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 王一旺

【摘要】 安德鲁·怀斯是美国近代著名的“怀乡艺术家”，他用一生的时间在极小的生活范围内创作出大量动人心弦的绘画作品，在他的写实风景画中，有着独特的情感表现。本文在对安德鲁·怀斯绘画作品和其独特的绘画技法研究的基础上，结合当时时代背景、教育环境，试图以“荒野”为索引，探讨其作品中鲜活的写实对象下暗藏的耐人寻味的情怀;同时通过对怀斯的研究，唤起我们内心深处对恬静自然的向往，思考人、社会与自然的联系。

【关键词】 安德鲁·怀斯;风景画;荒野情怀

[中图分类号]J23  [文献标识码]A

20世纪初期的美国，到处弥漫着呛人的石油味，工业文明的进步给人们生活带来巨大便利的同时，也让人们开始质疑起工业文明的社会价值和意义。在这样交错盘缠的社会心理背景下，部分群体开始怀念起原乡的故土，向往最原生态的自然风光，追寻内心深处久远的故乡情结。从未上过一天学的美国本土画家安德鲁·怀斯（Andrew Wyeth，1917-2009）被赞誉为美国怀乡写实主义画家的代表，他通过精致逼真的写实技巧来描绘家乡自然景色，同时寄情于景，把自己的内心情感与自然界的一草一木息息相融，描绘出了浓浓的原野气息。

一、安德鲁·怀斯艺术成长的环境

安德鲁·怀斯于1917年出生在美国宾州乡下的一个画匠家庭。他一出生就患有先天性小儿麻痹症，自小开始就体弱多病，没有办法像普通的小孩一样上学。他的父亲N.C.怀斯便成为了他的老师，老怀斯在教小怀斯学校里书本上知识的同时，也会教小怀斯一些绘画技巧，品赏艺术界的名人大咖。“要将自己完全投入去体验描绘的对象，如此才能使自己所描绘的人或景物深刻。就如你画一位驼背者，你自己的背也必会感到疼痛。”[1]47这就是老怀斯对其儿子在绘画感受方面的教导方针。在老怀斯眼里，大家描绘的客观对象，必须是自己深刻了解的，并且还要心领神会，这样创作的作品才能耐人寻味。老怀斯是一位插画家，收入虽然不低，但始终引以为憾，对他而言，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应该去描绘自己深爱的生活，把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转移到画布上，而不是用刻板夸张的手法去描绘浪漫想象中的英雄故事。老怀斯还具有强烈的本土情怀和艺术主张，他经常呼吁本土艺术家们团结起来反抗外来的流行风格，藐视那些远离故乡追求潮流和功利的画家们。

安德鲁·怀斯深受其父亲思想的影响，一直以自己家乡的风景为描绘的主题。他常常在父亲的陪伴下去荒野乡村中漫步，呼吸潮湿的雾气，感受落日余晖的魅力，逐渐使自己成为了感性而又亲近自然的画家。在小怀斯20岁那年，举办了人生中第一次个展，这次展览使他充分展现了出色的绘画技巧和写实能力，展出的作品大受欢迎，在当天所有的画就被订购一空。人生首次画展取得如此大的成功，这对于小怀斯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激励，让他对自己的绘画风格和艺术生涯充满信心，于是他在创作中开始尝试着用更多的媒介剂和表现技法，传达自己对自然的依恋和赞美。1946年是小怀斯人生中重大的一个转折点，他最为尊敬的人生导师——父亲，死于意外车祸，这让他之后的生活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且挥之不去。此后在他的笔下，寂寥的荒野处处充满着伤感和孤独。[2]16-17

除了父亲对怀斯的影响，当时美国的艺术氛围也对他在思想情感上产生了影响。怀斯一生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战争的黑影席卷了欧亚大陆，艺术家们创作的作品也都倾向于表达对残酷战争的批判和战争时期人们的绝望和无助。欧洲的这种负面情感跟随着现代艺术流进了美国，让美国艺术家们也对缭乱的世界感到不安。这一方面让艺术家的创作表现更倾向于批判生活、批判社会，另一方面激起了艺术家追求宁静、和谐的创作冲动。安德鲁·怀斯正是为了追求宁静，避开社会上浮躁不安的气息，才让自己的大部分生活都在乡村中度过，将田园中的荒野作为创作的题材，一方面表达自己孤獨的心，一方面表现自己对宁静、和谐的向往。在父亲和社会背景的双重影响下，安德鲁·怀斯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艺术特色，在不断的创作中追求自己心中的那片荒野。

二、安德鲁·怀斯风景画中独特的构图和画面视角

法国艺术家罗丹曾说：“所有伟大的艺术家都是探索空间的，他们作品里的力量也就在这‘空间的厚度中。”[3]空间的表达是艺术作品拥有强烈表现力的关键。安德鲁·怀斯对于画面空间的构成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细细品读怀斯的画作，我们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的细节，在他的风景画中，似乎有意识地把地平线定得较高。如《1946年的冬天》（图1）中，天空的部分只留下了小部分，不平整的地平线在赋予画面动感的同时，也让画面具有了深邃莫测的空间。怀斯一直认为绘画作品中一定要表现出精神情感，这种表达不一定要用浅显易懂的客观形象或者符号暗示来表现。在怀斯的作品中，对于空间的把控与对视角的掌握也能起到“潜移默化”地传达情感的效果。在此幅作品中，他通过将地平线设置在画面偏上的位置，是为了借此将视觉空间压缩，再通过夸张的透视让平面化的场景延伸得很远。这种特别的手法让整张画变得更加抽象，从而更富有情感内容，更能让作者描绘的这片荒野给人压抑、空虚之感。另外，画面中的人物顺着不平整的山坡往下奔跑，厚厚的外套被山风掀起衣角，帽子绑带也被风吹得飘扬起来，他侧着头看着前方的地面，好像在寻找着奔跑的路线。荒凉的山坡占据了画面的较大面积，凸显出人物的孤独感和无助，画面中有意刻画的人物正是怀斯内心的真实写照，似乎要逃离这寸草不生的荒野。怀斯说：“这一切就是不知所措的我;那在空中划动的手，便是我探索着的灵魂。山坡那边是我父亲埋葬的地方。我恐怕自己永远不会去画父亲了，所以这山坡就是他的肖像，为了画这幅画，我整整花了一个冬天，这是我用来摆脱心上那可怕情绪的办法。这里也饱含巨大的激情，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有了去作画的理由。”[1]52

“我对事物的感受比我所能画出来的要强得多。在我动笔之前，留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始终无法在绘画中完全表达出来。”[4]120我们不难看出，在怀斯的眼中，自己创作的绘画作品所能表达的极限远不及自己心中所想。怀斯在30岁那一年创作了一幅最具代表性的画作《海风》（图2）。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幅画取景构图方式十分特别。怀斯采用一种从一栋木屋的窗子看出去的视角，室内背着阳光，透明的窗帘在窗外的光线和屋内黑暗的衬托下显得尤为神秘，就像天使的翅膀一样给人神圣而又纯洁的感觉;窗帘微微拂起，让人感受到暖煦的微风阵阵吹来，窗台斑驳的木纹见证了时间的流逝。窗外的景色是一片荒野，干枯焦黄的杂草上，两道车辙消失在地平线上，远处幽深的树林顺着地平线延伸，傍晚时分的天空显得格外玄妙空灵。一幅绘画作品的成功不光在于其绘画技法有多么高深，优秀的作品一定是能让观者在欣赏作品时产生精神上的共鸣的，而想要让观者和作者共鸣，那么作品首先必须要有强烈的感染力。在《海风》中，安德鲁·怀斯运用的这种别具一格的第一人称视角，极大地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观赏者在见到这幅画的一瞬间，就被其捕获了双眼，站在画前犹如身临其境，随着画家的视线一起望向窗外那片荒凉的草地。写实的绘画技法与深沉的色彩搭配相结合，让画面中的景色既是真实存在的自然景象，又反映出画家孤独的内心世界;蛋彩画绘画独有的笔触更凸显了窗帘的轻盈，木质窗框上的一条条痕迹显得尤为生动，画面中的一草一木都融入了画家的真情实感。

三、安德鲁·怀斯风景画中的艺术语言

《克里斯提娜的世界》（图3）也是安德鲁·怀斯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画中是一位在荒野中侧身爬行的残疾少女，她侧身坐在枯黄的荒野中，被微风吹散的发丝暗示着她在草地上已坐了不短的时辰了。少女眺望着远方的木屋，渴望着能尽快爬行到那“遥远”的家中，但木屋却被地平线无情地分割，看似如此地遥不可及，画面细致的描绘衬托出少女莫名的悲伤和无助。[5]66-67画面中的少女名叫克里斯提娜，怀斯妻子的家乡就在克里斯提娜家附近。克里斯提娜和怀斯一样，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小儿麻痹症致残，无法正常行走，只能佝偻着背，行动异常艰难。怀斯的妻子曾经带怀斯看望过克里斯提娜，当怀斯的父亲去世后不久他再见到克里斯提娜时，她的一举一动让怀斯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没有学上、没有同伴，只有挚爱的父亲陪伴着自己，他深刻体会到克里斯提娜的孤独和悲伤，自此经常去看望她。怀斯很喜欢克里斯提娜居住的小屋，小屋中充满生活气息的细节常常激起他的创作欲望，他请克里斯提娜给他做创作模特，以至于他的画作出名后，克里斯提娜成了美国最有名的女模特。懷斯将对父亲的追忆寄情于画面中的克里斯提娜和这片荒野，为了更好地表达主体思想，他对画面色调进行了主观设定和简化。我们可以发现，怀斯对他的画作在用色方面极为吝啬，也很少运用色彩的变化来表达光线和客观对象，大多都是用明暗的对比营造空间，或用单一颜色中的变化让画面变得不那么单调。怀斯的画作虽然有时在某些部分中的颜色变化比较丰富，但整体的画面色调还是十分的单一，这也显然成为了其绘画作品的特色之一。怀斯这种灰暗焦黄的色调让画面透露着一股压抑、空虚的气氛。如果画面缤纷活跃，或者用写实的色彩，显然就破坏了整幅画蕴含的一种意味，这是一种抽象的意味。抽象就是因为主观化和简化的色彩削弱了作品的真实，使之尽可能多地承载主观上情感。在《克里斯提娜的世界》这幅作品中，除了整体色彩的特殊处理外，画面中克里斯提娜清新亮丽的粉红色衣服和象征着困境的枯黄野草对比显得格外突出，揭示了她那年轻的躯体和一颗对未来充满憧憬和热情的心，画面虽然让人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忧伤，但仍充满对生活无限的希望和追求。

安德鲁·怀斯的一生基本都在自己的故乡度过，家乡的磨坊、木屋、小河、田野无不深深吸引着他。他不停地描绘着身边的景象，让自己的灵魂不断地在这些细致的画面中得以升华、沉淀。怀斯曾在一篇自述中这样描述：“我连身边的宝藏都没有完全探测过，为什么不应该在一个地方常住，以便探测得更深呢？”因此，他的绘画作品色彩的独特也正是因为被家乡故土的情怀所影响，其笔下田野的色彩并不像当时流行的印象派那样色调饱和、亮丽，而是使用沉稳的低纯度色调来展示他的绘画视角。

怀斯除了构图和色彩的特别以外，精细的绘画技巧和独特的构图形式在当时也是独树一帜的。怀斯从小就跟着他父亲学习水彩干画法，用干涩的笔触准确地刻画细微的细节，这种艺术语言恰如其分地表达着一草一木。在创作于1952年的水彩作品《远方》（图4）中，小男孩抱膝倦坐在枯草丛中，他的毛皮帽和干草在怀斯的技法下显得格外厚重和生动。这种干笔绘画的技巧与怀斯的绘画风格也十分契合。怀斯的作品虽是写实的，但在他的写实对象或场景中往往蕴含着巨大的主观情感，这种情感具有抽象意味，而这种抽象意味必须建立在画面上尽可能地减少对现实的模仿，减少真实性，只有作品不那么真实，才能为主观改造留下空间，才能让其蕴含更多的情感。怀斯的这种干笔法，完美地保持了写实与主观之间的平衡。由于这种画法，整幅作品充满了显而易见的笔触和肌理，这种肌理让小男孩的身体也变得“干枯”，在皮肤和衣服的质感上削弱了小男孩与毛皮帽及草之间的区别，这样，在增强了画面感和形式感的同时，与“真实”保持了距离。

四、对安德鲁·怀斯心中荒野的哲学思考

安德鲁·怀斯父亲的插画技法师从康斯泰勃尔，怀斯小时候跟着他父亲学画时就大量阅读了家里收藏的有关康斯泰勃尔的画册。康斯泰勃尔是英国19世纪浪漫主义风景画的代表人物之一。小怀斯自小就被康斯泰勃尔那富有诗意灵魂的作品所打动，意识到作品不仅仅是描绘客观自然，更要在作品中赋予人类的灵魂。怀斯长大以后，不仅将灵魂赋予到自己描绘的荒野中，还将故乡的荒野带到了我们面前，向所有人展现了其心中寂寥的荒野。

当我们在欣赏怀斯画中荒凉、神秘的荒野时，不知不觉间我们已通过这片荒野和自然建立起了一种玄妙的关系，这种关系不再是单纯的人与艺术品的关系，而是人与社会、人与自然间的联系。怀斯在创作的过程中，不仅在画面上展现了绘画技巧和结构安排，更重要地是表达出自己的情感，流露出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感受。1965年，美国《生活》杂志的编辑麦里曼采访怀斯时，提到有人将他和同时期另外两位现实主义画家伊肯斯和霍默相比较，对此怀斯给予极大的否定。“我认为自己是个抽象主义者，伊肯斯的人物在画框里呼吸，而我的人物、我的对象，却以不同的方式在自然界中呼吸。我的画里有另一种力量——一种可以称作为抽象的力量”[6]32怀斯描绘的是真实的荒野，但他内心的“荒野”感觉不会被现实所局限，在真实的景象下蕴藏着怀斯内心独特的情感。“我对事物有极强烈的浪漫主义幻想——这便是我所要画的，但我是通过细致描绘达到这一点的。”[6]32怀斯将自然哲学元素注入到自己的风景画中，将原生态的自然美和内心情感相融合，表现出自然在艺术作品中获得重生的艺术再现。

参考文献：

[1]葛岩.“我是现代主义者”——怀斯谈自己的创作[J].世界美术，1982（4）.

[2]闫长航.浅析安德鲁·怀斯“忧郁风格”中的隐喻[J].美术教育研究，2019（6）.

[3]奥古斯特·罗丹.罗丹艺术论[M].傅雷，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4]何政广.世界名画家全集·怀斯[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10.

[5]曾超.孤独、神秘、天人合—的艺术境界——怀斯绘画创作研读[J].湖北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6）.

[6]迈里曼.采访记[J].（美）生活，1965-5-14.

◆基金项目：本文为福建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世界视野下的风景绘画生态美学研究”研究成果（立项号：FJ2019B122）。

作者简介：万山，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研究生。

通讯作者：王一旺，中国美术学院美术学博士，福建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