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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文学的回归之路

2020-08-10唐丽平

社会科学动态 2020年7期
关键词:史书小说历史

唐丽平

近日读刘保昌先生的《楚武王》一书,先是被封面引语“武王出征,不胜不归”的霸气所吸引,翻几页之后,则很快沉浸其中,及至读完全书,感慨良多。《楚武王》让我们看到了一段不一样的春秋史,它以历史小说的方式填补了楚地在春秋史书上的空白。

春秋战国是一个乱世,自周分封诸侯至秦一统天下,这段历史可谓极其复杂多变。鲁国编年史《春秋》起于鲁隐公元年,即公元前722年,而后代史学家为方便起见,一般将周平王元年,即公元前770年定为春秋之始。无论是公元前722年还是公元前770年,距今皆已近三千年的时间,所以我们回望这段上古历史就变得尤为艰难。

《楚武王》一书从楚君蚡冒末年写至楚武王之死,从楚庸大战写至楚随大战,前后历时五十多年。正是斗沮所言:“是以底定江汉,不会超过五十年。”在这五十年之间,发生过几次大的战争,灭权国,灭罗国,灭卢国,伐百濮,三次与随交战,不愧于“武”之号。

战争之外,《楚武王》一书的精彩之处更在于它的还原性,它将历史的一抹剪影晕染成了丰富多彩的楚地生活,展现了春秋的人与社会、文化与风貌。作者在后记中也提到了其写作目的——“真正的写作冲动,在于为楚人和楚王‘正名”。楚国在春秋时期被认为是一个刁蛮小国,以中原为正统的史书极少对其进行记述,即使有记载,也多将其异化。由于历史久远,这一时期的历史小说也并不多见。正是基于这样的现状,对楚史有着深入研究的刘保昌先生创作了《楚武王》一书,意图真正为我们展现楚人筚路蓝缕的精神,展现楚人的“爱恋、青春、理想、奋斗和正义”。

楚武王熊通在位五十一年,这五十一年是楚国底定江汉的奋斗史。他整顿水系、提高粮产,发展货殖、商计天下,还效仿中原制造战车、操练兵甲。而历史上这一时段,自认为是文明正统的中原各国却正因征战不已而陷入一片黑暗。

楚地自古便巫文化盛行,这种独特的文化风俗既为楚地增添了神秘色彩,也使它成为中原文明之异端。《楚武王》一书中,让我们可以对此有更深入地了解:在稻粱成熟收割的季节,小伙子、姑娘们被鼓励钻野林子,模拟阴阳交感以助丰收;楚随大战前,随侯乞灵于卜,打卦占问,因出兵大不吉而暂不追袭楚师;楚罗大战之后,巫术大师带着大小巫祝在丹阳城楼设祭,为一万多名阵亡的将士招魂;等等。这种浓厚的地域文化风俗在史书中常被丑化与妖魔化,实际上它背后所隐藏的是楚人对生命的敬畏与内心的纯净虔诚。楚人相信万物有灵,人为灵长,与其说这是一种巫术崇拜,不如说是一种生命崇拜。

楚地是一个热血的多民族栖息地,至今仍是如此。当中原各地在两千多年的封建时代不断被披上礼教面纱时,楚地、楚人依然饱有着生命的原始活力。人们在后来的史书中不断地看到反礼教、反理学、重回本心的学说,甚至会以为漫长的封建时代是一个被禁锢的时代,而《楚武王》以“为楚地正名”的方式提供给了我们另一种历史,填补了被历史抛弃的一隅一地。

近年来,在现当代文学研究中多有“回到历史现场”之说。无疑,在研究遥远的古代之时,我们也需要“回到现场”。史书是我们回到现场的重要路径之一,《楚武王》的出现为我们提供了另一条路径,那就是文学。它以历史小说的方式为我们展现了史书之外,一段血肉丰富的社会人生。

《春秋》“三传”在编写时即以鲁为正统,甚重周礼,楚地逾礼之举在其中自然难寻踪迹。《史记》为二十四史之首,在编选时以政治人物为中心,记录其生平事迹,亦在“书”中记述制度发展。其余史书大致如此。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在这些严肃的历史之下存在着另一种“历史”,第一种历史是书本上的,第二种历史是历史之下,如形而下,此二者皆不可以说是历史本身,但其结合必定比其中任意一个更接近真实。

中国的历史,从黄帝蚩尤至光绪溥仪,从周公旦至曾国藩,无一不是以善恶忠奸分类,人的复杂性在这里遭到了简单粗暴的抹杀。史书的评判者是竭力置身事外的,即使是面对当朝历史,亦需秉笔直书,这是几千年来形成的史官系统的独立性。这自然有利于历史书写的真实,可也容易造成历史书写的“无我”性。书写者致力于以“零度”情感进入历史,可历史又恰恰是由一个个感情充沛的具体的人构成的,这何尝不是一个矛盾?作为历史小说,《楚武王》为我们塑造了一幅血肉丰满的春秋人物群像。熊通从一开始并无夺位之心,到后来九死一生回到丹阳登位,再到横扫周边小国、底定江汉,直至自尊为王,这远不是《左传》或《史记》中几句话可以进行概括的。更有斗伯比、季梁等政治家,琴伯、武云横等侠客,以及斗沮、公子瑕、斗廉等将军形象。作者尽可能地展现每一个人物的多侧面,甚至冲破历史定论,将一个个复杂的血肉人生摆在读者面前,留给读者去评判。斗伯比是一位深谙国事的左大夫,又是一个深陷情爱的痴心男人;武云横是闯荡江湖的侠客,却又听于王命格杀熊通;公子瑕骄傲轻敌,可他又敢于以死谢罪,无愧于楚民族血性……在这里,我们面对的不是死的历史,而是活的人生。

至于“历史之下的历史”,如果不好理解,可作如下划分:“正统”的历史与“蛮夷”的历史,统治者的历史与人民的历史,政治的历史与经济的历史、社会的历史、文化的历史,男人的历史与女人的历史,等等。这就很容易发现,中国的历史是一半历史,且是有意为之的一半。那我们以这一半来回归,是否就要陷入一个由历代史学家设定好的圈套?这又是否是真正的回归呢?

《楚武王》一书以文学的方式重返春秋,这在上古历史研究中是不多见的。我们对春秋的印象大多来源于史书,如《春秋》“三传”、《史记》以及后代种种。历史小说在史书之外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即使我们无法断言其价值高低,但就描写近古时期的历史小说来看,这样返回历史现场的路径是无法忽略其意义的。以清朝为例,我们对清朝的了解未必大半源于史书,从《白门柳》到《雍正皇帝》,从《大清相国》到《慈禧全传》,这些历史小说在我们对清朝的认知中扮演着极重要的角色。

文学相较于历史,在表现中有其天生的优长。《楚武王》一书,在历史资料并不丰富的上古历史中,作用尤为突出。我们可以在《左传》与《史记》中,找到熊通的相关记述,但语言十分简略。《史记·楚世家》说:“三十年,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令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楚随之战直接影响了熊通称王,前后三次征战时间延绵十六年之久,直至武王卒于军中,其中涉及到了诸多历史人物。史书讲究的是盖棺定论,对一个人作总体性的评价,以春秋笔法寓以褒贬。这也是史书中为何多大善大恶之人,小善小恶,相抵即消,不值当记录。而文学展现给我们的则是立体的人,让我们看到人的复杂性与社会的复杂性,让我们从结论走向因果。

当然,历史小说要以历史为依据,要尽量避免出现明显的史实错误,为人所诟病。《楚武王》在这一方面表现尚好,虽然在蚡冒伐庸、熊通何时与邓联姻等时间问题上值得商榷。这又涉及到历史的模糊性,众多史书对同一事件的记载可能有所出入,由于相隔久远,事实已不可考。但我们在历史小说中很难用“另一种说法是”这样的字眼罗列其可能性,所以只能从中选取一种加以展开。《楚武王》在史实上的准确性,得益于刘保昌先生在历史尤其是楚史研究方面的深厚造诣。

如何在历史的基础上以文学的方式“回归现场”?如何填补被历史遗忘的角落?我想《楚武王》无疑提供了一种范例。

作者简介:唐麗平,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责任编辑庄春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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