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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袖,指尖经纬隐藏深闺私语

2020-09-02路衍

收藏·拍卖 2020年6期
关键词:装饰图案

路衍

“女衫以二尺八寸为长,袖广尺二,外护袖以锦绣镶之”,这是清代李斗《扬州画舫录》对“挽袖”的记录和描述。挽袖即外护袖,是清代女装最重要装饰之一,也是闺阁绣品中特别能彰显出女子情致和审美的物件。尤其在清代江南地区,挽袖成了一个专有物件,从素简到繁复华丽,一度出现“寻常一倾细衫子,只见花边不见绸”的景象。

细细窄窄的两条绣布上,满满的都是各种图案与纹样,方寸之间,衣不在衣而在“意”,纹不在纹而在“文”。这些满饰着图案的衣袖、挽袖,既是具有独立欣赏价值的艺术品,又是记录着这个时期女性生活和心理活动的“古书籍”。她们以针代笔,绣中作画,袖边私密物的密缝经纬,隐藏的是那一些不便明言的心思。但因挽袖流行的时间有限且属于服装附件,故而关注者较少。现今挽袖的装饰性与收藏性在日趋增加,同时也是研究传统色彩搭配、图案构成与刺绣技法的实物资料。

清末民初独有的流行款式

“挽”通“绾”,意为卷起,所谓挽袖,是中国古代女子衣袖的缘边装饰。常采用与衣料色泽、纹饰不同的面料,拼接在衣袖两端,拆卸方便,成为清末民初独有的一种流行款式。但与镶滚不同,它藏掩于袖内,需要时便把衣袖卷起,外翻,像女子秘不示人的情思,轻易不得外露。清代李斗《扬州画舫录》中记载:“翠花街,一名新盛街,在南柳巷口大儒坊东巷内。肆市韶秀,货分队别,皆珠翠首饰铺也……女衫以二尺八为长,袖广尺二,外护袖以锦绣镶之,冬则用貂狐之类。”说的便是挽袖。

挽袖的盛行与“重视缘饰”传统不可分割。最早关于袖上缘饰的记载见于《后汉书舆服志》,“祀宗庙诸祀……皆服袀(jūn)玄,绛缘领袖为中衣,绛藁(gǎo,同“稿”)惫,示其赤心奉神也。”穿玄色的衣服,用绛色装饰领袖,祭祀先祖,显示尊古崇敬之意。但那个时候仅以单色作表,区分场合且尊卑有别,还没有纹样一说。至清代,“袖饰”之重在江南几近肆无忌惮地盛放,由此得了专有称呼——挽袖。其体量小,适合闺阁室内劳作,虽因结构和功能的关系没什么样式变化,但因是做了给自己穿,也就成为闺阁绣品中特能彰显女子情致和审美的物件。中国古代女性们便在这细细长长的绣布上,表达一些隐而不宣的心思。

闺阁中的袖里“乾坤”

作为服装的重要装饰,挽袖常常精工细作,华美秀丽。因饰于袖缘,挽袖的构图都是以长度为图案正向,自上而下依次布局,随着装者抬手的动作,挽袖长条形图案慢慢展开。它的构图样式明显受到清代木刻版画的影响,打破写实的空间、时间,代以平面、散点的方式,将人物、建筑、自然景致等呈现在同一个视觉画面中,让人物场景在有限的平面上获得一种纵深感。左右挽袖往往呈对称结构,一对两幅完成一个或一组题材,有高山流水、亭台楼阁、庭园仕女、才子佳人等题材,也有西厢记、刘海戏金蟾等经典戏曲和神话故事。其中,山水题材的挽袖在窄长的布局上别具优势,可依次放置远景、中景与近景,观者在一目一移间便可游历山河。以此饰于袖缘可谓雅哉,远山近景有画韵,千丝百彩多风姿,别具风神,从对苏绣山水人物挽袖中便可窥视一二。但也有不“循规蹈矩”者。如一对白色绸绣渔樵耕读纹挽袖,就没有采用对称方式。两片内容不相同,反像是竖条的连环画册。以白色素绸为底,其上以平绣等针法装饰渔樵耕读图。所绣人物神情生动,衣纹流畅,人物面部五官细节极见功夫。人物四周装点牡丹、荷花、灵芝、仙鹤等祥瑞纹饰,寓意富贵多福。

挽袖装饰技法多以刺绣装饰为主,涉及绣法多样:有打子绣、拉锁绣、平针绣、戗针绣、缀珠绣、拈线绣等;涉及题材也极其丰富:有将锦绣山河纳于袖间的山水型题材挽袖;有将福禄寿融于画面的吉祥寓意题材挽袖;有描绘渔樵耕读的田园生活题材挽袖,也有以花卉禽鸟入绣的花乌题材挽袖。以现有的实物资料来看,挽袖正面大抵素净,装饰主要在背面。其别致在于,两面效果迥异,行动时会带来视觉效果的改变,如“清代石青地缂丝金墩兰纹挽袖女褂”。

有的挽袖在刺绣时会用到缀珠绣,也称“串珠绣”“珠绣”,一般在刺绣的时候加入珍珠、珊瑚、玛瑙、料珠等,使得绣品具有更强的立体感与光泽感;常与其他的绣法相结合,以增添作品的层次感,如俗称拉锁子的“挽针绣”做法是用大小二针相互配合,大针用于盘排线条,小针用于钉固,形成条状绣痕,再加饰“珠绣”,这样既增强了画面的立体效果,又显得更为华美丰富。

挽袖镶边也从素简开始发展到一度极尽奢华。清初,袖端处简单镶绣,颜色素净。到咸丰、同治年间,镶滚开始变得越来越繁复,从“三镶三滚”发展到“十八镶滚”,直至光绪末年仍盛行,一件衣服上镶条居然可以占到十之三四,常常出现“寻常一倾细衫子,只见花边不见绸”的景象。挽袖镶边的盛行直接影响了汉族女服整体的缘饰审美与工艺,包括裤、鞋,也影响到满族上层女性的服饰形制,从“大半旗装改汉装,宫袍截作短衣裳”的记载中可见一斑。清晚期,满族氅衣还出现绣花挽袖加卷,制成大挽袖式,衣袖、下摆及开衩处,都讲究用镶滚了宽大繁缛的花边,能够明显地辨识出挽袖的影响。这样的影响甚至还一度延续到民国旗袍曾流行过的款式。

无论是山水风光还是吉祥图案,无论是拉锁子绣还是缀珠绣,小小的挽袖里蕴藏了太多值得认识和研究的地方,如传统的观念、审美、图案、配色及绣法等。虽然挽袖已成过往时尚,但其风采却历久弥新。衣不在衣而在“意”

女红,是中国古代女性尤其是闺淑们必须掌握的一项艺能。特别是到了明清时期,夫家择妻的标准“德、言、容、工”之中的“工”即女红的手艺如何,被认为是女德的标志,成为一种女性被社会认可的身份象征。于是,对于当时遵从内言不出、温良恭俭的中国古代女性来说,衣领、衣袖便成为了抒发情志的“合法”途径。所以,柳如是在嫁与钱谦益之后,便收拾起诗囊画案,全心练习刺绣。一度几乎闭门不出,很快绣艺也同绘画和诗文才干一样得名于世人间。

那这重饰华服,也就不仅仅是明清江南富庶的物质表现,而成为一道折射出那个时期、某个特定阶层女性精神文化的棱镜。“重饰华服,衣不在衣而在‘意,纹不在纹而在‘文。”满饰着图案的衣领、挽袖在闺阁服饰上也勾画了一个独特的“女性空间”,她们以针代笔,绣中作画,诗书才气,尽表秀外慧中;才子佳人,采莲恋蝶,婴戏齐眉,都是对爱情和婚姻的期许;福禄八宝,花乌祥瑞,群仙祝寿,全为平安顺遂、美好和乐而祈愿。挽袖上的图案也许可以当成是古代闺秀对美好生活的一张“愿望清单”。纵使有限的生活范围与各种的道德约束,在我们看来不甚唏嘘,但物质丰厚的她们,偏爱在袖口、衣边藏匿一些心思、情致;面对重重礼教,她们的精神世界也从不乏味寻常,诚挚细腻中的真实,至情至性。

“闺阁”的原意是内室的小门,这道“门”锁上的是一个悠闲也寂寞的世界,只是门后藏着的,尽是“贤、智、胆、识、情、韵”兼备的女子们。但历史重帘之下,物质文化史中的某个群体往往只能通过碎片化、局部的复原被叙述。循着挽袖,从材料工艺看中国古代刺绣的精湛绝伦,到用挽袖上纷繁绚丽的图案看闺阁女子不可言说的才、情与祈愿,以及重饰华服里的闺阁意趣,由点及面,一幅闺秀们的“群像”跃然纸上。

张爱玲写《更衣记》时说:“衣服是一种语言,随身携带着的 种袖珍戏剧。”削肩、细眉、窄腰、薄弱而瘦小的身子竟被包裹在针脚细密的戏衣中,在一层层的重压下失踪了。用今天的话来说,这是时代所限,不允许有过分出挑的女子,奇装异服更是视为伤风败俗之举。挽袖就成为了她们的一处避风港,寄存无可宣泄的情志。“磨穿铁砚非吾事,绣折金枝却有功”,一针一线,在细微处浪费精力,是闺阁女子一贯的作派,相仿不重样的图案,需要时间、心思去打磨。在古代,但凡只有最清闲的人方能创造挽袖细腻的妙处。

以挽袖为代表的装饰流行是明清特殊的审美面貌。晚清之后,风气愈演愈烈,女装更注重缘边装饰、绦条、镶滚、增阔、大挽袖、多重袖,一片片地接连,直至延续到民国。今天,闺阁小物成为具有独立欣赏价值的艺术品被陈列在博物馆里,供人们驻足观赏,这些女子所展现的,不只是精妙的艺术,还有如何在寂寥中自处的智慧,在封闭空间中创造美的想象。

(编辑/余彩霞)

參考文献:

1.巫鸿,《中国绘画中的女性空间》;

2.张爱玲,《更衣记》;

3.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4.(清)李斗,《扬州画舫录》;

5.魏娜,《中国传统服装襟边缘饰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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