由来,并没有太多争议,只是真正绕着南北走上一遭,才知道大庸人的“霸气”。明明就是几座山岗,“后生们”完整地逛完大抵需要两个小时,山峦的起伏,茂林的葱茏,哪里是“坡”,分明就是“山”!大栗坡,还是叫“大栗山”为宜。由此,让人不难联想到国人一直以来的传统,“乌蒙磅礴走泥丸”亦是如此。大栗坡,首先就在于其大。

从子午路西寻一小道北上,便到了大栗坡郊野公园的南门。因公园于2018年才建成使用,且游人多聚集在东门,此处便显得颇有世外桃源之感。试想,驱车从钢筋水泥的丛林中穿越而过,在七拐八拐之后,二十多层高楼的背后,别有洞天,那是怎样的一种“意外”发现与惊心动魄呢?

我与朋友一行三人,以几乎佝偻的姿态匍匐向前,一路煞是费力。且不说盘旋而上的柏油路,怎样的遮挡视野,单从入口的地图来看,就足考验耐性。若非第一次到,我们决计是不会走完全程的。到了观景亭,已经消耗了近一个小时。站在最北端的山坡上向南望,发现我们走过的竟然有数公里,以至于那城市的灰蒙与绚白,都成为了马赛克般的模糊存在。而我的右手,是水面,左手也是水面,稍大些。生云亭的一侧,牌子直勾勾地指着“水生植物园”,从此处算起,到植物园、东大门、听涛阁、主广场一圈,大约也是一小时。对于久在樊笼里的我们来说,虽说很累,但手机的计步数已经超过一万,数据告诉我们此不失为一种健康的生活。

论及大,对于张家界市城区来说自然首屈一指,但与全国大多数公园一样,环形的结构,游道与沿阶草大同小异,而张家界的大栗坡郊野公园最妙之处就在于一个“野”字。要知道,这里的公园不似北上广深,也不是西北大漠的湿地公园,而是张家界的公园,仅“张家界”三个字,就可窥见一斑。这里,曾经就有《索溪峪的野》入选语文教材;这里,曾有土家儿女卫国抗倭的英雄故事;这里,曾是红二、六军团驰骋浴血的山丘桑田。自然,大栗坡郊野公园注定了“野”的文化基因。

说起大栗坡的“野”,我觉着是实实在在的。山莓,俗称“三月泡”,每每二月白花绚烂,三月果实成熟,算是湘西北一带最常见的“野味”。要知道,山莓浑身是刺,要想寻找此物,一定是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之处。而这大栗坡,却是满山的山莓,二月的时节,在苍松与杉树的绿意盎然中独树一帜,煞是好看。若大栗坡无“野”,何来山莓?

大栗坡,树木花草繁多,当然绝大多数是人工移植而来。即便如此,这里也遵循了中国园林的自然传统,力争物我合一。大栗坡的植物是真多呀!且不说常春藤、鼠曲草、玫瑰一类美观大方的植物,包括樟树、臭椿、花椒、檵木、刚竹等最普通的自然之物,以及金樱子、垂丝海棠、金刺槐和樱花的枯老枝干,漫山遍野都是。蒲公英、虎耳草等匍匐在地上的绿色也是占据了整个世界。哪里是公园,分明就是植物的大百科全书,更是自然的宝库。由此,我想设计者的初衷,恐怕也是想将更加丰盈的大自然搬进这人造的大自然之中罢。

在环形游道的中间,是野营区,并有一亭台,被称为“迎春亭”。从西边俯视,蜿蜒的公路中间,秀木参天,稍远处便是水库,波光粼粼之中,似乎有风,在三面环山的山窝窝里打了一个转,接着又溜走了。故而,那野营区的烧烤烟火,四面散开,山顶之上的我们也可以闻到一二。说也奇怪,原本可以在各类餐厅饭来张口的人们,为何偏爱这山间烧烤?想起孩提时代,自己也喜欢于樟树林中开灶做菜,那感觉好不惬意!或许,人还没有忘记是万年前的山洞与篝火。或许,人还是喜欢在大栗坡这样的郊野公园。

我想,大栗坡是有野趣,又何尝没有人趣?这不是正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典范吗?这不是正是生态文明建设中,我们所期待的好去处么?大栗坡,野,大栗坡,值得一去。

也说杨家坪

在张家界,武陵源协合乡的杨家坪是出了名的“美丽乡村”,不少本土作家均有着墨。机缘之下,掠过一面,便觉此处非写不可。因为时间原因,未能徜徉山水,着实遗憾。但内心总觉得,这一处藏在武陵源大山里的璀璨明珠非说不可。

乡村如星空繁复,但能够成为“湖南省最美乡村建设示范村”这样闪亮的,还是不多。杨家坪有什么?第一反应肯定有姓杨的乡亲,有一块“硕大”的“坪”。历史缘由,我无法深究,毕竟匆匆。但当我从高高的盘山公路顺道而下时,当我看到春雨霏霏中的油菜花与特色民居时,当我信步从昌华桥上走过时,当我读到村部门口造型各异的文化石上的文字时,我便坚信:杨家坪承载得起“最美乡村”的荣誉。

土家先人对“坪”这个字有执念,在深山处鲜有平地,但为了展现出土家先人战天斗地的决心和激情的时候,一系列带有“坪”字的地名就拔地而起。事实证明,在中国共产党的正确领导下,杨家坪的群众确实顺着山涧,在两座大山的谷地开辟出了一片“坪”。从此,幢幢灰色的土家族瓦房挺立,溪水潺潺,生态园、农家乐以及乡村旅游,让平静的山村有了改革开放的浩大东风。在精准扶贫政策的春风中,杨家坪环境更美了,群众更富了,名气也更大了。

三月底的周末,一个活动,近千平米的停车场摆满了花花绿绿的春色。天公作美,在这最和煦的日子里飘洒了些许春雨。正应了唐诗中的:“昨夜一霎雨,天意苏群物。何物最先知,虚庭草争出。”淅沥之中清晰可见的油菜花,以及那绿得惹人怜爱的各色草木,在春风的呵护中,绽放成为各种黄色、白色的存在。

杨家坪的建筑,是清一色的,有统一的恢弘之美。它们汇聚在一起,生动体现了何谓“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拢在一起,或依山、或傍水,在悠长悠长的关于乡村的故事里流淌。他们的建筑是独具特色的,虽以灰色为主色调,但随处可见的是雕刻精美的土家窗花,包括那黄得过“土”的木板,散发着浓郁的桐油漆味,还有那高高的风火墙,述说着岁月变迁中土家先人的智慧,血红的顶梁柱和大红灯笼铭记着战火纷飞中的故事,似乎这里还曾有红军战士冲锋的呐喊声。有的建筑甚至融合了中西之精华,右侧颇高,有两层,典型的土家族建筑,而左侧则是方方正正的一层一间房,远远看去分明就是现代化的欧式庭院。又因为有了飞檐和灰色、白色线条,与土家的传统民居浑然一体。总觉得是一片和谐之美,中间又杂糅了现代建筑美学的奥义。

杨家坪的山水是极佳的,尤其是在走过两层楼高的昌华桥后的一亩荷塘。去年的残荷梗在春风中伫立。水中的浮游生物已经开始滋长,在满堂的水池中,占据了半壁江山。或翠绿、嫩绿甚至墨绿的它们,在水中逡巡,继而与残荷梗一道,成为山水画的底色。最妙处在那倒影的黄泥巴房与一堵残垣。这残垣估计是生态园的艺术建构,而那黄泥巴墙则是村民活动中心的建筑。瓦片的流畅与屋檐的翘起,黄泥的沉稳与山峦的叠与折,在荷塘的映照下成为绝佳的山水画卷。

那春雨,何曾是春雨!分明就是最火爆的“美丽乡村”盛典现场的干冰,将漫天的灰白,陡然生出如梦如幻的烟雾。它们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俯视苍茫,杨家坪,已成仙境。

锣鼓喧天,人头攒动。美丽、富饶的杨家坪,正在上演一出出文化大戏。长篇纪实儿童文学《家住武陵源》的首发式已然开始,作者纪红建深情地说道:“张家界是美丽的,武陵源是美丽的,就连小山村杨家坪也是美丽的……”

溇水与人家

溇水作为澧水的第一大支流,在慈利蒋家坪与之相汇,冲出的三角洲孕育了白宫城的繁华,流淌出九溪卫的秘史,也勾划了百姓口中“后河”与“前河”的分野。有人说溇水是历史之河、文化之河、人文之河,但我却认为它首先是自然之河。

溇水下游淌过多次,已经领略过它的波澜壮阔。但到象市镇及以上的源头,却未曾一睹风采。从象市镇转道向山上走,便能看到那涓涓款款、柔情万种的溇水河。在雨水的冲刷下,仲夏的炎热蒸腾中,雾化成烟,颇似仙境。朋友说,十多年前的孩提时代,这里还没有桥,需要停车坐船,继而爬山。那时,因为路途遥远,行路虽坎坷,却能看到更多更丰盈的溇水风光。

现代化的交通可以让我们驻足桥上,身处其中,环顾整条溇水河。先是上游,右侧是清一色的传统村落,在雾气的滋润下已经成为了世外桃源。若是掩去了公路,还真不是自己所处的时代。是陶渊明的世外桃源还是秦始皇向往的蓬莱仙境?恐怕都是。原来的土家吊脚楼已经成为了一根根石柱,两三层小楼,既有现代建筑的笔挺,又有当年夯土的坚韧,揉杂在溇水之畔,哼唱着一曲民族大歌。

再远一点,便是湘西特有的山峦叠嶂,既有连绵千里的大山,也有可以攀缘游览的小坡,或近或远,或深或浅,镌刻进溇水人家的心中。灰蒙蒙的瓦片在绿树中掩映,山水交相呼中,此处风景凝固成为一幅幅山水画卷。近处的,色彩鲜明,那是小桥流水人家,远处的,泼墨宏大,那是高山流水远方。

人家的对面,则是滩涂与长岛,除却打渔人家的偶尔靠岸,再也没有人的足迹,故而草木茂而丰盛,佳木秀而繁阴,看上去就好似张家界绝壁上的原始森林,令人遐想与向往。几株高耸的大树,旁逸斜出,甚至伸向了溇水,下面的鱼儿有了嬉戏遮阳的好地方,倒也悠哉游哉。

再看这溇水的水面,那何止一面镜子!何止打翻的墨盘!何止天河的璀璨!除却中国山水画的浓重与分呈,我始终无法用其他词汇来形容这仙境。蒸腾起来的雾气,环绕在整个世界。滩涂之畔的雾气,浓重似妖境,铺天盖地,遮天蔽日去,几乎不敢进去。稍远处的河面上,稍微弥散了开来,“烟笼寒水”的夏日版活灵活现。再靠近吊脚楼的时候,便是薄雾与浓稠交构的世界。下面依然是淡泊一层,依稀可见的是绿中泛滥的水面,在岸边的侵蚀中有了别样的味道。在往上便是有了浓浓的一片,将吊脚楼延伸出来的地方牢牢锁在雾中,好似拦腰截断一般,将最上面的房子凌空架起,若非看到最下面的水泥柱,恐怕还会吓一跳。最上面则是远离水面十来米的高地,从浓雾中走来,带着它的凝重,在空气中挥发,最后成为一团、一丝、一点,恢复了天空本来的样子。这雾境中的吊脚楼,已然经过了仙气的加持。

最妙处要算是溇水停歇的那条小船,靠岸较近,却见不到人。那不是传统的蓑衣垂钓,而是现代化的机械船。这个庞然大物是复船,左侧一架集装箱,红得扎眼。右侧则是白色的七八十年的甲板船,偶尔可见的轮胎挂在外缘,那是中国人民的智慧,既保护安全又能够防撞。一幢白色的房子伫立在甲板船上,高耸的信号线刺入雾中。或许是没有渔人作业的缘故,一大块苫布遮蔽了半座机船。现代化的船只在如梦如画的溇水雾中别有一番风味,这一切并没有因为不合时宜而显得突兀,倒像是清炒土豆丝盛到桌前后撒上葱花,那番风味妙不可言。

更妙处是机板船的背后,是中国文人“斜风细雨不须归”中的小木船。那是稻草与木材的绝妙搭配,还有棕毛如布,掸去了雨水和严寒,给渔人一个风雨不侵的水上之家。它的存在何其合理!让我这个期待已久的“文人墨客”激动不已,满足了内心对溇水山水画的期许。

目光聚焦正前方,那是桥头的更为广袤的山水世界。云雾蒸腾,那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西溪坪的秋

深秋,连个招呼都不打,径直来到了西溪坪。

九月中旬,一场东南沿海的台风席卷大地,远在武陵山腹地的世界,也被震撼。西溪坪的秋,于雨、于风、于山中,到了。

西溪坪的秋是一场凉意浓浓的雨。昨日还穿着短袖给茉莉花灌水,今天便要顶着伞裹着黑色风衣,两者的切换就如同生硬的ppt,令人惊愕。秋雨不大,它不似夏季那般隆重,需要我紧锁窗户严阵以待。但旷日持久的冲刷,多少也有些威力。当你看到,青草被雨水漫过的时候,才能理解流水冲入“经久不息,如何造就沃野千里”的宏大手笔。踩着水塘,在倒影的破碎中徐徐前行。

西溪坪的秋是一阵丝丝缓缓的风。看到新闻中深圳被台风肆虐的惨状,我不敢想象那风与我眼前的柔情,竟是同宗同源。山川阻隔,故而从暴虐细化成柔美。又或许是因为武陵大山彪悍文化,在澧水悠长的底蕴中,迸发出来的是一种柔美、多情与机灵。看不到树叶的摇摆,在澧水之畔逡巡着,一丝秋天的风,如调皮的精灵,从衣领的纽扣中钻了进去,一个冷颤,道一声:“真凉。”

西溪坪的秋是一座朦胧似墨的山。秋的到来,移步换景,昨日夏至热烈一扫而空,甚至连远处的山,也被烟雨遮住,多了一丝悲凉。“万里悲秋常作客”与“层林尽染”都无法描述我所遇见的西溪坪之秋。山之沉稳,在秋的抚摸下变得有些神秘。站在窗台望去三岔的方向以及天门东头,除了雾霭,似乎望不见山的存在。作为西溪坪的新居民,凭借着日久生情的经验,透过迷雾,分明见得山还是那山,不过了多了一年岁渐长的雾痕迹,如泼墨山水,多洒了点墨汁罢了。

秋,就这般到来。

西溪坪,在张家界市区的东部,经历过2014年底的乡镇合并,“幅员之辽阔”大抵可以形容此处。到西溪坪生活已一年有余,每每经过鸬鹚湾和高架桥,总能看到澧水北折东去,径流不息。于我这个新西溪坪人而言,唯经历四季,方敢略谈感受。

西溪坪之秋的凝重让我联想到了它厚重的历史。在这片新规划开发的城市宜居之地,有着跨越千年的历史遗迹。更无法想象,脚下土地的阡陌之中,走出了田奇镌这样的国之大师,成为中国地质学界的泰山北斗。西溪坪,承载了千载的光和万年的史。

澧水之畔的西溪坪,经历了多次合并,关门岩、庄家峪、两岔溪、汪家山和天乐村、三岔村等相继划入,山水之间拱出一座现代化都市,加上永定区行政中心的区域优势,西溪坪俨然成为张家界市辖区的重要一极。西溪坪有田家院子这座千年土家族院落,被国务院批准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传承了西溪坪的文脉,培养了包括朱镕基在内的一大批英才。每每经过田家院子,总感觉它的背后有“天门书院”“白鹿武馆”加持,陡然而增一种厚重,令人敬畏。“潭口有缺红日补,天门无锁白云封”的千古绝句就是西溪坪传奇人物覃金瓯的大作。革命战争年代,这里亦走出了覃子斌这样的英雄楷模。新中国成立以来,作为张家界的产粮大区,在澧水的滋润下养育了大庸儿女。

随着旅游经济的蓬勃发展,西溪坪的传统经济四处开花,胡家河的菊花蕊柚、一碗水的龙虾花茶,享誉国内外。传统的水稻、棉花、花生、柑橘以及玉米、红薯、桃子应有尽有,物产丰富而独具特色,已然成为了本地居民优质绿色饕餮。

今日的西溪坪,四处洋溢着和谐宜居、奋发有为的气息。君可见澧水畔的水上表演项目惊艳世界,君可见半山坡上桃花芬芳吸引四方游人,君可见西溪坪道

路交通阡陌纵横,君可见西溪坪生活幸福安康。生活在西溪坪是一件幸福事情!

于金秋中,又闻到丹桂,又沐浴秋雨,我是西溪坪人。

推开门,沦陷了,亿万年前的恬淡滋长在心间。云雾缭绕,山峦起伏,流水潺潺,鸟鸣微微,那是水木潇湘的晨。

民宿如雷贯耳,完整意义上的体验,这算是第一次。

当我清晨六点三十五分推开门的一刹那,我才明白了民宿的价值。参悟天地,遁迹自然,寻找内心的宁静与和谐,这便是人间唯一的捷径。

钢筋水泥的世界生活久了,竟忘记了原本的模样。一头扎进深山,我们依然是智猿的后裔。闭合的双眼下,那是冥想自然的最佳姿态。深吸一口,或初冬寒意阵阵,或山涧水雾绵绵,豁然畅达,灵魂舒顺。人,本就是自然之子,果真不假。

张家界的民宿不少,围绕着核心景区星罗密布,却不显山露水,大多需要七拐八折,掩映于崇山茂林间。素雅的竹青色,灰蒙如泼墨的瓦片以及土得“一塌糊涂”的黄泥巴墙,天人合一的不二诠释。住民宿,便要寻的是那一抹清幽,那一种淌自内心的醇然,这是身体所有细胞对大山与黄土的皈依。

民宿的名字各有特色,水木潇湘便是其代表之一。未到此处,便觉取名之“野心”与“归隐”。四字之中,以水木暗合五行,水生木,遂有芸芸众生,故而有寰宇之意。而潇湘,又将其意从高高在上扯下人间,来到身旁,便是我们熟悉的芙蓉国里抑或三湘大地。虽不能往,心向往之,大抵便是先前心境的写照。

到水木潇湘时已是晚上,梓木岗的夜静谧如仙境。除却缭绕的山雾在车灯前歌舞,便没有其他存在。蜿蜒的哈达,将人与车送到了一个世外桃源。一个二百七十度的大转弯,柏油路、狗尾巴草,以及那悠长而不可见的前方,愈加令人向往。再一个上坡,便有一湖,星光点点,却是橘红色的。我知道:到了。

停好车,踏上向往之途。看两条花白的狗子,一个劲儿地摇尾巴,这一夜,正式拉开了帷幕。至于何时入睡,已然忘却,只知道这个晚上,沉醉在了水木潇湘无边无垠的美与静中。

夜并不漫长,微光透过窗帘散射了进来。赖了一会儿床,睡眼惺忪,右手一挥,水木潇湘的晨,便不经我同意地进入了生命里。那一刻,我来不及洗漱,径直冲了出去。开阔了木质露台外,那是只在画中出现过的晨,好不震惊!

房间外便是栏杆,下有一水塘,也不知何等的巧夺天工,暗埋的水管吐出汩汩清泉,水波潋滟,伴有潺潺。右侧则是一小片花圃,绚白色的毛球花,叫不出名字,却因为成片的重叠在一起,颇为壮观。尤其是土家吊脚楼下的那一抹淡紫色,更令人陶醉。褐色的实木与黄土接吻,筑构出一幢茅草屋,完全没有了现代文明的侵染,分明就是陶渊明的悠然南山,以及王维的清泉石上。最妙处还算是花丛中的点点枯黄,在秋霜和冬晨的“加工”下,俨然没有了颓势,枯萎的杆与叶,好似那一朵朵永生花,在淡雅之中成为点睛之笔,述说着这个季节的美好。在这一片山水之后,是一大片竹林,冬霜薄薄的一层打在上面,翠绿得更佳了。

稍远处便是一条悠长而望不见底的谷底,昨晚便是从下面曲折而上的。而山谷的对面,则是更加巍峨与高耸的存在——张家界的山。

初冬的晨,雾是难免的,尤其是那一抹风,如跃动的山水画,自由旋转。眺望远山,是土家族先辈冥想哲思的样子。那远山上面,分明就有着先辈思考的山石。那一座望着北方的石头,孤独而自信的耸立在最高处,眉宇之间散发着土家族人特有的勇气和刚毅。而他眺望的地方,则是另一片连绵不绝的山,那后面便是号称“三千奇峰”的张家界核心景区,是三亿八千万年前的孑遗,给了张家界闻名世界的资本。

山峦起伏,与天际划出一条的曲折迷人的分界线,那是古人所能达到的生命之最高点。而此刻,空中两条弧形,划过的是钢铁飞机,也是现代人的便捷。

身居此处,我是自然之子。归于城市,便又西装革履。这种自由切换原本以为成为想象,未料到在此处竟能成为现实。雾又起,朦胧了世界,唯一能见的只有眼前几十米的花花与草草。唯有那时长时短,争鸣斗艳地清脆声,急促地呼号,我似乎占领了原本属于它们的世界,搅扰了一番清静。

回头,洗漱,再出来,又换了人间。天空已然湛蓝,青山已秀出本色,竹林根根拔地朝天,誓与奇峰正高低,鸟鸣更甚。

汽车的离合器已经松开,一阵轰鸣,我又回到了人世间,但心,却永远寄居在了水木潇湘。

冬之于斯

冬,于每一处,意义都不一样。

2018年1月,撒哈拉沙漠的一场大雪覆盖了荒原,亘古的土黄着上了雪白,有人沉醉、有人惊呼,更有人思考。我算后者,冬之于斯,有着别样的意义。

稀疏平常的冬,到来。四季更替,亚热带季风笼罩下的湘西,并没有太多特色。我十分渴盼过佳木斯的冰雪世界、畅想过天山北麓的狂风呼啸、眺望过南沙的暖风荡漾,那才是冬在祖国南北东西的不同呈现。冬之于斯,我从未思考过它的意义。而今,当我逡巡于子午台的荷塘边,望见那碧绿池水中的睡莲,看到山上成片的红叶以及那冷不丁飘落的银杏,暖日当头与雾霭阵阵,这些独一无二的存在,构成了湘西之冬的味道。于严寒中给人点燃蜡烛,在微风里竖起屏障,然后可以笑看四季更迭与苍松翠柏,一个轮回,一番成长,这便是冬之于斯的意义。

我总觉得身边的冬太过于平实,以至于我始终无法理解老舍《济南的冬天》之韵味,甚至觉得湘西之冬还不如《北平的秋》来得轰轰烈烈。诚然,生活在这方狭小的世界,十万大山的阻隔,我们尝不到东南暖流的温柔,也避免了西伯利亚寒风的刺骨,但终究还是在温室里,享受着似乎天然的冬。

而如今,我觉得这冬,有了别样的意义,也有一番唤作恬静的美好。

其实,没有被雪粒子砸坏过伞的人、没有在雪乡被一米来高雪地淹没的人、没有在2008年体会过南方冰灾恐惧的人,恐怕难以欣赏我们身边的冬,湘西的冬。很幸运,我经历过这一切。回顾成长的生命的流里,在北戴河被鸡蛋大的冰雹吓得哇哇大哭,在雪乡的山顶看日落而掉入几乎绝望的雪林之中,在冰灾中体会过40多天没有洗澡的酸爽,于是乎,在这个冬,我猛然间体悟到了湘西之冬的美好。

这种恬静与美好,来自于它的温柔与无声。湘西之冬是一个柔弱的姑娘,当她轻轻地来到身边的时候,除了日历上二十四节气的标注,并没有太多的出场效果。渐渐地,你会发现,叶片从枯黄到零散,继而万籁俱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再也不会让我们早起,被窝里的温暖似乎牵绊住了我们起身的神经。下午的霓虹闪烁,那是早早到来的夜幕。没有仪式,没有轰轰烈烈的伴奏,这个冬,已然来到。谈及她的温柔,那是远离了北国的烈风之冬,南国的火辣之冬,西北的狂野之冬,于斯,温柔以待,故而有武陵大山中的亿万山民,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湘西之冬,来了吗?没有声响。走了吗?好像一直在春。

或许,冬之于斯,除却这些我意淫的意义外,对于农业生产和经济社会的发展都有着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冬的存在,让大地恢弘的世界走到了寂静深处,然后有我,有我们,这样一群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在冬的怀抱里,成长为今天的模样。

冬之于斯,意义大抵如此。

孑遗槟榔谷

若非生在三千奇峰之间,这里早已经是另一个武隆天坑。

迷失在澧水之畔的槟榔谷,是一往而深的幸福。孑遗槟榔谷,静谧三亿年。在张家界地貌召开命名大会的时候,它缱绻西北一侧,沦入了从张家界地貌向喀斯特地貌过渡的命运场域。彻底地遗忘,换来驴友们惊呼的桃源。这,是孑遗的槟榔谷。

槟榔谷,并非海南岛上的旅游胜地,亦不在张家界的核心景区之内。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伫立环绕,乡民穿越其间却不为外人道。大地开裂,那是被女娲遗忘的缝隙,天桥飞跃,那是盘古开天时的一瞥。

对槟榔谷的向往,始于驴友们推出的“张家界十二条精品旅游路线”。外乡而来,难与国际友人挤在金鞭溪里,也不愿意在袁家界的石桥上忧虑,“桥么时候,莫跨咯?”槟榔谷成为了心心念念地存在。终于,带着朋友,来到了这处原始、粗狂而奔放的地方。

从罗塔坪向北而去,七拐八折,没有路牌。眼见进了一张硕大的口袋,三面是刀削过的峭壁,灰白色的石壁上渗透着黑色如墨汁一般的有机物。它是乡民生活污水浸透的结果,抑或者是天公顽劣作画的挥毫泼墨?我总愿意相信是后者。

地图一看,名唤水田村。隐约间,似乎听到了澧水的奔腾和渔船吆喝“妹儿,上船咯!”朋友惊呼,“我们莫不是到了?”是的,到了。这里就是槟榔谷“景区”的核心地带——天使之城。作为处女地,驴友们赋予了它们盎然的名字——“槟榔孔”“星之谷”“迷洞”,凡此种种,大约都有些令人神往的神秘之意。

顺着河床冲刷过的满是鹅卵石地方向前走去。不知东南西北,更没有路人可以“投石”。顺着牛儿的“哞哞”,走到了天使之城的最深处,算是绝境,几乎就是口袋的底部。

夏天,眩晕,太阳晒得人脚趾头缝里油光水滑。“成建制”的风,迎面吹来,狐疑间,朋友已经往前奔去——“迷洞”算是到了。没有电筒和探洞的经验,只能凭借着微弱的手机灯光,在蝙蝠的“吱吱”中串成一串,徐徐前进。或遇黄龙洞之“千丘田”,又遇九天洞的“天窗”,还见到奇梁洞的暗河,我便觉得“迷洞”之“迷”来得那般贴合实际。没有户外经验的我们,只能顺着路稍宽的地方前行,看见岔路,只能赌一把。几次走入绝境,只有水声潺潺,以及光滑如碧玉的钟乳石。好在朋友发现了稀疏脚印,才顺着走了出来。

光亮,从一点,成为一条不规则的曲线,最后成为一整片。《桃花源记》的“仿佛若有光”不曾欺我,若非真实所见,我是不愿意相信大自然竟有如此神功,怪不得历史上少数民族领袖起义反抗暴政能成佳话,地利如此,何愁不胜!

再往前,便是四面高山环绕的又一个“天使之城”了,只不过没有之前那般“利索”,杂草和参天之树堵在了眼前。向右望去,那是高达百米的天桥。“那莫不是天门洞?我们什么时候穿到这里来了?”的确是像。但此洞非彼洞,驴友们取名为“天堂门”。是啊!这般超凡脱俗的存在,若不是无远弗届的造物主之所为,又怎会存在?“天堂”也好,“天使”也罢,都在此处给我们留下了令人惊叹的自然遗产。

一个箭步,用十来分钟的大步跨越,我登到了“天堂门”下。仰头望去,那是一条巨大的灰色腰带,似乎是祝融升天时候刻意留下的,让我们可以找到驩兜深藏的痕迹,我们未曾忘记,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有勇敢、勤劳、淳朴、坚韧的土家儿女。

转身向更远处望去,那是又一个更大的“天坑”,或者说是“天使之城”。这里何止是“天使之城”!简直就是“天使之城”扎堆的地方。据说,从空中俯视,这里是无数的镶嵌在一块巨大绿色幕布上的白巧克力圈,它们或圆、或椭、甚方,密密麻麻地镌刻出了又一幅图景。那东边的澧水,不正是一条土家孩子挥舞的陀螺鞭吗?而这一个个“天使之城”,不正是它鞭打的陀螺么?旋转、旋转,钻出了眼儿,钻出了土家儿郎战天斗地的自信,也钻出了这片土地上那苍劲、悠长而深邃的力量。

我迷失了,迷失在了槟榔孔之中,找不到“天使”的所在,更不知道“星”与“月”,“星之谷”呢?那挂在空中的月牙儿呢?伴着狗吠,尽在一锅散发着土家土味的罗塔坪土鸡的浓汤里。蒸腾的土鸡香味儿,你去哪儿?

去到那槟榔谷的世界里,去到那百年前为了民族独立和解放的红军战士的陶碗里,去到那三亿多年前,向三亿八千万岁的张家界地貌道一声:“伙计!”

湾上人家

在溇水拐弯的地方,那是我最喜欢的山水画面。每每经过,都会为之驻足。好似九曲黄河第一弯,又如同虎跳峡的长江大拐弯,都用一个硕大且悠长的弧形,在两山间变得奔腾愈加。溇水两岸的绝壁,那是“猿猱欲度愁攀援”难以挑战的陡峭。几乎垂直下来,就如同张家界核心景区里采食岩耳的技艺人在一根一根的山上劳作,看着令人胆寒。那花岗岩在雨水的侵蚀下,亦没有丝毫逊色,决计不愿改变自己倔强刚毅的性格。即便是战天斗地的筑路工人,也只能在水山相交的山麓修筑通道。也正因为如此,我们行之而过,才能见到这自然与人工的绝妙之合作。

本以为就是这般震撼,也已经足矣。惊诧之余,自己可以享受自然山水给予的恩赐,无论从何说起,都算是无比幸福了。但我总不知足,想一窥究竟,看看溇水大湾的绝壁上,会是什么样的存在。就如同在张家界黄石寨景区,眺望远处所谓“原始森林”的时候,我总是想知道,那遗世独立的地方,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精彩世界。好在现在有了条件,我拿了一台航拍器,就要一睹湾上风采,看头顶下的天空,是否会有不一样的存在。

然而,偶然,或者说必然,我被震惊了。

我实在无法想象,在数百米高的绝壁上,怎么会有人家?更何况还是在一眼望不到顶的绝壁上,这是人,还是遗落的上古先民?他们是如何上去的?他们又该如何生活?吃什么,用什么,房子如何建造?太多的疑惑在我脑中魂绕。或者说,自己孤陋寡闻罢了。我清晰地记得自己在湘西桑植的大山深处,看到过倾斜几乎要与天相交的人家。也记得在四川得荣县的江边陡坡上,还有零散的人家,以及那些无草可吃的牛儿。无论我如何去费解,他们始终存在于那里,甚至早已经存在了上万年。疑惑出来了,但原有的问题终究还是得到了解决,我至少知道了在溇水拐弯处的绝壁上,至少是有人家的,并且还不少。

溇水在长潭河水电站上游一带是南北走向的,在两岸绝壁之上,是开阔且茂密的丛林。东岸人较少,但却开阔。这边裸露较多,现代化的痕迹较重,还有一两条毛坯黄路,在四周稀疏的林地里,这一家人好似明珠,碧绿在世界中。一朵湛白,好不显眼。若非凌空俯视,哪里能想象得出这超然脱俗地存在?再看西岸则显得原生态些。同样的房屋,不一样的是没有公路相连。在诺大的绿色幕布上,被老鼠咬上零星的黄色小孔。那开辟出来的人造之地,又如同阴雨天晴后枞菌,在平铺的世界里炸开了花。烟花易冷,但人类的伟力却愈加鲜艳。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之样貌,大概就是航拍所见之景罢。

从九万里高空俯视,同样的世界却有不一样的所见。就连我们最熟悉的风景,换了角度和高度,一切也就变了。就如同人生之境,“只缘身在此山中”未曾欺我。溇水湾上,有不一样的风景,即便走再多次,没有登高望远,始终不得见今日之景。人生也如此,我们每一道惊心跨越,都认为是最大的坎儿,一旦超越,便觉得只是乌蒙磅礴走泥丸了。这就是因为人成长了,心胸开阔了,一切也就变得简单了。

寻找属于自己生命的航拍器,也去看看自己周遭的生命,或许,未来就不一样的呢?但是,那航拍器在哪里呢?

这不,闪烁之中,航拍小飞机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中。

想象梭子丘

未到马合口,也不知今日梭子丘。但却通过文友们的笔端和新闻报道,了解了不足百里路之外的梭子丘村。我想抒写,渴望畅想,却不敢动笔。但转念,未曾亲吻梭子丘的土,难道就不能抒写她的美与厚重?未曾饮过梭子丘的茶,难道就不能想象三道茶之后醇与回甘?想象梭子丘,我觉得可以。

史籍有言:“康熙年间,后路屯军饮马酉水河的铁龙潭,马匹蹦跃长嘶,合口不饮。”故而得名“马合口,”又因白族同胞不远万里迁徙而入,遂有今日之马合口白族乡,梭子丘就是其中一片广袤山乡。《说文解字》将梭子丘的“丘”解读为“土之高也。”我想在白族文化浓郁的连绵深山中,梭子丘必然也有“马合口”之厚重历史,亦必有湘西大山的遗然纯粹。梭子丘,或许就是在丰富多彩的白族文化富矿中最耀眼的位置,熠熠生辉。她用“霸王鞭”“仗鼓舞”“傩愿戏”的形式,在白族山歌的悠扬中,谱出新时代的壮美篇章。这便是我对梭子丘的第一印象。

梭子丘,历史底蕴深厚。与湘西土家族、苗族不同,梭子丘保留了完整且原生态的白族文化传统。无论是衣着服饰,还是艺术形式,都与云南大理的白族兄弟姐妹们如出一辙,在中华民族大融合、文化大发展的历史进程中,一脉相承。如今,当梭子丘的白族同胞们跳起“仗鼓舞”,无数的镜头聚焦、笔墨飞驰,那是最丰盈且令人神往的民族文化旅游资源。因为白族文化的浓郁,这里也成为了全域旅游的绝佳选择,更是专家学者研究民族文化的宝贵田野。

梭子丘,百姓生活多彩。2016年5月,在湖南省撤乡并村大浪潮中,原来的梭子丘与仓家台、万众洛、银子岗村合并。山水同源的一家人,相聚在一起,有了更大战天斗地的勇气。精准扶贫的战场上,梭子丘闯出了自己的天地。原本因交通不便和历史原因造成的贫困,正在成为历史,翻天覆地的变化如火如荼,梭子丘的白族街道,将民族文化与建筑结合在一起,给人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至于来梭子丘考察学习之人,都会在此合影,算是标志性的景观了。而这一切,都是最近几年的发展变化。

于是乎,在新闻报道中,我多次看到了身穿白族传统服饰的梭子丘群众,他们载歌载舞。在篝火旁,手牵手,跳出了民族兴旺的舞蹈;在擂台上,扯开嗓,唱出了时代发展的山歌。尤其是在马合口白族乡游神活动的新闻中,我分明看到的就是白族乡民们对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的美好期盼。从传统的白族本主的信仰到如今取其精华的民俗表演,既传承了白族的优良传统,又将其文化形式完整的保存下来,在全域旅游的时代背景下赋予了全新的意义。多少次的采风和盛大节日,我都没有能够参与其中,这是多么大的遗憾呐!

想到这里,我不禁觉得:梭子丘,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此丘不仅是群山万壑中的高峰,更是白族文化一脉里的巨擘,还是文化繁荣下的一派欣欣向荣。这便是梭子丘,我想象中的梭子丘。

晨霜

清晨张家界,淡去昨日的寒意,迎来了久违之太阳。在高高的烈士塔那边,冉冉释放着冬阳所特有的暖意。和煦万物,则灵长自由,悠哉悠哉中又迎来了周一上班的事实。也就在这个盎然的寒冬之晨,我望见那一层层如蝉翼单薄的霜,覆盖在汽车上、草地里,以及那整个在寒冬瑟瑟发抖的瓦片上。是啊!是隆冬了,也是张家界别有风味的季节。

晨霜,太久没有见到她们,有些想念了。因为爱睡懒床的坏习惯,每每推开门上班去,已然是冬日高悬,决计是见不到霜的。也因为自然环境的高要求,没有昼夜温差的加持,也是难以见其一二。记得农人谚语“霜降晴,雨雪少”,想必未来几日定是大好的天气。

在大院里面散步,冷不丁地发现,那一排停了两天的小轿车,它们的顶上、玻璃上,全是白茫茫一片。若车子不发动,没有雨刮器的忙活,车内与外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停在我身旁就有一台红色小轿车,从车屁股来看,得有至少两天。灰尘扑扑,原本并不干净的车身上,因为有了这冬日早晨的霜,反倒多出了一种美感,所谓朦胧之美。不足一平方米的后车玻璃上,那如同哈尔滨雪国冰封的茫茫大地,就好似外兴安岭松针上落下的朵朵白雪,在呼伦贝尔大草原的风中凌乱,最后降落在茶卡盐湖冰清玉白的水面上,岂一个美字了得?

顺着目光往上抬,车顶上也不放过。那是晨霜铺天盖地的润泽大地,你始终无法想象,在我们所熟悉的中国红的车身上,多了一道,来自天空与自然的灰蒙、洁白,那会是一种怎样的色调?在中国朦胧的山水画卷中、西方笔墨浓重的油彩画里,都未见得此般颜色。硕大圆弧形的车顶上,也是晨霜的杰作,把自己短暂的生命与汽车车漆的悠长糅合在一起,是自然与工业文明交融的产物,令人诧异且欢喜。我总觉得这样的搭配并不合时宜,但它却客观存在着,就在我眼前,在这一长排的车顶上。

移步前走,那是车窗玻璃与引擎盖的世界。前窗玻璃与后窗相似,只是面积更大了些。它上面的雾也显得更加浓重,霜竟成为了一种炫白。我想起了庄子的逍遥游,“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广袤的车窗玻璃更多承载的是晨霜精灵的炫舞空间,那是一幅更加壮阔的画卷。对于热爱宏大叙事的中国人来说,在这种文化氛围中,我觉着前窗玻璃显得更优美、更迷人。就好像是裸体的女人只有在尽情舒展舞姿与出浴之后,方显其美的全部。引擎盖,这是车子核心部分的保护伞,如果在寒冬腊月里没有热车,直接发动,会对车子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晨霜对于我们来说可能是美的东西,但对于引擎盖和它下面的发动机而言,却是致命的病毒。我想,停了两天之后的车,此刻发动,会是一种怎样的与命运赛跑?大自然精灵般的晨霜,弹指一挥间会灰飞烟灭,而车子则在行驶之中,恢复了它本来的面貌,这样的生命节奏,不免令人唏嘘,这样的晨霜之美,又何其短暂!

我不敢想这样美好的事物,对于汽车、工业,乃至对于人类而言,会是灾难!但是在人类发明汽车以前,这样的东西又何尝不是一种美的存在?我们热爱自然,同时又不甘于在自然的淫威下过平凡而无奈的生活。在战天斗地的过程中,我们迎来了自由,也获得了方便,但却永远失去了对自然之美的感知与拥有。除却张家界,在别的城市,我想是很难看到这样的景色的。除了清晨,上班之后也是难以欣赏到此美景的。驻足,观看,欣赏,然后坠入爱河。

喇叭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身后一辆黑色小车疾驰而过。我清晰地看到,在空调与雨刮器的夹缝之中,前车窗玻璃上的晨霜,全部消散了,一丝不留,就好像她们从未存在过。何其壮美的生命,又何其渺小!

铭记下这一抹难得的美好,晨霜,愿你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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