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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习与神归:玄幻小说对日本动漫的借鉴及创生

2020-10-24张春梅陈一飞

文艺评论 2020年2期
关键词:玄幻网文动漫

○张春梅 陈一飞

在文化软实力愈发受到重视的今天,拥有千年文化积淀的中国也在积极寻求文化输出。2012 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中国文学越发受到世界的关注,但是“我们必须承认,中国文学在世界上很‘弱势’”①。然而,当主流文学在海外市场边缘踱步时,网文已经在全球网络世界中迅速崛起,其中尤以玄幻小说最受追捧。

玄幻小说并非一夜之间便取得如此成就,其生发受到多重力量的影响,日本动漫便是其一。《2006 中国玄幻小说年选》主编黄孝阳在序言中提到,中国玄幻小说有两个半源头:一是西方奇幻与科幻小说,一是中国古代神话寓言、玄怪志异、明清小说以及诸多典籍,剩下半个则是日本奇幻、周星驰无厘头、港台新武侠以及动周网游。②黄孝阳显然注意到日本动漫在玄幻小说生发过程中起到的作用。虽然媒介的不同致使日本动漫在玄幻小说中的体现并未有如西方奇幻、传统武侠那样直接,但其影子却如幽灵般始终飘浮于玄幻小说的文字之中。

与同属于幻想文学的奇幻、科幻、魔幻等类型相比,玄幻小说出现较晚,相关研究也尚未成熟,至今还没有一个关于“玄幻小说”的准确定义。本文暂将连载于互联网平台,以东方玄学为背景,以个人修炼升级为主线的网文作品全部归入玄幻范畴,并对其源头及后期本土化发展进行研究。

一、玄幻小说之“源”:日本动漫对网文的影响

(一)日本动漫在中国的传播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打开大门,开始了面向世界积极学习、研究、引进先进技术与文化的过程;加之电视机普及以及互联网大众化时代到来,“感性的、快感的、当下即时的、无距离的体验成为主导形态”③,人们对视觉享受的需求愈发增强。然而,本土动漫的发展却在开放的市场环境中走向滞缓。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虽然陆续出版了如《葫芦兄弟》《黑猫警长》《宝莲灯》等高质量动画,但是以往计划经济下阳春白雪的创作模式与当下商品经济浪潮中市场需求的不匹配,给了日本动漫抢占中国文化市场的契机。

1980 年,52 集动画片《铁臂阿童木》在中央电视台播出,新颖的画风、独特的剧情以及充满科技感的机器人元素迅速抓住人们的眼球。随后,由辽宁儿童艺术剧院等单位译制的《聪明的一休》《机器猫》《奥特曼》等动画在地方台大批播放。日本动漫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已形成全龄化消费市场,但中国对动漫的传统看法以及早期大量低幼作品对市场的开拓,为20 世纪90 年代《七龙珠》《圣斗士星矢》《灌篮高手》等少年向及《北斗神拳》《猫眼三姐妹》等偏成人向作品的涌入提供了宽松的审查环境。当人们突然意识到日本动画中许多元素并不适合儿童观看时,社会开始了对如《蜡笔小新》是否会教坏小孩等问题的讨论。2000 年政府颁布《关于加强动画片引进和播放管理的通知》,日本动漫在中国的传播受到了一定的限制。然而,稳固的观众基础以及盗版光碟、漫画的盛行使其在中国仍有很大市场,而之后互联网的普及更是为《攻壳机动队》《缘之空》《东京食尸鬼》等成人向作品的传播提供了便利条件。如今,日本动漫在中国同样拥有了从孩童到成人的全龄化消费市场,《海贼王》《火影忍者》《名侦探柯南》等“民工漫”的出现更在中国掀起了一场二次元的狂欢。

日本动漫之所以受到中国消费者,尤其是青少年群体的喜爱,除了与视觉娱乐需求有关外,恰合当时年轻人的时代/年龄心理是也是十分重要的原因。中国与日本发展虽不同步,但全球化浪潮席卷下的中日青年面临着相似的时代问题。从明治维新开始,日本积极向西方世界靠拢,西方个人主义对日本集体主义传统的冲击,与20 世纪90 年代好莱坞电影进入中国以后,美国个人英雄主义与千百年的集体英雄崇拜的交锋相似。文化的碰撞,使原本就被自我同一性与角色混乱问题困扰的青少年更加矛盾与迷茫,寻求身份认同、寻找存在价值成了这些孩子们的阶段目标。

同时,现代科技的发展改变人类千百年来习以为常的沟通方式,交通工具、通讯设备、电视互联网的出现拉近了人们的距离,却也将人们圈定在自己的封闭世界中。此外,中国“80后”“90 后”与同期的日本少年儿童处在相似的家庭环境中——“一个人关在小小的房子里,游戏机和网络成为他们最喜欢的东西,渴望着跟别人交流,然而又什么都得不到”④。孤独感与压迫感导致他们试图将自己青春的热情封闭起来。同时双向沟通减少而丰富的信息被单线吸收,“生活过于简单而思维过于丰富,为‘中二病’的诞生提供了温床”⑤。他们以鄙夷成人世界的姿态,热切期望着成长与成熟。

全球化背景下中日青少年共同面临的矛盾与痛苦在动漫作品“中二”的设定——友情与爱情的羁绊、追求个人理想的英雄形象、困境中不言放弃的品质以及逆境中运气爆发的主角光环中,得到一定程度的释放,这也是日本动漫在中国文化市场同样得以流行的原因之一。

(二)日本动漫对玄幻小说的影响

台湾网文的兴起比大陆要早一些。台湾网文以言情为主,但是为数不多的玄幻小说还是通过BBS 等平台推动了大陆玄幻小说高潮的到来。受日本文化影响,台湾早期玄幻小说往往以同人文或轻小说的形式出现,带有浓厚日本ACGN 文化的味道。被认为是“网络玄幻小说鼻祖”的《风姿物语》最早便是以日本ALICE公司旗下H-GAME《RANCE》的同人文出现。虽然不能过分夸大《风姿物语》的地位,但它的确为网络玄幻小说架构起一个全新的幻想世界并提供了大量素材,同时也为后来的网文写手打开了玄幻创作之门。

当玄幻小说的接力棒交到大陆手中,以“80 后”“90 后”为创作和消费主力军的网文行业进入飞速发展阶段。弗洛伊德认为,童年的记忆及经验对日后的生活、情感态度以及文学创作都会产生极大的影响。当在日本动漫陪伴下成长起来的网文写手开始网文创作时,日本动漫除了是一种娱乐消遣的选择,也成为他们创作灵感的来源。如罗森在接受采访时所说:“火影很棒,猎人很棒,海贼王超级棒的。看看这些作品,想想他们为什么红,又为什么能够撼动自己的心灵。”⑥一部分写手会主动向日漫学习,如天蚕土豆在访谈中多次提到“每次看小说、看动漫,每看到一个点,就把它扩散开来,使之成为小说的一个情节”⑦;还有一部分写手则不自觉地将其呈现在作品中,如我吃西红柿就曾表达对日本动漫的喜爱,并很自然地用这种节奏进行创作。

此外,网络小说的商品性使网站、出版社、写手不得不考虑市场的需要及粉丝的喜好。江南在创作《龙族》之初,对作市场需求进行了详细的调查。他们将中学生作为玄幻文学市场的主体,并找到他们进行文化消费时习惯选择的元素:“《哈利·波特》——借鉴它的冒险模式;《海贼王》——代表梦想与前行,少年寻求自我认同的主题;《火影忍者》——一波三折的故事设置”⑧。将《海贼王》《火影忍者》等爆款动漫中受到追捧的元素运用在网文创作上,无疑是一种快速打开并占领市场的捷径。

二、日本动漫之“影”:玄幻小说与日本动漫的形仿

虽然依托的媒介不同,但或是因受日漫影响,又或是相似的时代环境造成的审美趋同,同属于流行文化的网络玄幻小说时常带有日本动漫的影子。

(一)色彩化的人物外形

当国漫已普遍选择彩印的今天,日漫还坚持黑白印刷,这与日本漫画出版遵循低成本原则有关,“新闻纸胶版印刷,每册定价在400 日元以下……不会对消费者构成消费障碍。方便普遍消费的做法,有利于市场打下扎实基础”⑨。然而,动画与漫画不同。电视机尤其是彩色电视机普及以后,人们对视觉享受的要求越来越高,在市场驱动下,日本动画试图利用高纯度、高对比度的色彩吸引消费者眼球。在动漫形象的塑造上,色彩除了起到区分人物的作用,如利用发色区分形象、画风相近的《海贼王》路飞和《妖精的尾巴》中的纳兹(图1);“色彩作用于人的感官,刺激人的神经,进而在情绪、心理、情感上产生影响”⑩,如《美少女战士》中月野兔(黄色)活泼开朗、水野亚美(蓝色)温婉沉静、火野丽(红色)热情直爽(图2),色彩的选择直观呈现了人物性格,制作方不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在不同性格的展现上。利用色彩本身所具备的符号特征弥补画工的不足与制作的仓促,日本动漫也实现了既保证质量又降低成本的希望。

图1

图2

但文字与图画不同,文学中的人物形象可以在文字中得到全方位深层次的展现,如鲁迅在《祝福》中对祥林嫂的描写:“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寥寥36 个字,便为读者呈现出一位贫穷但健康的农村妇女形象。然而,人物描写是需要笔力的,但大多数写手缺乏这样的能力——类型化的人物形象使写手只注重人物外形塑造,缺乏对人物特征的深层次把握。这时,对人物衣着、肤发、配饰进行详尽的色彩描写,既简单方便,又有利于人物性格的呈现,如常用的白色表现主人公的仙气傲骨、银色展现人物高贵冷漠的气质等。

此外,玄幻小说建立在幻想基础上,非现实的人物设定需要通过陌生化处理以实现。如《花千骨》中杀阡陌的形象:

紫发轻飘,轻纱薄舞,莲步轻移,腰肢款摆,白皙的额头上一点殷红色的如花妖冶印记,血红的双眸眼波流转,勾起千分缱绻。

紫色在中国古代是高贵的象征,而在西方代表了死亡,带有浓厚的宗教意味;东西方审美的碰撞为紫色赋予神秘且优雅的情绪色彩。杀阡陌的紫色长发就暗示了他不凡的身份与鬼魅性格;而紫色与红色、白色与红色等强烈色彩的碰撞更将杀阡陌亦人亦鬼的魅惑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二)“中二”的语言风格

青春期阶段,青少年自我意识觉醒,然而生活经验的不足与知识储备的薄弱使他们不得不在他人目光中寻求自我身份的建构,二者之间的矛盾导致其一方面个人意识膨胀,鄙夷权威,强调自我;另一方面又试图通过模仿成人的言行以获得他人的认可和尊重。这种特点在日本动漫中表现为人物的“中二”语言。“中二”语言有两个明显特征:一是强烈的情感表达。处在青春期阶段的青少年有着旺盛的精力和充沛的情感,表现在语言上便是运用大量祈使、感叹句式,或带有强烈情感色彩的词语,借此满足“随时随地地表达情感的需求,以此确保自己的感情在话语文本中强有力的表现出来”⑪。二是书面色彩浓厚。日本动漫中的人物语言常常出现口语书面语化的特点,即将一些晦涩难解的语言、概念词、专有名词以及大量的修辞格等书面语运用到日常对话中,由此产生一种陌生感。以《叛逆的鲁鲁修》为例:“错的不是我,是世界!”“没有被杀的觉悟,就没有杀戮的资格。”“从那天开始,我就一直在撒谎,活着是谎言,名字是谎言,经历也是谎言。我早已厌倦了这个毫不改变的世界。”这样充满“中二”色彩的台词随处可见。鲁鲁修作为神圣布里塔尼亚帝国和黑色骑士团的领袖,常常将“觉悟”“杀戮”“厌倦”等书面词挂在嘴边,借此表现他对黑暗现实的蔑视与反抗;而文绉绉的排比句式、带有命令、审判气势的祈使句、感叹句,则试图建构一个博识智慧、高冷淡漠的少年老练主人公形象,以满足青少年对成熟沉稳的想象。

玄幻小说市场同样以青年群体为主,这就出现了玄幻小说与日本动漫在语言风格上存在相似之处的状况。如《斗破苍穹》,萧炎在面对测验失败后周围人对他的嘲讽时,他心里想:

这些人,都如此刻薄势利吗?或许是因为三年前他们曾经在自己面前露出过最谦卑的笑容,所以如今想要讨还回去吧。“或许”“谦卑”等书面语在日常交流中很少见,但写手利用书面词一方面树立萧炎成熟孤傲的形象,另一方面在营造陌生感的同时也契合了发生在异世大陆故事的非真实性。

又如《绝世唐门》中天梦冰蚕夸张的自我介绍:

我就是英雄与侠义的化身,智慧与美貌并重的魂兽王中王,绝代强者,修炼百万年之久,创造斗罗大陆寿命最高纪录的天梦冰蚕!

极其浮夸的用词、过分自大的强者语都流露着浓厚的“中二”气息,但在这样的语言氛围中,小说虽然缺失了真实性与厚重感,但激情昂扬又轻快搞笑的语言也使其洋溢着青春味道。

(三)“草根逆袭”的故事设定

消费者选择流行文化无非是为获得愉悦感,而“草根逆袭”的设定可以增强代入感,以便消费者获得更好的消费体验。其主要原因与“劣势者效应”以及时代压力释放有关:一方面,处于劣势地位的“草根”超越原先打压自己的强势者,使故事更有可看性;另一方面,时代背景下阶层分化导致“代际流动与代内流动不公平”⑫,使还未占有社会财富及地位的青年“屌丝”群体感到巨大压力,与此同时,西方鼓吹的个人英雄主义席卷亚洲市场,人们不满足仅仅寻求集体价值,还渴望以更为个人的姿态追求力量的展现。然而投射现实,他们却始终面临一种渴望跨越阶层而大多数不得的处境,因而只能在流行文化的娱乐性中寻求对现实的暂时解脱。这一设定在日本动漫、玄幻小说中都有很明显的表现。如动漫《火影忍者》中从被村民嫌弃的孤儿,最终在与封印体内“九尾”的和解中成为七代目火影,实现了火影梦;而在玄幻小说代表作《斗破苍穹》里同样是这样的套路,萧炎一出场就面临考核的失败、周围人的嘲笑、纳兰家族退婚的羞辱,在从情感到能力都受到极大否定的情况下,药老出现并助其名扬大陆、重振家族。消费者在这样的设定中,既满足了审美需求,又在交互中得到情感的释放。

然而,在娱乐至上的流行文化中,“草根逆袭”之路也不是单单依靠金手指辅助,无论是日漫还是网文,也在塑造正能量主人公的基础上寄托对真善美的理想追求。如《家庭教师》中一度被称为“废柴纲”的沢田纲吉,在为守护朋友的一次次战斗中不断变强,最后成为彭格列的首领;《妖精的尾巴》中暴躁高傲的拉克萨斯,在拼死守护公会的战斗中获得人们的尊敬;《海贼王》中因误食恶魔果实而怕水的路飞,依然坚持着“成为海贼王”的梦想。这些日漫都在向大众传递着重情义与不放弃才是推动草根逆袭为王者的重要因素这一主题,并极大鼓舞了青少年的“追梦”热情。玄幻小说亦然。《佣兵天下》中,如果艾米是一个只重金钱而无视感情的人,他断然无法成为受龙、人、神、魔四界认可并俯首的佣兵王;《斗破苍穹》中,萧炎若在挫折中就此萎靡,药老也不会选他作为自己的徒弟,同时,如果萧炎本性邪恶,药老更不会冒着培养出第二个韩枫的危险倾力栽培他。善良、正义、勇敢、坚持的道德品格在这个价值观看似混乱的消费时代依然被弘扬。

(四)缓急相间的叙事节奏

一部成功的网络小说,不仅需要各种抓人眼球的情节,还需要迎合消费主体的情感需求。网络小说与日本动漫都采用日更、周更等连载方式,这在增强创作互动性,强化粉丝参与感的同时,也导致故事接受连续性的缺乏。为此,创作者要非常注意故事铺排与叙事节奏,一方面要顾及主线的连贯,不断为故事的展开铺设伏笔,另一方面又要在各情节中设计亮点,借此吸引消费者目光,调动他们持续消费的欲望。为此日本动漫和网文都将目光锁定在类似游戏“主线—副本”型的“长—中—短”线叙事结构,用缓急相间、高潮迭起的节奏效果满足“快餐时代”下消费者的娱乐需求。

以真岛浩的漫画《妖精的尾巴》为例。漫画以纳兹等一行魔导士为守护公会而战斗为主线(长线),共17 篇,每一篇分别讲述一个不同时空下推动主线发展的新故事(中线);而根据危机程度的不同,每篇又分为几话,每话详述故事的具体情节;在每一篇中间,还有为缓解紧张情绪而设定的过渡篇/话(短线)。以冥府之门篇为例,该篇讲述了公会妖精的尾巴制止巴拉姆同盟借END 之名企图毁灭世界的故事,共60 话(356—416 话),前三话交代了END的背景,359—414 话讲述了妖尾与巴拉姆同盟的战斗,属于中线当中的高潮部分,最后两话则是关于伊古尼鲁的回忆以及战后一些事项,为新剧情的展开做铺垫。冥府之门篇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故事,但整个事件又指向大BOSS杰尔夫,进而推动了主线的发展;而篇内每一话也是小而完整的单元,丰富故事且达到框架内一个又一个的高潮。如391 话中,格雷与银的战斗,既交代了格雷的身世,又为格雷迫切希望杀死杰尔夫埋下伏笔。然而始终处在高强度的紧张情绪中,粉丝难免会产生疲惫感。为此,真岛浩在每场大型战斗后,都会画一些情节较轻松、篇幅较短的故事用以过渡,如幽鬼篇与乐园之塔篇中间加入了星灵篇。星灵篇与主线关系不大,也没有过于激烈的战斗,但它一方面丰富了主角露西的形象,另一方面也缓解了紧张的节奏。

对超长篇的玄幻小说来说,借鉴日漫的叙事技巧对其创作也有一定的帮助。以猫腻的玄幻小说《朱雀记》为例,小说以主人公易天行成佛史为主线,按战斗力的加强以及对自我身份认知的清晰——从妖怪到传经者再到新弥勒,共分为七卷,每卷又分为不同章节,推动剧情的发展,如第二卷第八十八章《天!袈裟!》,描述了上三天围攻归元寺时,孙悟空启动天袈裟时易天行的感受。这一章既展示了孙悟空的强大实力,又展现了易天行超强的身体素质。同时小说依然保持缓急相间的节奏原则,在第五卷中,经历了与大势至菩萨九死一生的激烈战斗后,小说用了四章内容去描写战斗后易天行平静的生活,这一方面缓和之前紧张的情绪,另一方面也为易天行最后一战做了铺垫。

三、中国文化之“神”:玄幻小说本土化探寻

2002 年,萧潜的《飘渺之旅》在台湾鲜网连载,“这部作品化用道教修真体系,构建了严密的修仙世界,还引入宇宙等现代概念,在西方奇幻之外首次开辟中国风格的世界观设定,是第一本中国背景的修真小说”⑬。玄幻虽然是一种架构于现实之上的幻想世界,但艺术终究无法脱离现实,玄幻小说也无法脱离中国本土文化。华夏民族的深厚历史及广阔土地为玄幻小说提供了基础时空观;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玄幻小说中的人物也逐渐脱下骑士盔甲,开始出现如仙气出尘白子画,一领青衫白小纯这样传统的国人形象。然而,玄幻小说的本土化不仅停留在“形”的寻根,更在于“神”的回归。

(一)反现实下的时代情绪

高尔基认为文学是时代的生活和情绪的历史,玄幻小说的思想深度虽时常受到质疑,但不可否认看似反现实的网文同样反映着时代情绪。消费时代下,在现实中承受着沉重压力的大众开始追求一种娱乐消遣式的文化消费,网文的发展就顺应了人们逃避现实、追求快感的心理诉求。但是除了全球化下人们所共同面对的压力与焦虑,玄幻小说在创作与接受过程中还直接或间接地体现出中国所特有的时代情绪。

根据艾瑞咨询的调查报告,现如今无论是网文写手还是粉丝都呈现出年轻化趋势。2015年,19-35 岁年龄区间覆盖了六成以上的网文用户,而到2018 年,三十岁以下的网文作者占比超过七成。这些年轻的“80 后”“90 后”所共同经历的时代事件,无疑是高考及计划生育政策。

高考对玄幻小说升级模式有着直接影响。在这些年轻人不到三十年的经历中,最重要的事情无疑是高考。从小学到中学十几年的时间,他们会遇到许多朋友,但最后的那场考试始终是一个人单打独斗的战争,他们只有一个清晰明确的目标——那就是进入神圣的大学殿堂,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达到这个“至高点”。感情固然重要,可在高考之路上,所有学习以外的事情都不过寥寥点缀。玄幻小说中的主人公的升级之路也是如此,如《凡人修仙传》中的韩立,虽然身后有众多红颜知己以及像厉飞雨这样忠诚仗义的好友,但其修仙之路仍然是孤身一人;粉丝会关注他的感情生活,但更关注的还是他能力的提升、等级的飞跃。

另一重要的时代情绪是计划生育政策下,生活在第三只笼子里的独生子女在面对依赖还是反叛时的矛盾。在独生子女家庭中,全家目光锁定在孩子一人身上,孩子往往不得不承担起来自感情的负担。他们一方面在亲人的爱中“科学”成长,却又在家长殷切的希望与无私的付出中感到压力。这就使独生子女在无力回报这些爱与付出时,选择了逃避,甚至是叛逆,借此宣布自己的独立。如《诛仙》《牧神记》《圣墟》等作品,从“弑天”的题目就能看出玄幻小说对权威的反抗。然而另一方面,从小在温室中成长的他们却又无法独立面对现实的困境,在复杂的外部世界中,他们还是要转身寻求家人的帮助。即使是《斗破苍穹》中有着极强的自尊心的萧鼎,也始终无法逃离药老的帮助。

(二)文化传统与审美习惯

玄幻小说虽然是互联网时代下的新文化产物,但也离不开中国千百年来的文化传统以及审美习惯。

东方玄幻与西方奇幻最明显的区别之一,在于玄幻更重视自我内部修炼,而非武器的优化升级。正如中国武术不仅强调强身健体、求胜求赢,而且重视汇聚内力、健旺精神一样,玄幻小说在利用“金手指”达到人定胜天甚至“我欲封天”的同时,更强调自身“魂”“斗气”等内部精神元素的修炼。

精神修炼,除了修力,更要修侠、修情,这才符合中国人的审美习惯。“杀妻证道”虽然曾因人们的猎奇心理获得不少关注,但“侠”这一中国气质始终不会过时。侠,是理想型的中国式英雄。侠客是一个被寄予希望的形象,他自由自在不受束缚,但又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挂在心上;看似戏谑纨绔,却又重情重义、真诚爽朗;崇尚武力,然而不滥杀、不暴虐,只为匡扶正义。中国老百姓心中的英雄,不一定是高大全光环笼罩下的伟岸形象,而是可以存在瑕疵的力量与情感的化身。《雪中悍刀行》中“生性凉薄”的主人公徐凤年,在遇到客栈老板被地头蛇欺负时,可以无视也可以用武力快速解决,但因担心自己走后会有人来这里报复,他选择了用费神费财的方式出手相助。沉着冷静的态度,看破法则的姿态,以及成熟心智下不高傲的同理心,使徐凤年这个形象一下就“英雄”了起来。而对姜泥《誓杀贴》的理解,与洛阳的几世情缘,使徐凤年不仅有义还有情,“情”使人所以为人。在个人被不断夸大的今天,千百年来崇尚的情与义依然在国人体内流淌,“网络小说普遍传达出一种同情弱者、善恶分明、惩恶扬善、伸张正义的精神,虽然这种精神和现实社会有一定的差距,但却能让受传者得到心理安慰和精神愉悦”⑭。

(三)产业化进程下的日常生活化走向

以想象为基础的玄幻小说在本土化的过程中,还出现现实化、生活化的走向,这与网文发展的二十年里产业链重心的转移有着密切关系。

在网文产业化进程中,玄幻小说不再仅仅依赖“线上发表——线下出版”的收益模式,而转向以网文作品为核心、以纸质出版为先导、以动漫、影视、网游改编为重点的跨媒介产业链,其中影视剧的改编尤为强盛。2015 年因多部现象级“网改剧”(如《花千骨》《琅琊榜》)的出现而被称为“IP 元年”,影视改编已经成为网文IP 产业链的重要环节。但是,越来越多的拥有强大粉丝基础的作品却面临着影视改编滑铁卢的尴尬困境——从《幻城》到《择天记》再到《斗破苍穹》等网改剧口碑一路下滑,无法重现2005 年《仙剑奇侠传》的收视盛况。

这一方面与消费社会下文化商品的爆炸式增长有关,消费者可选择的商品种类增多,某一部作品想要脱颖而出比之前要困难许多。另一方面,通过声音和图像传达信息的影视所呈现的内容比文字更为直接,观众在接受影视内容传递时,跳过艺术想象而直接进入可视的互动阶段,一旦语言行为脱离现实就会使人产生一种非日常的尴尬感以及文化隔阂感。被传抄袭日漫《圣传》的《幻城》纸质书销量过百万,2016 年耗资3 亿将其改编为影视剧,结果却在屡刷新低的评分中惨淡收场,这与剧中人物彩色假发美瞳与观众审美相悖有不可忽视的关系。伴随着IP 影视改编的火热,如今越来越多的作家不得不考虑影视改编的要求,因此在创作过程中会自觉使小说更加贴近消费者的日常生活,在营造新奇效果的同时也关注消费者的审美习惯与审美感受。

结语

网络玄幻小说在近二十年的成长经历中,正如一个孩子,从跟随大人模仿学步,到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与价值判断,直到有一天他成长为同样可以对他人产生影响的成熟的人。从对日本动漫“形”的模仿,到对中国传统文化“神”的回归。然而,正如广州大学文学地理学教授曾大兴所说:“本土文学并不是一个狭隘的概念。本土文学的题材是本土的,但是它所包含的意义应该是全人类的,也就是说应该具有普遍意义。”⑮玄幻小说也应当承担起这样的使命:一方面在历史中寻求厚度,在现实中探寻深度,体现中国特色,展示中国风采;另一方面还应当积极关注全人类普遍问题,在时代关怀中展现中国的大国风度。只有这样,玄幻小说才有可能跨过流行文化稍纵即逝的时间限制,而具备成为进入世界且具有长期存在价值的能力,同时伴随着网文产业的发展与成熟,玄幻小说终会在精品化与世界化的道路上大步前行。

①高方、阎连科《精神共鸣与译者的“自由”——阎连科谈文学与翻译》[J],《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2014年第3 期,第22 页。

②黄孝阳《2006 中国玄幻小说年选》[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6 年版,前言第2 页。

③周宪《“读图时代”的图文“战争”》[J],《文学评论》,2005 年第6 期,第143 页。

④可木《中二病·轻小说》[J],《看世界》,2012 年第24 期,第79 页。

⑤《关于中二病,我想说的》[OL],https://www.xinli001.com/info/100000294.

⑥《罗森访谈录。感触良多!!大家认识罗森不,绝对伟岸》[OL],https://tieba.baidu.com/p/1246603385?red_tag=2241837031.

⑦《掌阅阅界专访天蚕土豆:一个纯粹的执笔少年》[OL],http://www.sohu.com/a/195421787_419064.

⑧《江南》[OL],https://wenku.baidu.com/view/e5e25642-14791711cd791740.html.

⑨胡明月《日本动漫产业模式缘何完整》[N],《中国文化报》,2009 年5 月25 日。

⑩刘燕《动漫角色色彩语言的语义研究》[J],《长沙大学学报》,2019 年第1 期,第147 页。

⑪[加]达内西《青春期的符号和意义》[M],孟登迎、王行坤译,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2011 年版,第74 页。

⑫董海军、史昱锋《青年代际流动与代内机会非公平——基于“屌丝”逆袭的社会学分析》[J],《中国青年研究》,2013 年第1 期,第11 页。

⑬陈晓明、彭超《想象的变异与解放——奇幻、玄幻与魔幻之辨》[J],《探索与争鸣》,2017 年第3 期,第32 页。

⑭张屹《网络小说的情绪传播意义——以玄幻小说为例》[J],《南京邮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 年第1 期,第65 页。

⑮《刘斯奋:本土化创作也要有不守一隅的文化视野》[OL],https://www.chinawriter.com.cn/2014/2014-08-11/21434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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