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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尔塔瓦河畔的弦歌

2020-10-21黄健

世界文化 2020年10期
关键词:聂鲁达捷克民族

黄健

伏尔塔瓦河,捷克的母亲河,她一手牵着波西米亚平原,一手托起高堡,奔腾不息,滋养着捷克民族的魂魄。

传说,雄踞于伏尔塔瓦河东岸悬崖上的高堡是波西米亚王国王权所在地。公元9 世纪,莉布谢公主继承了王位,她预言“看见一个伟大的城市,其荣耀能达到天上的繁星!”她带领人民以高堡为中心,建立了一座城市,命名为布拉格,开启了普热米斯尔王朝,标志着捷克王国的开端。

公元14世纪,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四世定都布拉格,王权中心转移至伏尔塔瓦河西岸的布拉格城堡,高堡日渐衰落,最终成为被遗忘的荣光。

19世纪60年代,捷克民族复兴运动的爱国者们决定在民族发源地高堡遗址修建一座纪念性墓园,安葬那些为民族复兴作出贡献的捷克人,讓民族精神在这里炳照后人。100多年来,马哈、聂姆曹娃、马奈斯、聂鲁达、斯美塔那、德沃夏克等200多位诗人、作家、画家、音乐家、雕塑家、科学家及政治家长眠于此,高堡墓园成为捷克历史名人的殿堂。

此刻,我拜谒在高堡墓园的名人祠前,在山崖森林与流水波涛协奏的和声中,聆听着高贵灵魂的歌吟,捷克民族反抗异族奴役、追求民族复兴的历史画卷展开在眼前。

聂姆曹娃:我的心献给了捷克人

墓园的一角,鲍日娜·聂姆曹娃(1820—1862)的墓碑引人瞩目。高耸的花岗岩碑石上部,嵌着聂姆曹娃的青铜浮雕头像。碑石下部浮雕画取材其代表作《外祖母》,刻画了外祖母在向外孙女讲述奥地利帝国时期一枚银币的故事。底座上,刻着这样一段文字:“1886—1898年布拉格高级女子学校的外孙女芭洛卡们(芭洛卡为《外祖母》中的外孙女名)为感激外祖母而重建。”

聂姆曹娃是捷克现实主义文学的开创者。她出身贫寒,只上过小学,靠刻苦自学成才。她青年时代开始创作,以笔为刀枪,控诉哈布斯堡王朝的残酷统治,号召人民投身民族复兴的爱国运动。她在 《我的祖国》一诗中呐喊道:“我的心献给了捷克人/我有一个爱国者的丈夫/我教育捷克的儿童/为祖国献身的儿子们。”1848年,她不畏强暴,投入布拉格起义。她创作的小说、游记、民间故事、童话等无不深刻体现了为新世界战斗的精神,为弘扬捷克民族文化作出了重大贡献。

聂姆曹娃的长篇小说《外祖母》,被誉为捷克文学的瑰宝。小说通过塑造一位集捷克劳动人民美德于一身的外祖母形象,表明捷克民族从不屈服,他们才是捷克土地上真正的主人。《外祖母》被捷克人民视为在黑暗时代点亮的一盏明灯,给捷克人民以希望与力量。捷克著名文艺评论家尤利乌斯·伏契克(1903—1940)认为,聂姆曹娃的出现,像是扔进死海般的捷克文坛里的第一把火。

《外祖母》一书出版后,热心读者想印制聂姆曹娃的石版肖像表达敬意,立刻遭到她的断然拒绝:“我不需要先看我那煤炭般乌黑的肖像,才能将我记起来。”

1862年,横遭反动当局迫害的聂姆曹娃,在颠沛流离、贫病交加中去世,年仅42岁。人们将她安葬在高堡墓园,以志纪念。

这位生前拒绝制作个人画像的伟大女作家,生后为捷克人民所铭记。“二战”后,捷克共和国将聂姆曹娃的肖像印制在500克朗的纸币上。聂姆曹娃成为国家精神的代言人。

伏契克在《战斗的鲍日娜·聂姆曹娃》的专著中评论道:“鲍日娜·聂姆曹娃不只具有一个可亲可敬的、极富魅力的灵魂,她不只是一位姣美的女人,一位有着一颗永远充满热望的心灵却遭到难以理解的残酷命运打击的女人,她也不只是一位需要过时而无用的怜惜的殉道者,她是一位具有最勇敢、最美好、最人道的叛逆者心灵和战士命运的新女性。”

蓦然间,我感到聂姆曹娃并未长眠,她活在不朽之作《外祖母》中,活在千千万万外孙女心中,她是永远的外祖母,依然弦歌于波西米亚大地。

斯美塔那:捷克人的生命在音乐中

不经意间,贝德里赫·斯美塔那(1824—1884)墓碑闯入眼帘。墓碑由三块方尖石碑组成,主碑嵌着斯美塔那雕像,两侧的黑色大理石碑跳跃着金色的《伏尔塔瓦河》音符。凝视音符的那一刻,耳畔骤然回响起雄浑激越的交响组诗《伏尔塔瓦河》。

19世纪,奥匈帝国统治下的捷克民族进入了争取独立的“民族复兴时期”, 爱国知识分子为恢复捷克语言和文化而不懈斗争。1861年,侨居瑞典的斯美塔那回到祖国,积极投身到发展民族音乐、争取文化自由的斗争之中。他陆续创作了《被出卖的新娘》《勃兰登堡人在捷克》等多部享誉世界的歌剧和交响乐,表达了为民族复兴而战斗的决心。

斯美塔那说,捷克人的生命在音乐中。面对哈布斯堡王朝焚烧捷克书籍、禁止民族语言的野蛮统治,他将爱国豪情化作音符,用音乐的力量反抗当局的压迫与奴役,孜孜以求民族的重生。

1874年,斯美塔那健康状况恶化,两耳相继失聪,但他以惊人的毅力,用5年时间创作了交响套曲《我的祖国》。套曲分六个乐章,第一乐章《 高堡》以悠长深情的旋律,描述城堡的巍峨,颂扬捷克民族荣耀的历史。第二乐章《伏尔塔瓦河》最为经典,在高昂雄壮的旋律中,伏尔塔瓦河滚滚向前,象征着捷克人民对美好未来的信念势不可挡。乐曲澎湃着爱国主义激情,散发着诗性的光芒,成为捷克音乐史上的里程碑之作。斯美塔那则被誉为捷克“音乐之父”。

哈布斯堡王朝统治的黑暗时期,布拉格大小剧院被德国人把持,禁止用捷克语演出。捷克人就搭起露天舞台,演出本民族的戏剧。当局采取粗暴手段,百般捣毁舞台。捷克人渴望建立本民族的剧院。此时的斯美塔那,一边抱病坚持创作,一边为筹建民族剧院而奔走呼号。经过整整一代人的艰辛努力,1881年,恢弘壮丽的民族剧院在伏尔塔瓦河畔拔地而起,捷克人在自己的舞台上演出民族戏剧的夙愿得以实现。不幸的是,剧院落成不久,一场大火烧毁了剧院。不屈的捷克人再次发起募捐,短短两周就筹集到了资金。不到两年时间,剧院修缮一新。

1883年11月18日,民族剧院的帷幕缓缓拉开,斯美塔那献给剧院的爱国歌剧 《莉布谢》与观众见面。无声世界中的斯美塔那,靜静地坐在沸腾的观众席上,悲喜交集,热泪纵横。雷鸣般的掌声中,莉布谢女王预言捷克民族必将战胜苦难、迎来光明未来的声音,在响遏行云的乐曲声中,凝固成民族剧院门楣上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民族,自己靠自己!

聂鲁达:生活的意义就在于为自由而斗争

扬·聂鲁达(1834—1891)的墓,朴素低调,黑色的大理石墓碑托着黑色的十字架,没有任何雕饰,你很难将它与伟人聂鲁达联想在一起。

扬·聂鲁达在捷克文学史上享有“诗圣”“捷克现代诗歌的奠基者”美誉。在30多年的创作生涯中,他创作了大量诗歌、随笔、讽刺小品和小说,数量高达2260多篇,被视为19世纪捷克文学艺术的百科全书。诺贝尔奖获得者、智利诗人聂鲁达因十分崇拜这位捷克诗人,将自己的名字改为聂鲁达。

聂鲁达毕生致力于将自己的文学活动同民族复兴运动紧密结合起来,始终站在弘扬民族文化最前列。他利用每一个机会宣言:我们生活的意义就在于为自由而斗争!

聂鲁达一生共创作了《墓地之花》等六部诗集,它们似六把利剑,刺向哈布斯堡王朝的铁幕统治,唤醒了民众的抗争意识。这六部诗集被捷克文学评论家誉为撑起捷克现代诗歌殿堂的六根擎柱。聂鲁达以《再前进》一诗作为其最后一部诗集《礼拜五之歌》的终篇,吹响了捷克民族战斗的号角:“我们在暴风雨般的时光中诞生,在密布的乌云里阔步前进,自豪地奔向目标,只向我们民族低首致敬!……再前进,新的时代需要新的行动。亲爱的民族,前进,永远前进!”在捷克人民反对黑暗统治的斗争中,人们常常朗诵着这首充满战斗激情的诗歌,走向战斗的前线,走向最后的胜利。伏契克评论道:“自由的精神洋溢在他的一切文章中,洋溢在他的一切诗歌中,洋溢在整个捷克文学中。”“我嘱咐未来的文学史家要爱护扬·聂鲁达。他是我们最伟大的诗人,他的眼光已远远超越过了我们这个时代而看到了未来。”

聂鲁达的代表作是短篇小说集《小城故事》。作家用幽默辛辣的笔触,反映19世纪布拉格的城区生活,一方面讽刺了小市民的愚昧无知,同时赞扬了劳动人民正直诚实的品德,表达了对底层人民命运的关切以及对现实社会的批判立场,是捷克现实主义散文创作的奠基作品。

伫立在聂鲁达的墓碑前,我似乎听到他在沉吟自由的赞歌:“人类的墓地是伟大的。在人类的墓地上安息着许多在战斗中牺牲的人,血红色的玫瑰花从他们的心底成长了起来,自由轻吻着他们变冷了的嘴唇。”

穆夏:艺术的使命在于照亮全人类

墓园的东区,矗立着斯拉夫万神殿。它是由捷克19世纪新文艺复兴代表人物、雕塑家安东尼·维勒设计,1893年建成。碑顶,智慧女神将象征着胜利与和平的棕榈枝轻放于石棺上,向逝去的亡灵鞠躬致敬。纪念碑的两侧,守护着两尊象征“哀悼的祖国”与“胜利的祖国”的人物雕像。这里是阿尔方斯·穆夏(1860—1939)与其他54位捷克著名诗人、作家、艺术家的安息之地。穆夏墓碑位于主碑左侧墙上。

穆夏是捷克新艺术运动最杰出的画家。他童年时代就痴迷于绘画艺术,显示出绘画天赋;高中毕业后,他立志成为一名画家。然而,怀才不遇的他只能四处谋生,画画广告,做做插图,常常一文不名。

1894年圣诞夜,在巴黎艰难谋生的穆夏得到幸运女神的垂青,应邀为巴黎当红女明星莎拉·伯恩哈特新年演出的歌剧设计海报。他风格独特的招贴画随着演出的巨大成功而风靡巴黎。穆夏一夜出名。很快,雪片似的订单纷至沓来,他的艺术生命进入了勃发的旺盛期。除了海报之外,他还创作了大量广告和插画,同时从事珠宝、壁纸及舞台等设计。

穆夏的作品具有鲜明的新艺术风格:精美、华丽、细腻、感性,商业价值巨大。独特的“穆夏风格”对当时的欧美艺术界产生了极大影响。鉴于他的卓越成就,法国政府授予其骑士荣誉勋章。1904年,《纽约日报》在头版称赞穆夏为“世界最伟大的装饰艺术家”。

在美国旅居期间,穆夏携家人观看了波士顿爱乐乐团演出的斯美塔那的交响诗《伏尔塔瓦河》。这部恢弘雄壮的交响史诗激起了游子的思乡情,他决定返回故乡。

1910年,穆夏放弃了在美国的欣荣事业、丰厚收入与舒适生活,回到阔别20年的祖国,决心用自己的艺术为捷克人民服务。

穆夏对艺术的使命有着清醒的认识,他说:“我宁愿做一名普通的画匠,而非为了艺术而创造艺术的人,因为这会使我看到艺术的使命。艺术的使命在于照亮全人类。艺术只有在自己民族的土壤中,在自己国家的养分中茁壮成长,才能开出鲜艳的花朵,才有价值。”

此时,捷克民族争取独立的运动在波西米亚大地风起云涌。强烈的民族使命感促使50岁的穆夏拿起画笔,开始创作反映斯拉夫民族光荣历史的《斯拉夫史诗》。1926年,《斯拉夫史诗》系列组画完成,整个主题由20幅反映斯拉夫民族重大历史事件的巨型(6m×8m)油画组成。1928年,为纪念捷克共和国独立10周年,穆夏将这组凝结了后半生心血的巨作,无偿捐给了布拉格市政府,希望用民族筚路蓝缕的史诗烛照民众的心慧。

1939年德国纳粹入侵布拉格,穆夏被盖世太保视为杰出的捷克爱国主义者而遭逮捕,虽最终得以释放,年事已高的穆夏因不堪折磨而病逝,终年79岁。

再次凝望万神殿纪念碑上那一行熠熠生辉的大字:A? Zem?eli Je?tě Mluví (“他们虽然死了,他们依然在说话”),我顿感读懂了它的深意。一个艺术家,只有回应时代的呼唤,将个人的创作生命与民族、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将艺术的使命融入作品中去,作品才富有生命力,他留下的永恒遗产将永远指引着世人。

静默在高堡墓园,倾听历史的回声,倏忽间,轻柔的和风携来莎士比亚的诗句,字字敲打心灵:“不是帝王的石雕像/也不是镀金的纪念碑/经得住考验的/只有强大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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