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云龙 王凯正

(江苏师范大学,江苏徐州221009)

电影诞生之初,早期电影人尝试在放映默片的同时进行现场音乐演奏,现场奏乐声音的掩蔽效应,巧妙地掩盖了放映机的噪音,欢快滑稽的现场音乐也消除了观众对默片的心理排斥。这一时期,音乐不需根据电影内容来创作,本质上是与电影有着松散关系的现场音乐。后来出现的规范化、体系化的电影编配音乐,实际上是继承歌剧、舞剧、音乐剧等音乐手法的附庸于画面的电影音乐。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汉斯·季默 (Hans Zimmer)为代表的电影音乐作曲家打破了交响化配乐对好莱坞商业大片的声音垄断,他们在继承交响化音乐传统的同时,也结合了现代电子音乐技术,赋予了电影音乐更加广阔的创作空间。在当下电影创作中,音乐与影像联觉共同构建表现空间,音乐融入叙事的功能被强化,电影音乐已经成为电影创作艺术表达无可取代的重要手段。

1 电影《狮子王》 音乐的艺术特色

1.1 继承发展交响化配乐理念

电影音乐史上第一部重要的交响化配乐的电影是《金刚》(King Kong)。有声电影出现后现场乐池消失,然而交响化配乐的理念依旧延续存在,依然影响着当下的电影音乐的创作。电影 《狮子王》中“主题乐段”《Remember》《Circle of Life》等交响乐呈现出恢弘震撼气势,以传统的交响乐语汇为核心,通过主题乐段发展变奏的方式建构了整部影片的音乐框架结构。战斗场面乐段 《Battle for Pride Rock》急速的交响乐搭配强有力的咆哮呈现出了战争的紧张激烈;木法沙大峡谷营救辛巴时,交响乐营造出一种危机四伏的紧张气氛;木法沙牺牲时乐段 《Remember》变换调式,营造了肃穆沉重的氛围。电影 《狮子王》交响化音乐使用量大且交响化的音乐与画面构成同步关系,具有高度戏剧化的艺术风格,同时,交响化音乐呈现出的 “主导动机”,抑扬顿挫的乐思辗转描绘出人物的心理变化。电影《狮子王》的音乐充分挖掘传统交响音乐与电子音乐元素、流行音乐元素之间的潜在关系,融合多种音乐风格,在丰富和提升交响乐音色上的表现力的同时也给观众带来了复合音响的震撼体验。

1.2 拓展运用现代电子音乐技术

上世纪九十年代,汉斯·季默依托现代科技电子音乐强大的优势,与其他创作人及新一代电影音乐作曲家迅速成长为好莱坞电影配乐领域的中流砥柱。电影《狮子王》对电子音乐技术的运用主要表现在电子合成音色的运用、音频的数字化处理以及交响音乐的电子化三种具体的创作手法。在电影《狮子王》鬣狗追杀辛巴和成年娜娜夜逃的段落中,电子音乐充分发挥优势,模拟创造出传统乐器音域之外的声音,营造了紧张、恐怖的气氛。数字化处理的宏大声场与震撼的电子鼓点音色为观众们制造强烈的感官冲击与情绪感染。电子音乐为主体配置整部音乐,传统管弦乐队中的乐器被简化到只剩下某些声部。同时,电子音乐以超越常规的演奏方式形成的音域、音长不受传统乐器演奏时的节奏限制,这种声音调制和组合比传统音乐创作方式灵活得多,在音乐空间感营造和气氛渲染等方面都以其独特的创作优势,大大地拓展了音乐创作的空间。

1.3 融合多种音乐风格与形式

电影《狮子王》音乐融合了非洲地区的原始音乐、交响乐、摇滚乐、爵士乐等多元风格,为影片增添了多样化的视听色彩。恢弘大气的交响乐奠定了影片气势磅礴的情感基调。片头曲 《Circle of Life》非洲风格的音乐和土著的呐喊声,展现了生命力量和奔放的气质。极具节奏感的摇滚音乐,展现出非洲草原的一派生机。爵士风格音乐的丰富节奏变化和切分,展现了影片情节和人物的诙谐、幽默,增加了影像轻松摇曳的晃动感。

电影《狮子王》充分运用了多种演唱形式,包括独唱、对唱、合唱、重唱、阿卡贝拉 (无伴奏合唱)等多种演唱方式巧妙融合在一起,多种演唱形式相互交替、变换,丰富了电影音乐的层次,也让观众领略了不同演唱形式所带来的艺术审美价值。在《I Just Can't Wait to Be King》 《Be Prepared》演唱中,以独白的形式开始,随后融入了朗诵曲调风格的帮腔,再根据剧情深入,电影音乐从原先的独唱转化为合唱引入高潮。在 《Hakuna Matata》的演唱中,集合了合唱、轮唱以及对唱,乐曲中融入了轻松的爵士元素,展示了他们自由、快乐的生活态度。在 《The Lion Sleeps Tonight》演唱中,采用了阿卡贝拉 (无伴奏合唱)的形式展现了森林中的动物们和谐团结的生活面貌,在 《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中借鉴了音乐剧中的男女声二重唱,音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合唱队在低声部的衬托使得声部更加丰富,既有现代气息又有宏大的气势。

1.4 音乐融入故事承担叙事任务

电影《狮子王》中的音乐与对白交叉叙事。歌曲《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开始前部分是丁满的宣叙调与蓬蓬的趣味问答,在低声部的铺垫下,响起了富有浪漫色彩的男女对唱,音乐与对白的交叉,把观众带入了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在《I Just Can't Wait to Be King》中运用的演唱和对白表演是典型的美国音乐剧的形式,沙祖的演唱中既有美国黑人摇滚音乐朗诵调的元素,也有歌剧中宣叙调的元素,这种借鉴于音乐剧式的音乐与对白交叉叙事起了很重要的推进转接与对比的作用。

歌曲 《Hakuna Matata》中摇滚音乐带来的强烈的节奏,宣叙调朗诵诙谐活泼,演唱者把唱、念、表演融为一体,充分表现了其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和森林中和谐安宁的生活氛围。在歌曲进行过程中有回忆时空的切换,有辛巴在森林中的成长过渡,这种借鉴了音乐剧和歌舞片的叙事时空转换的艺术手法在影片中多处使用,或是时空转换,或是视角转为另一条叙事线。这时,电影中的音乐往往传达片中人的情感和思绪,画面溢出了歌曲的时空,音画关系变得更加丰富。在这些段落中音乐促成了向虚拟世界的跳跃,音乐承担了 “在不可信中创造可信的任务”。

《狮子王》电影音乐继承了交响化音乐的理念,拓展运用了现代科技电子音乐技术,融合了多种音乐风格和演唱方式,给观众建立起音乐与影像的联觉空间,也让电影音乐在叙事方面发挥其特有的功能。电影音乐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点缀,可以说音乐在电影中开始获得了某种不可替代性。

2 电影《狮子王》 音乐与影像的联觉表现

音乐与视觉构成 “联觉”和 “联想”是心理学的概念。音乐自身的非视觉性与非语义性决定了在音乐听觉中直接引起的是联觉活动,而联想则是在联觉基础上引起的后续心理活动。音乐与视觉影像二者相辅相成、相依相偎,二者的合理呈现联觉产生的趣味性、融合性与意象性,为影视作品逐级建构起浑然一体的表达。电影 《狮子王》充分利用音乐的音色、节奏、旋律、和声与织体的表现手段,建构起音乐和视觉画面的高度默契的表现空间,声画之间流动出超越视听本体的主题思想情感。

2.1 音色建立视听印象

每种乐器都有自己的声音特质,音色呈现出的表现力往往与音区、音响密度、音响厚度及声部的排列有关。在电影 《狮子王》音乐中,不同乐器的音色发挥着自身的声音特质,产生不同的视觉印象。如管乐音色洪亮有力,有利于烘托场面气氛;弦乐器音色表现力丰富,有利于刻画角色内心,表现起伏跌宕的情节;打击乐器发挥低音和力度的优势,有利于渲染热闹、紧张的气氛或烘托高潮;人声作为一种特殊的乐器也有非同寻常的表现力,在电影《狮子王》中除人声演唱的歌曲外,采用无词义的人声哼唱可以跨域语言的界限,带给人直接的情绪感染;电子乐器创建出新的音色拓展了传统乐器音色表现空间,在电影 《狮子王》的配乐中电子音乐与交响乐在音色及演奏表现方式等方面的完美融合创造出了强烈的视听冲击感。

2.2 节奏推进声画进程

我们常用 “轻、重、缓、急”来表述节奏。轻和重表示的是强弱,也就是节拍重音的问题,缓和急表示的是长短,反映了持续的拍数,这里面还包含着拍子的速度因素。拍子是有规律、重复的脉冲,这种拍子就像流动在音乐中的脉搏,是构成节奏的基础。较快的节奏会使人联想到能量、动力、激情,而较慢的节奏使人联想到庄严、抒情、宁静。电影《狮子王》中运用的非洲地区的音乐其节奏相较于西方音乐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这种风格的音乐打破了严格的格律不受节奏的限制,自由发挥的余地很大,因此,这种音乐节奏也不会限制电影声画进程,影像会变得更加流畅自如。同时,电影 《狮子王》中的音乐大量运用爵士风格的元素,运用切分音特有的“短长短模型”,同传统音乐相比形成更加轻盈的晃动感,使得声画影像更加活泼跳跃。另外,电影《狮子王》音乐节奏与影像画面的景别、运动、剪辑进行匹配获得音画结合的节奏,共同营造情绪,形成强烈的视听冲击。

2.3 旋律建立主题想象

旋律是由一系列音符构成的一个可供记忆和识别的序列,也正是因为旋律具有被记忆的特征,电影配乐的作曲家往往会在影片中创作出让人印象深刻的主要旋律,在主要旋律基础上编创主题曲、主题歌、插曲等乐段。在重温 《狮子王》配乐时,汉斯·季默意识到音乐主题与旋律是 “故事的情感支柱”。于是,他为重塑新作请回了许多参与原版电影音乐的幕后工作者,保证在音乐旋律呈现出的主题想象不变的前提下,增加新的创作力量和技术手段、艺术元素,将电影音乐打造出更高的艺术水准。

在电影不同的主题段落中,音乐旋律线的上行会使紧张度增加,而下行会使紧张度缓和,旋律线的起伏也会引起视觉想象的不同感受,如明亮的高音区的女声吟唱表现美好,阴暗的低音区的男声低吼表现灾难等。《Remember》《Simba Is Alive、Reflections of Mufasa》等歌曲采用同一旋律变换调式或乐句自身的级进和跳进幅度大小改变也赋予了不同主题段落的旋律情感强弱变化。

2.4 和声与织体丰富空间感受

和声常常以伴奏的方式为旋律提供有力的支持。电影 《狮子王》中 《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等歌曲演唱的和声运用,丰富了旋律的表现色彩,增加了音乐的深度和丰富性。另外,和声的听觉感受与画面一起实现对观众的观影心理引导,达到强调、惊异、悬念或结束等音画结合的“化合”反应。织体包含多个音响层次,表现了电影中音乐富有美学特质的听觉上的空间感受。音乐再加上其余的声音部分,如对白、音效、环境音响等构成的“音乐蒙太奇”,形成浓、淡、厚、薄的不同织体形态。从独唱到帮腔再到合唱,这个过程中对白、音效、环境音响等听觉信息逐渐涌入,电影《狮子王》中多处乐段创造出由薄到厚的织体变化,逐渐丰富了视听的空间感受。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织体厚就一定比薄要好,就像音乐需要高潮也需要休止,甚至有时精心设计的休止就是一种高潮。在辛巴与刀疤大战的场景中,画面大量采用运动镜头、升降格、切入、闪回等多种手段,信息量巨大,这不能不说是个很厚的视听织体。而战争的结束都出现了长达几秒的静默,视听织体的变薄为情感的表达留出了大量的空间。

3 融入故事世界的音乐的功能解析

电影音乐的功能有渲染气氛、刻画人物心理、年代注释等。美国罗德岛学院的凯瑟琳·卡林纳卡(Kathryn Kalinak)教授将其总结为建立故事设定(如时空的明确)、构建气氛、推进叙事进程、人物内心体验等。也有学者认为音乐在电影中有故事设定、渲染情绪以及为观众提供额外提示等功能。电影音乐要为故事服务,因此,本文按照构成故事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情节、主题等要素梳理出电影音乐时空情境导入、角色形象设定、情感体验创造、主题情绪引导四个方面功能。

3.1 时空情境导入

电影的开场一般要交代故事发生的年代、地域、民族等背景信息,而音乐在这些方面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使用音乐将观众带入故事的叙事时空是常用的手法。如电影 《狮子王》中片头曲 《Circle of Life》由非洲土著的呐喊声开始,独唱混入和声及强烈的摇滚风格的音乐,迅速导入电影的叙事时空。另外,音乐可以转换叙事时空情境,电影中的时间、季节、场景的变换可以通过音乐的切换来实现。如电影《狮子王》中草原日出、夜晚的星空、大象墓地及欢乐的森林王国等不同的时空情境切换。除此之外,在影片当中表现时间推移和地点变更的节点处,音乐可以创建平滑过渡的有效手段,架起连接两个叙事段落的桥梁,也可以采用音乐的反差营造出节奏,相互形成对照实现时空的跨越。

3.2 角色形象设定

塑造鲜活和独特的角色形象是电影的艺术创作原则之一。对角色的刻画是电影音乐的诸多功能之一。上文提到的 “主导动机”用音乐的短小乐思来象征人物、剧情及重复概念的运用,它是鲜明的“标签”,是作曲家通过音乐技巧的有机综合揭示剧情发展的一种音响信号。电影 《狮子王》的角色设计不同于大多数实拍电影中的演员表演,动画影片中的角色是形形色色的动物。因此,要让角色充分地展现性格特点,并且在有限的时间内获得观众的认同,音乐的设计就必须对角色性格和心理进行挖掘,赋予角色或场景“主导动机”。比如电影《狮子王》中彭彭和丁满、刀疤与鬣狗、辛巴与娜娜角色形象不同,出场的音乐设计根据角色性格和心理也区别开来,音乐中的这种 “主导动机”在短时间内让观众在心理上建立起角色形象认知。

3.3 情感体验创造

电影音乐通过直接模仿、近似模仿、暗示和象征来完成事物的情感摹写。如用竖琴的琶音手法模仿潺潺流水,用黑管模仿布谷鸟的叫声,用钢琴的装饰音模仿袋鼠的蹦跳等,用铜管乐器发出的明亮的音色暗示日出时发出的光束,用弦乐组流畅轻盈的旋律象征落叶飞舞等。描绘性的功能主要是针对画面中具有动态性的视觉形象而言的,画面中的动作通过音乐的配合得到强调。

电影音乐借助人听到不同声音的生理反应来创造情感体验。如电影 《狮子王》中鬣狗追杀辛巴和娜娜时,大力度的音响跳变很好地渲染出恐怖、紧张的气氛,伴随的怪异音调、不和协的和声,紧要关头时音乐声响瞬时剧增,追击时伴随飞奔的脚步的狂乱音乐节奏等,电影音乐在描绘中渲染,在渲染中描绘。此外,音乐在心理层面描绘角色的内心世界和精神状态时,观众会自然地把人物命运的起伏与自己的经历和体验联系起来,这样也就创造了一种画面信息“延展”的情感体验。

3.4 主题情绪引导

无论是之前所讨论的时空情境导入、角色形象设定,还是描绘事物、渲染气氛,这些音乐的功能应该是隶属于故事主题情绪本身的。电影《狮子王》的开场音乐响起的时候,情绪基调就开始一步步引导。电影音乐也着力于人物塑造、场景描绘、情节段落主题表达,或善恶、或喜忧、或缓急,直至电影片尾曲 《Never Too Late》播放完毕,主题情绪引导才终止。

实际上,无论是 “音乐情绪与画面内容中的人物情绪、状态之间具有某种对抗性”的音画对位,还是“画面中演绎的内容和音乐中表达的内容各自有相对的独立性”的音画平行,都是电影主题情绪的表达和对观众的情绪实现的引导。电影音乐带有导演的主观色彩,也体现了其主题情绪引导的主观意图,而这种主观意图在观众观影的过程中往往不会被刻意品评。因此,电影音乐的主题情绪引导变得不会是言辞犀利的说教,而是春风化雨般的潜移默化。

4 结语： 《狮子王》 电影音乐的镜鉴思考

导演乔恩·费儒 (Jon Favreau)说 “就让 《狮子王》电影音乐直击你的心灵深处吧,就算你还不了解这部电影或舞台剧,都可以从音乐中感受到它的精神力量。”对电影音乐的重视不仅仅体现在导演和编曲的工作上,在好莱坞电影工业中,电影音乐创作和录制合成一直拥有单独的标准流程。正是如此,电影《狮子王》凭借音乐与影像在美国的动画史上创造了动画电影的又一个高峰。

电影音乐从无到有,从附庸到无可取代,从交响乐到现代电子音乐的多元化融合,我们应该充分把握电影音乐的艺术特色,拓展电影音乐的表现空间,挖掘电影音乐的影像价值,发挥电影音乐的叙事功能。对电影音乐的创作不再是单纯建立在 “经验”和“感觉”的基础上,应该重视把握电影音乐工业化生产流程的规律。另外,对电影音乐的 “重视”并不是意味着音乐在电影中被突出、强调,“听不到的”电影音乐如同拍摄角度、构图、色彩、照明等这些“看不见的”要素一样重要。因此,好的电影音乐应该是汇入电影声音体系所整体构建的环境声场中,不应单纯地被观众听到。

注释

①1933年版的电影 《金刚》在电影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带动了电影艺术的一个潮流,站在帝国大厦顶端的巨猿成为好莱坞电影的经典一幕,该电影衍生出众多的仿效之作。此后又被翻拍。

②主导动机 (Motif),又叫主导主题,是歌剧、舞剧、戏曲和标题性大型作品中描写人物或特定剧情的特征性旋律。重复出现的简短乐思,旋律、和声、节奏或者三者的任意组合,是在歌剧、舞剧、戏曲和标题性大型作品中描写人物和特定事物的一种表现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