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历史比较语言学是语言学研究的一门重要学科，不仅旨在对过去的语言追根溯源，还致力于探讨语言的发展规律，同时还能为语言类型学、认知语言学等学科提供理论基础。本文对历史比较语言学的学科发展做简要概述，梳理学科理论，总结二十世纪以来历史比较语言学在汉藏语系中的显著发展，对历史比较语言学的地位及其发展方向提出自己的观点。

一、“比较”和“对比”

在语言学各分支学科中，历史比较语言学和对比语言学都是通过运用比较的方法确立起的两个学科，都以比较为主，但二者存着实质性的不同。历史比较语言学用比较的方法确定语言之间的亲属关系以及这种关系的亲疏远近，重建原始语，把各亲属语言纳入母女繁衍式的直线发展关系中，提出语系、语族的概念[1]，因此，历史比较语言学侧重求“同”，探究语言间的同源关系;而对比语言学是共时的比较，侧重于求“异”，目的是找出所比较语言之间的差异和个性，既可以是亲属语言间的比较，也可以是非亲属语言间的比较。杨自俭先生认为，语言研究过分强调“ 异”而忽视“ 同” 就违背了语言学发展的趋势和本学科自身发展的规律，异同是相辅相成的[2]。因此，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历史比较语言学始终在语言学研究中占据重要地位。

二、学科背景

学界普遍将历史比较语言学的学科发展分为三个时期，即1870年以前;1870到19世纪末和20世纪后。

1、萌芽时期

1870年以前是历史比较语言学的萌芽阶段，丹麦的拉斯克、德国的雅各布·格林和葆朴等人被称为历史比较语言学的奠基者。拉斯克是第一个对语言进行系统比较的学者，在《古代北欧语或冰岛语起源研究》中他对冰岛语和希腊语、拉丁语作了详细比较，提出了一系列成规律的音变现象，认为它们有一个较远的共同来源。雅各布·格林受拉斯克影响，根据希腊语、哥特语和高地德语之间的语音对应关系，提出“格林定律”，维尔纳在其基础上进行了补充;葆朴是第一位将梵语和欧洲语言进行历史比较研究的学者，在《梵语动词变位与希腊语、拉丁语、波斯语、日尔曼语动词变位的对比》中，他对梵语和希腊语、拉丁语等欧洲语言进行了对比，找出了它们在形态上的共性，认为古代欧洲诸语言与梵语有同源关系，这部论著被认为是历史比较语言学的奠基作，为历史比较语言学确立了学科基础。

2、逐渐成熟时期

19 世纪在语言学史上被成为历史比较语言学的世纪，威廉·琼斯、施莱赫尔等人在梵语研究的基础上辟建了一个印欧语言历史比较的新领域[3]，比较语言学兴起，语言学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这一时期，语言的发展与科学思潮息息相关。 1863年施莱赫尔效仿达尔文生物繁衍的谱系勾画出印欧语系的演变谱系，提出“谱系树”理论，认为原始母语犹如树干，不同的语支是从树干上生发出的支系。但施莱赫尔把语言的发展狭义的定义为语言有规律的分化，忽略了语言之间横向的相互影响。后来施密特提出了“波浪说”，他着眼于语言在空间上的扩散，强调语言间的互相影响，从横向上对语言的演变进行了补充。

尽管历史比较的理论体系不断成熟，比较的方法不断改进，但语言研究过于仰仗哲学和自然科学，缺乏独立思考的精神，未能使语言研究摆脱其他学科理论，过分注重对语言最古阶段的考察也对语言研究造成阻碍。19世纪的最后25年诞生了青年语法学派，是历史比较语言学的转折时期，代表人物是奥斯特霍夫、雷斯琴、保罗等人，青年语法学派继承和发展了“谱系树”理论，着眼于语音在时间上的演变，提出了语音变化无例外和类推作用等重要的标志性理论;但青年语法学派缺乏系统的观念，音变规律是由例外的，且例外到处可见，就此诞生了方言地理学，认为“每一个词都有它自己的历史”。如果说青年语法学派是“谱系论”的延续，方言地理学则是“波浪说”的延续，两个流派相互对立，相互竞争，共同推动了语言学的发展。

3、蓬勃发展时期

到了20世纪，语言研究发生了多视角、多方位和多层次的变化，打破了语言研究方法单一化的格局，在研究领域不断拓宽的同时，学界认真反思历史比较语言学的研究方法，以开拓新的研究路子，使这门传统学科不断得以充实，形成更完善的理论体系。

由于20世纪初期历史语言学对词源的研究出现了一系列混乱的情况，尚未形成统一的理论体系，法国著名语言学家梅耶在著作《历史语言学中的比较方法》中对历史语言学的比较方法进行了一次全面的讨论，深入浅出的论述了历史比较语言学中一些行之有效的理论、方法和原则[4]。西方学者对汉藏语言的研究也提出了新的看法，瑞典语言学家高本汉通过比较汉语方言或亲属语言间的差异，找出同源成分，结合古书典籍，理清了汉语的演变规律和发展的先后顺序，拟测出汉语的中古音和上古音。在这过程中由于汉语历史发展悠久，现代汉语方言和上古音差距甚远，其他少数民族亲属语言的研究尚未足够成熟，无法用历时比较的方法来探索上古音，于是高本汉结合汉语《切韵》音系和历史材料，先测拟出中古音，再运用《诗经》的用韵和谐声，与方言、中古日语及其他亲属语言进行比较，还原汉语上古音，这种方法称之为内部拟测法，弥补了传统西方历史比较语言学不适用汉语研究的局面，实现了历史比较语言学的中西结合，对汉语音韵的发展规律进行了有效的语音学描写，为后人研究汉藏语系提供了有力的材料。

三、学科理论

历史比较语言学是为研究语言间的亲属关系及其原始共同语而诞生的学科，主要任务是把各种有亲属关系的语言或方言加以比较，从而整理出它们语言的发展过程和规律。历史比较语言学必须以语言描写研究的成果为出發点，要基于现有的语言研究来进行比较，因此，描写语言学是历史语言学的基础。

对语言史的研究，主要有两条路径，一是以书面材料为对象，比较不同时期的历史文献，找出其间的差异，从中整理出不同时期的音系和语言发展的线索;二是从现实的语言材料出发去探索语言发展的线索和规律。这两种不同类型的研究方法各有其自己的适用范围，分别处理语言史研究中的死材料和活材料，在研究过程中，既要运用历史比较法、内部测拟、扩散理论和变异理论等方法对实际语言进行研究，同时也要善于运用古书典籍和历史文献的参考。美国学者罗杰瑞曾反对运用书面材料，认为应严格运用历史比较法，先比较方言内部的差异重建原始方言，再比较各原始方言的差异重建原始语言，而事实上，语音具有易变性，只依靠实际中的语言来进行研究缺乏依据，观点较为片面，因此，在研究过程中将实际语言和历史文献相互结合，相互补充，才能实现对语言材料有更准确更全面的认识，高本汉对汉语上古音的构拟是最好的例证。

从施莱赫尔开始，许多语言学家都把各语系“母语”的重建看作语言历史比较研究的最重要的任务，但梅耶认为比较语法的目的不是重建印欧语系母语，而是在于确定共同要素的对应关果，并阐明在各种有历史证明的语言中什么是继承自语言的古代形式的，什么是它们独自发展的结果[5]。梅耶称之为“语音规律”和“形态规律”，这些规律可以用于阐明语言发展的内部规律，这就拓宽了历史比较语言学的研究任务，不再局限于对原始共同语的构拟，而是借用亲属语言和方言的研究，对于语言发展规律进行探讨，找出有关语言结构中的共同要素，对其继续进行分析，进一步确定语言的一般发展规律，这就要求我们不仅要研究那些从原始共同体时期继承下来的要素的变化，而且要研究这些语言或方言中各种新要素产生和发展的过程及其规律[6]。

四、历史比较语言学在汉藏语系研究中的发展

通过历史比较法来探究语言的发展规律的路子使扩宽了历史比较语言的学科范围，学科地位和价值进一步提升，对语言研究有着重要的使命。我国许多著名语言学家把历史比较语言学运用于汉藏语的研究中，并在其学科基础上进行发展，在方法上有了新的探索，使汉藏语语系的研究获得丰硕的研究成果。

在汉藏语系原始语的探讨中，严学宭等学者提出了词族比较法理论，认为词族是指由一个词根所派生的一组读音相近、语义相通的词。所谓词族比较就是以词族作为同源词比较的单位，即将单个词集中化，变个体比较为整体比较，变孤立比较为联系比较。有利于较好地区分同源词和借词，可以提高同源词的识别率，拓宽了同源词比较的视野，有助于理出同源词的系统（宋金兰，1998）。邢公畹的语义学比较法和语音的对应规律一样，认为语言的意义之间也可以有某种植根于共同文化源头的相互对应的规律，一组相互对应的音韵形式如果具有不止一层而是多层的相互联系的意义，就可以称之为“深层语义对应”（邢凯，2005）。陈保亚先生的语言的“无界有阶”理论将100个斯瓦迪士的核心词汇，分为一阶和二阶，根据语音的对应情况来探讨语言的同源问题，分析语言之间发生学和类型学的关系，认为语言发展历史的研究不能只从语言分化的角度来看问题 ，应该把分化和接触看成是语言发展历史的两个方面，需要在历史比较法的各个环节上提出有效的方法来区分语言分化的结果和语言接触的结果，语源有阶分析 、数理谱系分类法和一致性构拟就是一些初步的尝试，音变规律 、语音对应规则 、重建技术都是历史语言学的重要基石[7]。李方桂、邢公畹先生运用历史比较法，探求苗瑶、侗台语族的亲属关系，构拟出侗台语的原始形式。

在国内历史比较语言学的理论体系已涵盖至对语音、词汇、语法的研究，已实现民族的历史与语言的历史研究相结合，共时描写与历史比较相结合，系属研究与类型研究相结合。王寅认为，历史比较语言学还可以与认知语言学与相结合形成了一门新型的边缘学科，即历史认知语言学，它从认知语言学中吸取了诸如“‘现实-认知-语言、范畴化、隐喻与转喻、用法与频率”等理论和方法[8]，既拓展了认知语言学的研究范围，更为历史语言学送去了全新的理论基础，开辟了共时兼历时研究的新途径，为学界提供了新的研究方向。

四、小结

从印欧语原始共同语的探求，到整个世界语言的比较;从单纯对母语的构拟到语言规律的探究;从西方印欧语系到东方汉藏语系，从历时的比较到共时的推演;历史比较语言学从诞生以来一直不断蓬勃发展，不断有新的理论充盈学科血脉，使其愈发完善，为类型学研究提供可靠的理论基础和历史论证，在语言学研究中占据着重要地位。笔者认为，历史比较语言学永不过时，相反需要对其不断进行思考、探究，为语言研究提供新思路;其价值不仅仅在于对过去语言的追根溯源，更要顺应学科的需要，通过语言规律对共时进行总结，对未来进行预测。

【注 释】

[1] 徐通锵.历史语言学[M].商务印书馆，1996：2.

[2] 杨自俭.对比语言学的理论建设问题[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4（05）：123-133.

[3] 姚小平.西方语言学史[M].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8：262.

[4] 梅耶·著，岑麒祥·译.历史语言学中的比较方法[M].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8：23.

[5] 岑麟详.历史比较语言学讲话[M].湖北人民出版社，1981：2.

[6] 岑麟詳.历史比较语言学讲话[M].湖北人民出版社，1981：14.

[7] 陈保亚.从语言接触看历史比较语言学[J].北京大学学报，2006（02）：30-34.

[8] 王寅.认知语言学和历史语言学的最新发展—— 历史认知语言学[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2（06）：925-933.

【参考文献】

[1] 徐通锵.历史语言学[M].商务印书馆，1996.

[2] 徐通锵.语言学是什么[M]商务印书馆，2007.

[3] 岑麟详.历史比较语言学讲话[M].湖北人民出版社，1981.

[4] 姚小平.西方语言学史[M].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8.

[5] 杨自俭.对比语言学的理论建设问题[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4（05）：123-133.

[6] 梅耶·著，岑麒祥·译.历史语言学中的比较方法[M].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8：23.

[7] 王远新.中国历史比较语言学的实践和贡献[J]，中央民族大学学报，1999（04），83-94.

[8] 陈保亚.从语言接触看历史比较语言学[J].北京大学学报，2006（02）：30-34.

[9] 王寅.认知语言学和历史语言学的最新发展——— 历史认知语言学[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2年（06）：925-933.

[10] 宋金兰.词族比较法对汉藏语同源词研究的价值[J].青海民族学院学报，1998（01）：98-100.

[11] 邢凯.关于语义学比较法[J].语言科学，200（01）：89-100。

作者简介：傅予（1997—），女，哈尼族，云南普洱人，云南民族大学南亚东南亚语言文化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傣泰语言、外国语言学应用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