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荒

回家的路

又一次在大雪中悄然铺开

这条长长的通往故乡的路

大雪无乡，漫过经年的跋涉

我捧不住一片忧伤的雪花

这些水做的骨肉啊

需要借助冰冷的面具

守护热热的乡思

在雪地上写下：家乡

我的手就软了

我没有勇气穿越这场大雪

没有勇气给这片雪原

再留下一道伤口

大雪深处，我闭上眼睛

溯着一只蝌蚪的行踪

游回自己的少年，和童年

故乡的山川，河流，村庄

还有，覆盖了故乡的大雪

那场灌满了童年的大雪啊

陷没了我的双腿

那是留在故乡最深的脚印

让我今生拔不出来

大雪扑打着我的村庄

羊群一样的村庄，静默，安详

那些卑微的屋宇，内敛的篱园

保持着一贯的低调与朴素

不论大雪飘落到天涯海角

故乡啊，依然守着空荡的雀巢

倾听着雪地上细碎的足音

再次写到雪

再次写到雪，我已被它湮没

大雪拥抱的小小故乡

贫寒的草屋撒落在山坡

似乎随时可能滑落沟底

好在村外错落的老梨树

支撑着家园倾斜的岁月

砬子沟，在少年的生命里

是三个形容词：冷峭，凄寒，怅惘

一场雪可能抹去一些棱角

也抹去一些踪迹，人的，或兽的

有些因此逃过了枪口的盯视

也有的就此迷失了自己

再次写到雪，正赶上梨花盛开

在少年的怅惘里，开成一抹飞白

草篮子及时攀上少年的臂弯

它知道哪片山林野菜已经醒来

羞涩的蕨菜像邻家的小妹，

勾着头守护着青涩的心事

还有一条路，通往山外

它被甩上山顶，滑向山后

一条路走活了一个山村

少年抖落衣襟里的榛叶

眼窝热热的回望一眼，再望一眼

山下，谁家的公鸡错过了黎明

冲着高高的日头为自己解嘲

大雪拦住了春天的行程

铺天盖地，折腾了一昼夜

大雪背后尾随着惊蛰

大地的胎动急不可耐

倾斜的阳光一点点站起身来

恹恹的眸子，被渴望擦亮

相爱的人，在迷离的大雪里

故意忘记了回家的路

大雪，阳光，迟到的雨水

在三月的高地上，争夺得一塌糊涂

三月，这个楚楚动人的女子

迎住风雪的去路

一个笑脸就瓦解了它的企图

在北方以北，我的家乡

三月不是一个季节

需要几番争夺，几易其手

稍不留神，就搁浅了她的行程

等到回过神来

隔岸的桃花已谢，芳草正浓

春雪再次覆盖了家乡

远方的妹妹发来短信

——家乡正大雪飞扬

多么熟悉，家乡的大雪

覆盖了山林，河流，朴素的村庄

柞树林浓了，白桦林淡了

深浅浓淡的

还有一个少年的记忆

春雪又一次覆盖了家乡

大雪如绵，扑向大地的时候

心肠变软，如少年的思念

谁家小儿留在雪地的脚印

润润地，抽出三月的叶片

多少年了，屋后的老柳树

更多的枝条垂落下来

如故乡，如远方的妹妹

谁能逆料风雨的消磨

大雪深处，转身已是天涯

一场大雪飘落远方

一场落在远方的大雪

让我所爱的人彻夜未眠

她是否期待着大雪封门

这样就可以借助一个窗口

重温古朴的炊烟

和满眼干净的尘世

多么好，大雪藏起了道路

抚平了岁月的浅绿与深红

只留下了窗口，和远方

斑驳在记忆里的残雪

纷紛醒来，满山满谷的梨花

蜂拥着攀上远行的马车

大雪安抚了梦中的山水

幸福的人儿，在远方

身披吉祥的雪花

她的足迹抽出春天的叶片

此时多么渴望一个优雅的回眸

那一定是一个人

守望一生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