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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批评视野下的《白比姆黑耳朵》

2020-11-18刘念

海外文摘·艺术 2020年21期
关键词:特罗尔斯儿童文学

刘念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上海 200234)

加夫里尔·特罗耶波尔斯基是苏联农村题材的作家之一,他生于十月革命前12 年,与新生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一同成长起来。特罗耶波尔斯基于1971年发表了中篇小说《白比姆黑耳朵》,并凭借此书荣获苏联国家奖。《白比姆黑耳朵》在讲述猎狗比姆遭遇的同时,用其优美、广阔的文笔向读者描绘了神奇美丽的大自然、真实细致的城乡生活和处于其中的各色人等。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梅子涵先生在《阅读儿童文学》中称赞特罗耶波尔斯基写出了“一个不朽的小狗故事小狗形象”[1],具有召唤读者心灵的神奇效果。

《白比姆黑耳朵》不仅是俄罗斯动物文学的杰出代表,也是俄罗斯大自然文学中的一颗珍宝,蕴含着重要的生态思想。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从生态批评的角度对这部作品进行解读和分析具有重要的价值。

1 生态批评与儿童文学

生态批评作为一支理论流派,兴起于20 世纪60 ~70年代自然生态危机愈演愈烈的欧美国家。1972 年,美国比较文学学者约瑟夫·米克出版了《生存的喜剧:生态文学研究》,成为生态批评的开山之作,首次提出“文学生态学”的概念[2];1989 年彻丽尔·格罗特费尔蒂提出将“生态批评”运用到文学批评领域的自然书写研究中,随后发表《重评自然:走向生态文学批评》一文。1992 年,“文学与环境研究学会”成立于美国;1993 年,生态批评刊物《文学与环境的跨学科研究》由美国生态批评学者帕特里克·D·默菲创办,这标志着生态批评学派的正式确立。随后,在经历了从生态批评学派的创立和理论建构时期到环境公正生态批评时期的转向,以英国乔纳森·贝特、美国斯科特·斯洛维克等为代表的生态批评理论逐渐走向成熟,形成各自相对完整的体系。到了21 世纪初期,生态批评成为了文学研究的一个重要视角。

中国的生态批评起源于1990 年,不同的专家学者为中国生态批评理论的建构做出了巨大努力。作为中国生态批评研究者的代表人物,鲁枢元先生创造性地提出将生态学划分为以自然界为研究对象的“自然生态学”、以人类社会为研究对象的“社会生态学”和以人的内在情感生活与精神生活为研究对象的“精神生态学”。这是对中国生态批评理论的一大贡献。

生态批评以对大自然的关怀为出发点,以人与自然的和谐归一为终极目标。儿童文学作为文学的一种特殊形式,天然地与大自然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关系,因此成为生态批评视角下值得关注的文本资源。

对于儿童与自然,鲁迅曾这样说:“孩子是可以敬服的,他常常想到星月以上的境界,想到地面下的情形,想到花卉的用处,想到昆虫的言语;他想飞上天空,他想潜入蚁穴……”[3]。在鲁迅看来,儿童和大自然在本质上是结合在一起的,正是这种与自然天生的亲近使儿童值得敬畏。儿童天真、纯洁的天性与自然的属性相一致,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对儿童而言是天然本真的法则。儿童文学研究者朱自强先生将儿童文化的这种特点称之为“儿童文化的生态性”[4],这一用语清晰地揭示了儿童文化与大自然的密切关系。书写儿童眼中的世界、守护儿童天然纯真的眼光是儿童文学的重要使命。也正因此,自然书写成为儿童文学作品中的重要存在,生态思想成为儿童文学作品中极为丰富的一类资源。在儿童文学中,以动物、大自然为题材和主题的作品数目众多,动物文学、大自然文学是世界儿童文学中的重要书写传统。因此,在生态批评的视角下对儿童文学作品中的生态思想资源进行关注也就具有了重要的意义。

2 蕴涵丰富的文本: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

根据鲁枢元先生在《生态文艺学》中的观点,文学艺术是一个生长着的有机开放系统[5]。在《白比姆黑耳朵》这部以狗为主角的俄罗斯儿童文学作品中,这个有机开放系统向读者呈现了涉及自然、社会、人生等各方面的丰富而迷人的蕴涵。借用鲁枢元先生的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三方面理论对这部作品进行细读分析,可以从生动感人的文本故事中挖掘出其背后的内涵。

2.1 自然生态

怀特海在《科学与近代世界》中写道:伟大的艺术就是处理环境,使它为灵魂创造出生动的、转瞬即逝的价值[6]。文学艺术作为人类的重要精神行为活动,应该关注和反思人类所置身其中的自然环境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

特罗耶波尔斯基对大自然有着近乎虔诚的热爱与尊敬,这与生态文学的倡导者和生态批评学者们的生态观念极为一致。在《白比姆黑耳朵》中,作者毫不吝惜自己的笔墨——他写大自然的春夏秋冬,写大自然的美丽,写大自然的神奇和智慧,写他对自然与人类关系的思考。

在《白比姆黑耳朵》中,特罗耶波尔斯基对大自然的描写集中体现在对森林的描写上。书中写到了两个森林,一个是主人伊凡带领比姆打猎的森林,一个是猎人们猎狼的森林。前者是作者描写的重点,作者用优美细腻的语言描写了森林不同季节(主要是春天和秋天)的景色,描摹了森林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个生物的微小的呼吸:

白桦树胀得鼓鼓的,清香的嫩芽,块根浓郁的香气,流过嫩草丛的涓涓细流,所有这一切都特别清新,令人神往。

阳光透过了除松树以外的整个森林,即使松树也有被金色阳光射透的地方。万籁俱寂。重要的是万籁俱寂。森林里春天早晨的静寂是多么美妙啊[7]!

森林其实还是原来的森林,他俩春天到这里来过,夏天也来过,但是现在这里到处一片金黄,一片火红,仿佛万物和太阳一起燃烧,一起闪射着金光。树木刚刚开始脱掉盛装,叶片在微风中无声地、从容地摆动着,落下来。气候凉爽,舒适宜人。

春天的森林是静谧安然的,草木清新、阳光和暖、氛围和谐;秋天的森林是从容舒适的,在这里,伊凡和比姆也变得从容起来,伊凡甚至可以忘掉战争,忘掉不幸的过去,忘掉自己的孤独。特罗耶波尔斯基文笔优美,不同季节的森林有着不同的景致,这些景致似在作者心中如画定格,再自笔端缓缓倾泻而出,浑然天成。

除了书写大自然的美丽,特罗耶波尔斯基更是透视了其美丽背后的伟大——大自然的智慧是无穷的,这集中体现在作者对比姆受伤后自我医治的描写。当比姆被狠心愚蠢的克林姆踢伤后,它只能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步前行。然而凭着天生的大自然给它的直觉,它能够去吃草药、吃食物、喝水,从而使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好转。“大自然使狗积累了极其丰富的‘知识’,以致使人们对于它们创造的奇迹一次又一次地惊叹不已。”这就是大自然的奥秘和智慧,人类无法全部知晓和领会,但需要心存敬畏和感激。

大自然的智慧仅仅是这些吗——让一只狗创造一个小小的奇迹?当然不是。对生态系统的多样性和稳定性的探讨是生物学也是现代社会的一个重要话题。作者在《白比姆黑耳朵》中也对大自然所特有的调节功能进行了思考:“要知道,由于他们调节了生活,使得大地上只有健康的生物品种才能保存下来。最后的一匹狼在活动着……它们到处活动,是为了消灭患疥疮的狐狸,免得它们再传染别的动物……”在涉及整个地球和自然生态系统这些更宏大更重要的事情上,大自然有着天才的预见能力和执行能力,作者也借此指出,人类应当尊重和敬畏自然,与大自然和谐相处。

“感谢你,森林!”是书中反复出现的一句话,也是特罗耶波尔斯基尊重自然、热爱自然、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自然生态理念的集中表达。

2.2 社会生态

人类的社会活动已在地球生物圈的各个角落打上了独特的烙印。在资本主义不断发展、全球化进一步加强的时期,作为人学的文学,更应该反映社会生活,关照其所处时代的人和社会。

《白比姆黑耳朵》讲述的是一只狗的寻找故事。作为一只非良种塞特犬,比姆出生即遭主人遗弃。善良的老人伊凡·伊凡内奇收留了比姆,并与它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当伊凡因身体原因前往莫斯科做手术时,可怜的比姆毫不知情,只能坚信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和寻找,并由此踏上了漫长而艰难的寻找主人的路程。最后,当历尽艰辛的比姆终于回到自己家时,却因无赖刁嫂的诬陷被抓进了铁闷罐车上,它的生命也就此消逝。

但小说讲述的不仅仅只是一只狗的故事。在小说中,比姆是被置于一个与人同等的社会地位上的,是勤劳善良却地位微贱不受重视的下层人民的象征。作者在对比姆的描写中倾注了人道主义的关怀,实则也是作者对下层人民美好品质的赞扬与歌颂,对其苦难命运的关注与同情。

除了这种象征式的描写,特罗耶波尔斯基也对其所处的社会及其中的各色人等进行了观照:城市生活的匆忙、人群的拥挤,农村的牧羊、割甜菜、挤牛奶、各种家禽牲畜,《白比姆黑耳朵》对城市和农村的生活描写真实而细致。与此同时,这里也生活着各种各样的人:有善良的伊凡和托里克,也有刁嫂和灰脸那样可耻无赖的人、有汽车司机那样财迷心窍的人;有住在城市、生活富裕但家庭关系不那么和谐的托里克一家,也有生活在乡村、劳苦工作但温馨和睦的阿廖沙一家;有离了婚独自生活、生性善良的女人达莎,有穿着打扮时尚却对一只善良的狗恶语相向的胖女人;有忙碌一生、居无定所的看料工人米海依,有“尽职尽责”的教育工作者安娜……

文学艺术对社会环境和人类活动的观照和反思是社会生态学所倡导的一个重要论点。上述是特罗耶波尔斯基在小说中建构而成的世界,同时通过这些,“我们也窥见了苏联社会的一个侧面”[8],对我们当下的社会生活同样具有观照和反思的价值。也正是由于特罗耶波尔斯基对现实的准确反映,《白比姆黑耳朵》当时被认为体现了高度艺术性与思想性的统一和具有高度的道德意义,并因此获得苏联“国家金奖”。

2.3 精神生态

文学艺术本质上是一种精神活动,它反映和描写人的精神生活,同时也引导和改变人的精神生活。鲁枢元认为精神生态学关涉到精神主体的健康成长,关注作为精神性存在主体与其生存环境之间的相互关系。现代社会的生态危机不仅存在于自然领域,更存在与人的精神领域。比利时生态学家迪维诺在《生态学概论》中明确提出了存在着一种精神污染[9],这是现代社会中科学技术和消费文化对人精神和情感的污染。伴随着精神的虚空和心灵的物化,文学艺术这项指向人的生命价值和生存追求的精神活动,理应尽己所能地为人类提供可供栖居的精神家园,引导读者找寻生存的意义。在这个意义上,特罗耶波尔斯基在《白比姆黑耳朵》中借助比姆的寻找,引领读者展开了一场寻找自己心灵方向的旅程。

在《白比姆黑耳朵》中,寻找伊凡是比姆活着的意义。其实,每个人都像比姆一样,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个让我们的人生有意义的东西。而在“寻找”的过程中,我们也会遇到善良的托里克和阿廖沙,遇到可恶的灰脸和刁嫂,遇上那么一场滑稽不已的报刊辩论赛,遇上一片温柔平静的森林,遇上一扇无论如何都敲打不开的门……“寻找”的结果,或是穷极一生无所得,死后有人或者无人知晓,也或许是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心灵从此有了归属。但无论结果如何,这样的“寻找”过程都是有意义的。在“寻找”的过程中,犹疑后的果断、退缩后的前进、矛盾时的思考、所遇见的人事风景都会使我们的人生更丰富。丰富的人生即是有意义的人生。与此同时也应警惕,切莫在“寻找”的开始像比姆一样态度坚定、目标美好,但随着光阴的逝去,则变得像刁婶一样——目光短浅、物欲塞心,“寻找”的目标无聊和庸俗,甚至是丑陋与恶心。

这是特罗耶波尔斯基在简单平实的文字背后对读者精神找寻之路的谆谆嘱托和善意警告。这样的嘱托和警告是在作者对人性的审视与洞察后借助一只狗的故事缓缓道来的,具有着诗意的、哲学的力量,而非教条式的枯燥规劝和训诫,极具艺术魅力。

3 诗意叙述的构建:充满感情的语言和独特的叙述形式

在《白比姆黑耳朵》中,作者生态思想的表达是在诗意的叙述中完成的。充满感情的语言和独特的叙述形式为作者生态思想的传递赋予了和谐的形式,充满着和谐的美感。

3.1 朴实、优美、充满感情的语言

《白比姆黑耳朵》的语言令人印象深刻,具有一种温柔的力量。作者的叙述平淡朴实却又饱含深情,描写景色的笔触细腻优美而又清新怡人,最简单和平常的字句却能紧紧抓住读者的心弦。

书中关于景色的描写上文已有举例说明,这里列举其它部分的语言以作分析:

挨打以后全身都在发疼,头上的脉管在卜咚卜咚地跳,恶心得只想呕吐,身上没有一点儿劲。但它还是走了,去找自己的朋友去了。可不是吗,除了比姆,还有谁去找他呢?

一只看上去愁容满面的狗又满城里跑开了,但这是一只忠诚的狗,一只可靠的狗,一只勇敢的狗。

这里的文字朴实又生动。读者在阅读文字的同时仿佛正看见可怜的比姆,看到它失望又重新鼓起希望的样子,感受到它挨打后的疼痛与隐忍。谈到对比姆受伤的描写,下面这段文字更为令人感同身受:

比姆就这样地走着,走得很吃力,但在走着。嘴唇上出血了,它仍在走。不断地咯血,它仍在走。跌倒,爬起来,膝部一再打软,它仍在走。实在筋疲力尽时,在冰冷的地上卧一卧,站立起来继续向前移动着。

公路上有一只瘦弱的、瘸腿的狗在跑着。向前,一直向前跑着,虽然很慢,但仍向前跑着。它向着那充满善良的门口走着。比姆多么希望能在那门口卧着,等着,等待主人的到来,等待着随之而来的信任与最最平常的、普通人的爱抚。

读着这样的文字是很难令人不流泪的。特罗耶波尔斯基仿佛把这些文字在读者的心池里浸润过,一经写出,就能如此轻易地触动读者的心灵。比姆的受伤、受伤后的走和跑,它的感受和渴望,这些读者无法亲身经历与亲眼目睹的东西,在特罗耶波尔斯基的笔下都变得如此真实,好像读者能够亲眼看到,亲身感受到一样。

3.2 独特的叙述形式

《白比姆黑耳朵》在叙述形式上很具有独特性。从全书来看,作者主要采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来进行叙述,在叙述的过程中作者又常常现身,发表观点和感受。特罗耶波尔斯基不是在写故事,而是在讲故事,或者说,他是在以讲故事的方式来写故事。在讲故事的亲切和生动氛围里,读者可以感知书中人物的具体行动和细致心理;与此同时,特罗耶波尔斯基时不时以作者身份直接发言,清晰准确地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读者,从而使得读者和作者一起关注着比姆的命运,一起感谢善良、拒绝残忍。也正是因此,读者才会感到他们和作者、和书中的故事离得那么近,比姆的故事才能如此地牵动着他们的心。这种亲近感以及由亲近感而带来的感动、担忧、愤怒等情感正是这本书独特的叙述形式所带来的结果。

作者在第九章《小朋友,谣言,对比姆的告密和作者的插话》的末尾这样写道:

……读者朋友们!……请原谅在我这篇写狗的乐观主义的抒情小说里有时也插上一两段讽刺性的描写。别怪我破坏了创作原则。因为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原则’。也别怪我,亲爱的,把各种体裁混合在一起,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大杂烩:善与恶、幸福与不幸、欢乐与痛苦、真理与谎言本身就是互相接近,同时并存,有时很难把它们区别开来。

在这里,特罗耶波尔斯基直接与读者对话,表明了他的创作原则。生活本身就是大杂烩,每个作家也都有自己独特的创作方式,或许正是这种“大杂烩”的独特创作方式,才使得这本书如此独特、令人喜爱。

4 结语

现代社会面临着严重的自然生态危机和社会人文危机。为此,海德格尔倡导一种诗意救赎的策略——将拯救破碎的自然和重建衰败的人文以致最终拯救人类的希望寄托在文学艺术上。从这个角度出发,优秀的文学艺术应当描绘自然的瑰奇伟大、呈现人性的纷繁复杂、传递美好的希望和期盼,从而实现对人的心灵的诗意救赎。从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以及诗意叙述的角度对《白比姆黑耳朵》进行解读,可以发现其中蕴含的丰富生态思想和生态审美价值以及作者在故事的背后对美好社会和美好人性的热切企盼,这恰与海德格尔以及其他拥护自然的生态批评学者们对文学艺术的期待相一致。在这个意义上,这部以狗为主人公的俄罗斯儿童文学作品的的确确是一部充满诗意的、高级的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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