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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纪录片《手术两百年》的叙事创新

2020-07-29艾志杰

吉林艺术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纪录片医学手术

艾志杰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 南京,210097)

科学纪录片《手术两百年》于2019年6月22日登陆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纪录频道,全片共8集,站在宏大、科学、理性、真实、动情、前瞻的视角上再现了两百年来世界医学史的发展变迁和辉煌成果,为观众描摹了一幅外科发展的生动画卷。不同于以往一些科学纪录片的单一叙事模式,《手术两百年》的叙事创新有目共睹。一方面,纪录片以史传叙事来书写实证医学史,进行“知识考古”,并辅之讲述一些趣味医学史,凸显作品的真实性、权威性以及娱乐性;另一方面,纪录片以对抗叙事和回环叙事来展示医者初心和医道天德,强调关怀生命和延续德性的重要意义,这无疑提升了作品的精神颜值和文化韵味。可以说,正是有了深度和广度、横向和纵向的全方位叙事突破,才成就了《手术两百年》传承历史、开创未来的现实主义审美品质。

一、以史传叙事书写医学史诗

“史传”的叙事传统来自于中国古代《春秋》《左传》《史记》等经典史书的的创作实践,我们所说的史传叙事“大体上表现为补正史之阙的写作目的,实录的春秋笔法,以及纪传体的叙事技巧”[1]。《手术两百年》基本上以医学发展史为叙事脉络,以理性之光、手术基石、长驱直入、攻入颅腔、打开心脏、生死“器”约、重病之王和手术未来八个主题来展示手术的发展变化,涉及解剖、循环、止血、麻醉、消毒、脑手术、心脏手术、移植手术和肿瘤手术等众多医学问题,叙述精准且有章法,主线简洁明晰、有理有据,支线真实可信、亦庄亦谐,深显中国史传叙事之精髓。

图1 《手术两百年》的对抗原理

图2 符号表意系统的三个层次

在第一集《理性之光》中,创作者明确了三个重要的叙事时间段:14世纪以前是古典医学时期,医生只能以推理、猜想和经验来认知身体,公元前1世纪的下颚骨治疗术和公元2世纪盖伦的身体平衡理论,都在摸索着人体解剖学的出路;14—17世纪是现代医学的过渡期,1353年撤销人体解剖的禁令,1543年安德烈·维萨里出版《人体的构造》,1628年威廉·哈维发表《论心脏和血液的运动》,维萨里的“解剖”和哈维的“循环”开启了现代医学的新纪元;19世纪以来是现代医学快速发展的时期,也就是我们所看到的“手术两百年”,这是纪录片重点阐述的阶段。因此,从第二集开始,创作者就渐次讲述了医学史中的重要节点。1846年威廉·莫顿向世界展示乙醚麻醉剂,1861年塞麦尔维斯出版《产褥热的病原症状和预防》,1895年威廉·康拉德·伦琴发现X射线,1900年卡尔·兰德斯坦纳建立血型分析系统,1910年哈维·库欣治愈脑膜瘤,1954年克拉伦斯·沃尔特·李拉海演示活体交叉循环技术,同年美国医生默瑞完成世界第一例肾移植手术,1969年罗伊·卡恩发现环孢素以及2000年以来人类和癌症做斗争等。在叙述这些重要的历史节点时,创作者运用了欲扬先抑、设置悬念和对比等多种叙事手法,让枯燥的医学知识显得灵动、感人。采用欲扬先抑手法的,如讲述帕雷发明钳夹止血法前,引入罗马人的烧灼止血法;讲述莫顿发现麻醉剂前,先引入其他医生用迷幻剂和酒精进行麻醉的方法,帕雷为了拯救士兵,莫顿为了减轻女患者病痛,由此凸显医者仁心。采用悬念手法的,如讲述解剖学的发展时设置爱丁堡杀人事件的悬念。采用对比手法的,如席姆的腹腔镜、塞麦尔维斯的洗手原则和福斯曼的心导管介入治疗等,反对态度和认同呼声前后对比,彰显医学发展的曲折性。

宏大的历史叙述和纵横的主线脉络,对医学发展史进行系统性地“知识考古”,发挥科学纪录片的科普作用和教育功能。而如何强化支线中医学故事的真实性和权威性,则成为作品成败的关键,《手术两百年》的魅力正在于此。一方面,创作者通过实景拍摄、动画演示、情景再现和影像资料回顾等方式,重返历史现场,增强视听体验,使观众获得如临其境的真实感。如第二集《手术基石》在讲述莫顿发现乙醚可以用于麻醉的故事时,创作者首先实景拍摄了麻省总医院的乙醚厅,六英尺厚的墙壁、记录历史的油画以及壁橱上的莫顿画像,营造一种空间的纪实感;同时,以动画形式展现莫顿用小狗和自己做实验,以情景再现的方式重现乙醚化学剂的提取过程,创作者用形象化的视听语言使细节描写更加逼真;最后插入1846年的影像资料,莫顿手持乙醚雾化器完成了世界上第一次无痛手术,由此麻醉战胜了疼痛。

另一方面,纪录片制作团队以全球性、专业性、权威性的科学眼光选择了采访对象,受访对象用高屋建瓴的全局性思维分析医学知识,为观众建构了庞大而又清晰的理论体系。从社会身份来看,采访对象囊括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科学院院士、世界著名医学院教授、主任医师、博物馆馆长、档案馆负责人、图书馆研究员以及研发团队专家等;从专业背景来看,他们在医学史、解剖学、麻醉学、遗传学、神经科、心脏内科、整形外科和肿瘤科等领域各有建树;从国际影响力来看,他们中有世界显微神经外科之父马哈茂德·加奇·亚萨基尔、合成生物学之父乔治·丘其、拉斯克医学奖得主罗伊·卡恩、威廉·科利奖获得者戈登·弗里曼、国际移植协会主席南希·阿舍尔以及中国小儿心胸外科创始人丁文祥等。正是有了纪录影像的创意缝合和“医学偶像”的面对面采访,我们才能看到极具真实性和权威性的手术两百年发展史,这正是纪录片的创新突破。

曲折前进、荡气回肠的实证医学发展史给人以肃穆、崇高、惊叹之感,而散落于历史长河中的“趣味故事”无疑增加了作品的娱乐性和猎奇性,亦庄亦谐、逸趣横生。以往的一些科学纪录片以传播知识为主,甚至还会出现照本宣科式的呆板解说,忽略了趣味性对于纪录片的重要意义。“趣味性”的历史渊源可以追溯到17世纪的经验主义美学,也根植于中国远古时代的审美意识之中。时至今日,“趣味性”之于纪录片,发挥着提高可视性和审美旨趣的作用。《手术两百年》十分注重新鲜感和吸引力的制造,尤其是那些不为人知的“医学趣味史”,寓教于乐、饶有兴味,让观众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接受启迪和教育。如第三集《长驱直入》中,伦琴发现X射线后引起全民狂欢,年轻女性以拍摄X照作为时尚,鞋店推出X光试鞋机。观众虽然了解X射线的医学应用,却鲜少知道它在萌芽初期的狂欢景象,由此满足观众的猎奇心理。此外,中世纪的医疗理发师罗伯特·李斯顿的那场死亡率高达300%的手术以及巫医时代的颅骨环切术等这些有据可查的“趣味故事”,不仅增加了纪录片的观赏趣味,也为实证医学的发展提供了有价值的佐证。

二、以对抗叙事彰显医者初心

《手术两百年》的开篇处有这样一句解说,“一些人却试图和神灵抗衡,主宰自己的命运”。“对抗”是人类挣脱原始思维,逐渐认识自己、战胜疾病的关键性动作,整个庞大的医学发展史在一定意义上来说,就是人类与一切敌对力量的对抗史。创作者也深谙对抗原理对于故事建构和人物塑造的重要性,“主人公及其故事的智慧魅力和情感魅力取决于对抗力量对他们的影响,应与之相当”[2]。因此,创作者选择使用对抗叙事来建构医学故事、彰显医者初心。

麦基告诉我们,主人公的对抗力量越强大越复杂,故事便越丰满,人物就越立体。对抗力量并不仅仅来自某个特定的反面人物,而是泛指那些与主人公行为和精神相对立的多方势力的总和。麦基用矛盾价值、相反价值和负面之负面来表述不同程度的对抗力量,矛盾价值是与正面价值直接对立的,相反价值是一种负面而又客观存在的情境,负面之负面是一种具有双重负面性的对抗力量。因此,如果我们把医者形象和医学发展看作一种正面价值的话,那么众多对抗力量所形成的负面性价值则让故事更精彩(见图1)。

第一,来自反面人物的对抗,这是与主人公行为直接对立的矛盾价值。例如塞麦尔维斯对产褥热起因的理论构想遭到保守派医生的嘲笑,他被迫离开维也纳总院;席姆完成腹腔镜阑尾切除手术,却惨遭德国外科联合会开除;福斯曼的介入治疗被其他医生定性为“简陋而危险”,直到27年后才引起医学界的关注。第二,技术缺陷带来的客观性对抗,这是一种负面却又不可抗的相反价值。如在19世纪中期以前,早期的手术无止血、无麻醉、无消毒,常常伴随流血、疼痛与死亡,因而外科手术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荒蛮期;直到20世纪初,世界神经外科的发展仍然缓慢,受制于有限的技术条件,医生没办法施行成功的脑部手术。第三,来自意识形态的对抗,这是人性黑暗势力的极致对抗,是一种负面之负面。如神灵掌控人类命运的原始观念、“鼻再造术”冒犯上帝旨意的唯心思想、中世纪神职人员不可见血的教廷规定以及14世纪之前禁止解剖人体的宗教教义等,这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极大地阻碍着医学的进步与发展。

庆幸的是,面对种种对抗力量,我们的医学先驱始终保持认识自我、攻克疾病、拯救族群的初心,以绝对优势压倒对抗力量,甚至将负面价值转化为正面价值,从而完成了一次次伟大的生命实践和认知突破。以第五集《打开心脏》中的李拉海为例,19世纪末的医学界普遍认为心脏手术违背外科手术的两个必要前提——器官静止和手术视野清晰,即使是在六分钟低温手术阶段,医生对于心脏手术仍然是非常谨慎的。为了救活年仅10岁的肖恩,李拉海无视普遍的医学观点,克服有限的技术条件,发明了活体交叉循环技术。此举在当时受到质疑和诟病,但是李拉海成功完成手术,肖恩和活体同时存活,让反对派哑口无言。最后,创作者拍摄了肖恩和子孙后辈其乐融融的场景。显然,在这个段落中,李拉海用活体交叉循环技术征服了负面之负面的意识形态和客观的技术缺陷,并在成功的实验中获得质疑者的认同,以一颗医者仁心消除种种负面力量,最终让肖恩走过了健康而又美满的一生。正是因为无数个像李拉海一样的医届泰斗,用善心和信念击退对抗力量,才让人类获得战胜疾病和开拓未来的勇气。

三、以回环叙事延续医道天德

所谓“回环叙事”,系指“以叙事主题统一下的‘多层叙述’为动力,事件本身的进程在这里退于次要位置,而对事件的不同‘讲述’则成为本文结构的重心”[3]。换言之,在保持叙事主题一致的情况,通过不同时空故事的组接、编织和回环,对同一主题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予以反复讲述,从而引人深思。

《手术两百年》采用的正是这样一种回环叙事,几乎所有的故事段落都以古今交替叙述为主,同时建构过去时序列和现在时序列,形成回环套层结构,披古通今、以古喻今,共同指向纪录片所设定的主题。以第二集到第七集为例,涉及的主题大致有止血、麻醉、消毒、血液、腹腔镜、打开大脑、大脑影像、显微神经外科、打开心脏、活体交叉循环、介入治疗、移植手术、接通血管、抗免疫、乳腺癌、化疗以及基因治疗等。每个主题所讲述的“过去时序列”分别是:帕雷发明鸭喙钳、莫顿发现乙醚、塞麦尔维斯对抗病菌、兰德斯坦纳揭秘血型、席姆改造腹腔手术工具、库欣诊断颅内肿瘤、20世纪发明CT技术、亚萨基尔的显微镜手术、比奇洛的六分钟低温手术、李拉海治愈肖恩、福斯曼做心脏导管试验、塔利亚科齐的“鼻再造术”、卡雷尔发明三点吻合法、卡恩发现环孢素、霍尔斯特德的乳腺癌根治术、20世纪研究者发明化疗、毕晓普和卡默尔发现“原癌基因”。与此相对的“现在时序列”则依次为:李元勋研发智能止血钳、麻醉医生抢救病人、上海瑞金医院强调无菌、谯杨的凶险性前置胎盘手术、胡安接受微创手术、帅帅接受脑手术、赖敏丽接受血管团摘除手术、梁浩接受颅底脑干手术、依依治疗先天性心脏病、孙凤治疗主动脉夹层瘤、方丕华介入心脏做手术、无锡市人民医院肺移植、妞妞接受换肝手术、锡安·哈维接受手移植手术、李珏韵接受乳腺癌手术、刘栩萌治疗视网膜母细胞瘤、艾米丽白血病被治愈。正如纪录片总导演陈子隽所言:“这种呼应、回环的结构,有一个好处,当历史故事充沛时,现实故事可以压缩,当历史故事线索单薄时,我们可以利用现实故事来填补。做成a-b.或者a-b-a.的方式,保证整体的故事节奏、画面呈现都处在一种相对饱满和丰富的状态。”[4]过去时序列和现在时序列相互演绎,共同服务于主题,建构丰富多彩的故事。

菲斯克和哈特利曾经提出符号表意系统的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索绪尔所说的形式和概念相结合的符号能指和所指;第二个层次是巴尔特所说的“神话”,是指与符号有关的话语;第三个层次则是在此前基础上所形成的全面、连贯的现实观念和意识形态(见图2)。我们据此来分析以上的17个回环序列。在第一层次的表意过程中,“医学先驱”“开创性技术”“现代医生”和“病患”是重复出现的视觉符号,通过镜头、解说、剪辑的渲染,这些物质符码的形象和概念显得具体而真实。在第二层次上,这些符号上升至文化意义,变成新的能指和所指,呈现出精神意义,“医生”让人联想到的是关怀生命、救死扶伤的奉献精神,“开创性技术”是一种创新性精神的体现,“病患”被救治则与天地长养万物的大公无私之德相吻合,正是这种“医道天德”构成了“医学”的神话。在第三个层次上,不同时空中相同医疗事件的聚合、回环,符号的“相互主观性”组接、关联,“现代医生”秉承“医学先驱”的优秀传统,沿用并完善前人的“开创性技术”,以此救助“病患”,文本的意识形态也便昭然若揭,即延续“医道天德”,完善“医疗技术”,才能为医学发展提供不竭的动力。

总之,多重叙事手法的运用不仅让观众清晰地洞见医学发展史的脉络和纹理,也让创作者实现了对抗疾病、传承医德、超越自我等特定意识形态的表达。“从更宏观的角度来看,《手术两百年》只是借由外科手术这个小切口,探讨了人类是如何认识世界和自身的过程。”[5]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手术两百年》并不只是一次医史回顾和知识科普,而是给人类提供了一个重新认识自己的“窗口”,未来的百年甚至千年,人类探索医学、探索生命、探索世界的脚步将永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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