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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仁心

2020-07-07孙毛伟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20年6期
关键词:义和团烧烫伤阁下

孙毛伟

谭十日原名谭恪,是京津一带有名的中医,最擅长治疗烧烫伤。无论多重的伤情经他医治,十日内不痊愈就分文不取,故人称谭十日。

庚子年间,八国联军在大沽登陆,占了天津。城破后洋鬼子烧杀抢掠,在城中的鼓楼上架起大炮,炮击城内百姓。那天,谭十日的儿子正在市场采办结婚物品,躲避不及被弹片击中,半个脑袋都被削去。谭十日抚着儿子浑身是血的尸体恸哭,只恨不能杀洋鬼子报仇。

仇恨未消,仇人倒是找上门来了。俄军上校沃嘎克派人“请”他为俄军伤兵疗伤。联军攻占天津伤亡不小,与清军和义和团反复争夺老龙头火车站等几处要地时,遭义和团火攻,洋鬼子被烧得鬼哭狼嚎,伤兵满营。

谭十日明白是被人出卖,把他举荐给洋鬼子了。他恨透了这些为洋鬼子通风报信跑腿带路的汉奸二毛子。

沃嘎克上校很绅士地说,闻知谭先生医术高明,我的士兵很多被烧伤,想请先生帮助救治,我们有丰厚回报。他是先礼后兵,用的是商量口气。谭十日却冷冷地拒绝,称中医对中国人有效,西洋人根脉不同,气血相异,中医难能奏效,还是请阁下另请高明吧。沃嘎克知道这是托词,仍不死心,执意劝说很久,见谭十日不为所动,才露出凶相,威胁道,不与我联军合作是没有好下场的。谭十日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坦然道,阁下请便吧!

沃嘎克把谭十日带到后面一间牢房。牢里关着十几个遍体鳞伤的中国人,全部辫子绑着脚腕吊在梁上。谭十日认出其中有老街坊黄三。黄三也看到了他。沃嘎克说,这些人都是跟联军作对的义和团,他们就要被送上西天了。

谭十日知道不答应沃嘎克怕是很难生还。他对生死没有多想,可黄三那绝望的神情却一直在心里挥之不去。想了想,他心一横对沃嘎克说,我有个条件,如果阁下答应,我也会答应阁下。沃嘎克以为恐吓收到效果,忙说,谭先生请讲。谭十日慢慢道来,牢里关的是我的街坊,都是老实本分的百姓,不是义和团。如果能放了他们,我愿意留在这里为你的士兵治疗。沃嘎克大喜,知道那些人只是觉得可疑抓来的,是不是义和团自己也说不准。放了他们,并无大碍。可沃嘎克还是留了一手,当即表示不杀他们,只是要暂留几天,待谭先生在此工作结束,即全部放人。

沃嘎克给谭十日一天时间回去准备。当晚谭十日彻夜难眠,他清楚自己已被逼上绝路,不能不去做他最不愿做的事了。

夜半,义和团菩萨庙坛口大师兄派人潜入谭家,拱手对他说,祝贺你,为儿子报仇的机会来了。谭十日问什么意思,来人授意,务必在药里做手脚,把洋鬼子伤兵送回老家去!谭十日说,你放心,我自有主意。

翌日,谭十日走进俄军伤兵营,那里躺着三四十名半死不活的燒伤士兵,空气中散发着阵阵难闻的焦煳和血腥气味,有的伤者伤口已经感染化脓。谭十日先为一名脸上稚气尚未褪尽的年轻士兵治疗。这兵伤在腿上,半条腿几乎烧熟。谭十日为他细细清理了伤口,将调制好的黑乎乎的药剂涂到伤处。这小子疼得惨叫一声,几乎昏厥过去。谭十日说,忍忍吧,不这样你这条腿就废了。第二天这兵的伤势就开始好转。

一旦面对患者,谭十日眼里就只有一个个生命,一处处伤痛,全没想他们是黄皮肤黑眼睛还是白皮肤蓝眼睛。本来他可以照义和团大师兄的意思去做,只需在方剂中加一味药,就能让伤者的伤势渐渐恶化,伤口溃烂,最后不治而亡。他没有这样做,医者行医是治病救人,哪有伤人害命的道理。

谭十日像平日一样尽心尽力为这些伤者治疗。洋鬼子伤兵们伤势日渐好转,果然第十天就基本痊愈了。沃嘎克大为满意,他没有爽约,当即释放了幸免砍头之祸的黄三等十几人,又捧出十锭银元宝送谭十日。那堆耀眼的银子谭十日看都没看,转身大步走出兵营。

“谭十日给洋人办事。”“谭十日给洋鬼子治病,救了一百多鬼子兵。”传闻像长了翅膀飞遍全城。转眼间谭十日成了万人唾骂的汉奸二毛子。他做梦都想不到这些传闻的源头就是他救下的黄三等人。

谭十日死得很惨烈。他把自己绑在树上后点燃——一代治烧烫伤的名医浴火而亡。

谭十日死后不久,他的墓被盗,已烧成炭状的尸骨不知去向。后来盗窃案被破,盗墓贼交代,盗走谭十日的尸骨是因为听说将其研成末外敷,治疗烧烫伤有奇效。

选自《小说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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