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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昆《琵琶记》版本溯源与文体特征论析

2020-11-16陈飚

戏剧之家 2020年30期
关键词:琵琶记版本曲牌

陈飚

【摘 要】《琵琶记》是永昆现存的主要剧目,其版本只有两种,这两种版本相差不大,现通用的版本主要是林天文的《永昆曲谱集成》。通过永昆本与明汲古阁的《六十种曲》和陆贻典的《新刊元本蔡伯喈琵琶记》相比较,说明永昆《琵琶记》与明代版本的《琵琶记》属于同一源流。永昆《琵琶记》的出目与明本《琵琶记》的出目基本相同,只是在出目数上有所增减而已,其文体叙事内容也与明本基本相同,由于叙事的需要,永昆本只是对明本的某些曲牌有所改编和宾白有些省略,这就是戏曲的民间性所决定的,这也是民间剧团对传统剧目改编所体现出来的主要特征。

【关键词】琵琶记;版本;曲牌;永昆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30-0007-06

“永昆”是中国昆剧支派的典型代表,是浙南戏曲四大剧种之一,其历史悠久。至于“永昆”的形成年代,未有明确记载,可见以下五则文献的相关描述。其一,《中国戏曲志》:“元末明初时期,《琵琶记》作者高明与昆山著名清唱曲家顾阿瑛有交往。”①其二,据《江东白芋》的记载,于明嘉靖三十二年间,《浣纱记》的作者梁辰鱼曾南游温州(永嘉),即“余幼有游癖,每一兴思,则奋然高举。癸丑之岁,南游永嘉,道经兰溪徘徊江岸。”②其三,清朝梁章钜《浪迹续谈(卷六)》云:“比年余侨居邗水;就养瓯江,时有演戏之局,大约专讲昆腔者,不过十之三,兴余同嗜者,竟十之七矣。”③其四,沈沉《永嘉昆曲》书:“乾隆年间,永嘉、瑞安、平阳等地‘小儿班遍地开花,备受民众青睐。清人张綦毋《观小儿班》诗云‘儿童唇吻学宫商,学得昆山与弋阳。不用当筵笑鲍老,演来舞袖亦郎当。” ④其五,黄一萍《温州之戏剧》叙述:“至道光年间,温州有‘霭云‘秀柏两个昆班,后来‘一死于疫,一溺于海,中断者二十余年同治间,重新组成同福、品玉两班。”⑤

以上文献记载,说明温州人在明代就已经与昆山腔艺人有联系,并且至少在清代就已有昆腔戏班的演出。然后至20世纪30年代,永昆开始衰落,仅存同福、一品春、新品玉等少数半职业昆班,并且只在民间演出。至1951年,以上三个戏班合并为“巨轮昆剧团”,于1955年改名为“永嘉昆剧团”。“文革”期间并入京剧团,至1979年才恢复建制,重新排演剧目,有些剧目至今常演不衰,比如《琵琶记》《荆钗记》《张协状元》等。但这些剧目的来源,没有资料记载,也无人考证。正如林天文先生所说:“‘永昆有史以来,其声腔没有任何工尺(工尺谱、简谱或任何曲谱)记录在案。”⑥这是因为永昆的传承与发展,全靠“三点指”的谱式,即“乌佬谱”⑦的言传身教和口耳相传。

《琵琶记》是永昆保存至今的戏本之一,也是永昆最具代表性的剧目,现存版本不多。据林天文先生介绍,该剧目是在1957年原“巨轮昆剧团”改为“永嘉昆剧团”时,为恢复演出而需要伴奏曲谱,由徐剑鸣、叶志钦、陈达辉三位乐师协同剧团演员一起口述笔录而成⑧。

虽然如此,永昆《琵琶记》也不是自创的,肯定是高则成《琵琶记》的遗存,也必定与古本《琵琶记》有一定的渊源关系。现以《新刊元本蔡伯喈琵琶记》与毛晋汲古阁《六十种曲》所辑《琵琶记》相比较,来追溯永昆《琵琶记》的版本源流,进而论述其文体特征。

一、三种《琵琶记》版本的介绍

《琵琶记》是早起南戏艺术的巅峰之作,又堪称文人传奇的典范,促成了明清传奇戏曲文体的规范体系,其历史影響深远。《琵琶记》原本共四十二出,主要描写汉代书生蔡伯喈与赵五娘之间悲欢离合的故事。该戏为温州瑞安人高则诚(高明)所作,正如明徐复祚《曲论》所云:“有王四者,以学闻,则诚与之友善,劝之仕,登第,即弃其妻而赘于不花太师家,则诚恶之,故作此记以讽谏。名之曰《琵琶》者,取其头上四‘王云尔;元人呼牛为‘不花,故谓之牛太师;而伯喈曾附董卓,乃以之讬名也。”⑨

《琵琶记》版本很多,就明代而言,大致有二十余种。现存最早的并接近原本的当属陆贻典的《校钞新刊元本蔡伯喈琵琶记》,陆氏虽是清代人,但他所依据的底本是最早的。此外,就是明嘉靖苏州坊刻的巾箱本《新刊巾箱蔡伯喈琵琶记》和《明本潮州戏文五种》中的嘉靖抄本《蔡伯皆》(影印本)。其他版本基本为改本,如钱南扬先生所说:“自李卓吾评本以下十一本为又一系统,都被明人改得面目全非了。”⑩目前最通用的版本是明毛晋汲古阁《六十种曲》。

永昆《琵琶记》现存仅有两种版本,其一是《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浙江卷·温州本》,乃温州市文化局、温州市艺术研究室、永嘉县文化局、永嘉昆剧音乐集成编委会所编的油印本,时间不详,该本为清唱本,只录曲牌不录宾白,其中《琵琶记》曲牌共59支(前腔与尾声除外);其二是林天文主编的《永昆曲谱集成》,由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出版,该本为剧唱曲本,其中精选了十部永昆传统剧目中的优秀折子戏,曲文、宾白俱全,《琵琶记》共十一出。将两种版本进行对比,其相差不大,实为同源版本,只是前者是曲唱本,后者为剧唱本而已。正因为《永昆曲谱集成》本属剧唱性质,其中曲文、宾白俱全,所以本文选用此本与另外两种古本进行比较,即《新刊元本蔡伯喈琵琶记》本与明毛晋汲古阁《六十种曲》本《琵琶记》。

《新刊元本蔡伯喈琵琶记》乃依据孙崇涛主编的《古本琵琶记汇编》(册四),它是由中华书局出版的线装四针影印本。该本系“国家图书馆藏本”套色影印,卷上末有“陆贻典”印章和“嘉靖戊申七月四日重装,三桥彭记”字样。正文不分出,分上下两卷,上卷首页有标题“新刊元本蔡伯喈琵琶记卷上”,款注“东嘉高先生编集、南溪斯干轩订正”,三个红印章分别为“陆贻典印”“敕先”“北京图书馆藏”,正文首页有四行诗,即“极富极贵牛丞相,施仁施义张广才,有贞有烈赵贞女,全忠全孝蔡伯喈。”该版本为双面页,共62页,中间无缺页和空页。下卷末题有“嘉靖戊申岁刊”。后附“旧题校本琵琶记后”“手录元本琵琶记题后”与“附录”。全文句读用红点标出,曲牌名与人物角色用朱红括号标示。

毛晋《六十种曲》之《琵琶记》,乃中华书局2006年版。该版本于1935年由开明书店排印出版,1954年文学古籍刊行社用开明书店本纸型重印。中华书局1958年曾根据文学古籍刊行社本重印,2006年重印本一仍其旧。第一册第一个剧目就是《琵琶记》,共42出。《六十种曲》总目录后,附有一篇“演剧首套弁语”,《琵琶记》目录的前一页,撰有“绣刻琵琶记定本”字样,正文从第1页至167页结尾。

以上几个版本的《琵琶记》虽属不同时代的产物,并且经过文人的诸多改动,但究其故事内容与曲牌体式还是一脉相传,只是在文体特征或叙事风格上有所差异。现以《永昆曲谱集成》之《琵琶记》与《新刊元本蔡伯喈琵琶记》和毛晋《六十种曲》之《琵琶记》进行比较分析,追溯永昆《琵琶记》的源头,进而论述其文体特征。

二、永昆《琵琶记》的文本与明版本的关系

《永昆曲谱集成》本之《琵琶记》共节选有十一出,未标出数,按其曲牌与文体相对应于汲古阁《六十种曲》的《琵琶记》(原本42出)为十出,分别是第五出“南浦嘱别”、第二十出“勉食姑嫜”、第二十一出“糟糠自厌”、第二十二出“琴诉荷池”、第二十三出“代尝汤药”、第二十九出“乞丐寻夫”、第三十五出“两贤相遘”、第三十六出“孝妇题真”、第三十七出“书馆悲逢”、第三十八出“张公遇使”。而《新刊元本蔡伯喈琵琶记》(原不分出)是根据前两种《琵琶记》所节选的内容分别对应并列表。现将三个版本《琵琶记》所节选的曲牌名与出目分别比较如下。

从以上三个版本《琵琶记》的“出目与曲牌名”的对比中,可以看出永昆《琵琶记》与明本的渊源关系。虽说永昆现存剧目多是艺人口述笔录而成,但也是受传统剧目潜移默化的影响,并持续在艺人之间传承。

永昆《琵琶记》所辑录的出目,是后世搬演该戏本时所常用的折子。如《词林一枝》卷之三中的《蔡伯喈中秋赏月》《赵五娘描画真容》《赵五娘书馆题诗》等?,《乐府菁华》卷之一中的《五娘分别长亭》《伯喈中秋赏月》《伯喈书馆相逢》等?,《纳书楹曲谱》正集(卷一)中《琵琶记》的《分别》《吃饭》《吃糠》《赏荷》《描容》《庙会》《书馆》《扫松》等?。其曲牌与明本《琵琶记》没有区别,只是【前腔】数的多寡而已,永昆《琵琶记》是在明本曲牌【前腔】的基础上,进行精减。这种曲牌上的取舍,正是因为文体叙事的安排。而文体叙事由观众的需求所决定,也是一种文化审美的体现,带有区域性的文化特征。

永昆《琵琶记》的十一个折子戏,按汲古阁《六十种曲》本的出目顺序与之比较,汲古阁的前十九出,永昆基本省略,只选第五出“南浦嘱别”并分成两个折子戏作为《琵琶记》的开篇。第二十三出至第三十五出之间的出目也基本省略,只选用二十九出“乞丐寻夫”,永昆题作“描容”。明本汲古阁《琵琶记》的前十九出主要是围绕蔡公、蔡母、蔡伯喈、牛丞相等几个主要人物而进行的文体叙事,如《蔡公逼试》《丞相教女》《文场选士》《激怒当朝》等,而永昆《琵琶记》的十一个出目,主要是抓住“赵五娘”的人物形象和悲情进行叙事与抒情,为渲染中国旧社会“有贞有烈”的妇女形象,着笔在赵五娘的贞节与孝顺两方面,如《吃饭》《吃糠》《煎药》等出目,这种“节孝”德行的推广在中国农村具有极大的教育意义,这是永昆《琵琶记》出目选择与文体叙事要求的主要原因。

三、永昆《琵琶记》的文体特征

《永昆曲谱集成》本《琵琶记》共有十一出,由于篇幅所限,本文以其中前两出为例来进行文体的比较与分析。其前兩出为“嘱别”与“南浦”,相当于汲古阁《六十种曲》本的第五出“南浦嘱别”。“南浦嘱别”一出,共上场五个人物,其角色(人物)按出场顺序依次为旦(赵五娘)、生(蔡伯喈)、外(蔡公)、净(蔡母)、末(张广才)。《新刊元本蔡伯喈琵琶记》虽然未分出,可通过文体找到相应的内容与之比较。现将这三个版本相应的文体内容比较如下。

表二

通过表二中的文体比较,三个版本具有渊源关系,永昆《琵琶记》并不是直接源于某个版本,而是为了叙事的需要,在明版本的基础上进行改编和删减,特别是在宾白方面省略比较多。如《新刊元本蔡伯喈琵琶记》(白):“〔旦〕解元。雲情雨意。雖可抛兩月之夫妻。雪鬓霜鬟。更不念八旬之父母。功名之念一起。甘旨之心頓忘。是何道理。”永昆《琵琶记》(白):“(赵五娘)官人,两月夫妻虽可抛,竟不念八旬之父母。功名之念一起,甘旨之心顿忘,是何道理?”又如【忒忒令】及其【前腔】中的宾白以及【腊梅花】之后的大段宾白,省略较多。有时将曲牌中的宾白全部省略,如【沉醉东风】【五供养】及其【前腔】等。

由此可知,永昆《琵琶记》的文体叙事特征,主要体现在对明版本曲牌的改编和宾白的省略上。曲牌的改编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其一,曲牌中增加衬字,使叙事情节更加生动,更贴近日常生活。如【沉醉东风】中的“喂呀!”“喂吓”“吓!”等衬字,增加了赵五娘抱怨的情绪,也增添了生活气息。其二,曲牌中曲文的省略。如【(尾犯序)前腔】,原本是表述蔡伯喈赴京求取功名的无奈以及拜托张广才照顾自己的双亲,但其中“畢竟,你休怨朝雨暮雲,只得替着我冬溫夏凊”之句,使得蔡伯喈的“请辞”有些“强硬”。然而永昆《琵琶记》却省略了此句。此句的省略,使得原本强硬的请辞变得委婉与诚恳。其三,文字略作改动,但意思相近。如【鹧鸪天】曲牌,永昆作“〔赵五娘〕一半心事一半憂。〔蔡伯喈〕桑楡暮景應難保”;《新刊元本蔡伯喈琵琶记》作“〔旦〕一般心事一般憂。〔生〕亲闱暮景應難保”。宾白的省略,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大段宾白的省略,如上表【腊梅花】之后的宾白;其二,个别字句的更换,如上表【谒金门】之后的宾白:其三,大概意思保持不变,叙事语气的改编,如上表【尾声】之后的宾白、【(尾犯序)前腔】之后的宾白。

四、结语

永昆《琵琶记》的文体叙事所表现出的特征,体现了戏曲的民间状态,也体现了民间剧团对传统戏曲剧目改编的普遍现象。

永昆《琵琶记》的文本叙事是明本《琵琶记》的间接遗存,其方式主要是通过永昆艺人的口传心授,其曲谱虽是永昆乐师协同剧团演员一起口述笔录而成,但与明汲古阁《六十种曲》和《新刊元本蔡伯喈琵琶记》没有太大区别。说明永昆十一个折子戏的《琵琶记》源于明本《琵琶记》的相应出目,永昆《琵琶记》源于明本。

《永昆曲谱集成》辑录有十大传统剧目,除《琵琶记》外,另有《荆钗记》《张协状元》《永团圆》《绣襦记》等,这十大传统剧目是永昆的一笔巨大财富,是永昆艺人继承传统艺术坚持不懈努力的结果,这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上具有重大的文化和社会意义。

注释:

①中国戏曲志编委会.中国戏曲志(浙江卷)[M]·北京:中国ISBN中心,1997,92.

②(明)梁辰鱼.梁辰鱼集·江东白芋(卷下)[M].吴書蔭编集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363.

③(清)梁章钜.浪迹叢談 續談 三談[M].北京:中華书局,1981,347.

④⑤沈沉.永嘉昆曲·杭州[M].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8.

⑥林天文.永昆曲谱集成[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5.

⑦“乌佬谱”:是永昆老艺人学艺时所采用的快熟记谱法,即采用“三指板”,又称“三点指”“三指谱”,民间称“乌佬谱”等,其最突出的一点就是仅有板眼没有工尺字,其曲腔是由师徒口传心授。这种记谱法,在曲文旁边不标工尺字,只注有“、”“∟或│”“_”等板式符号,表示不同的板眼。

⑧林天文.永昆曲谱集成[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6.

⑨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233.

⑩钱南扬.元本琵琶记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2.

?王秋桂.善本戏曲丛刊(第六辑)之<词林一枝>[M].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5,6-7.

?王秋桂.善本戏曲丛刊(第六辑)之<乐府菁华>[M].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5,2.

?王秋桂.善本戏曲丛刊(第六辑)之<纳书楹曲谱>[M].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8,1-3.

?原谱为〔蔡母〕,疑为误写,此处已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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