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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春节以及这个春天

2020-06-19南帆

山花 2020年6期

南帆

多年之前听说,一个作家一把火烧了众多同行的名片。这大约是割袍断义的意思,不屑与周围那些猥琐的性格为伍,他更愿意风尘仆仆地奔波在北方辽阔的大地,特立独行。

多数人没有勇气如此决绝。我们还是热衷于穿梭种种社交场所,装出兴高采烈的表情彼此寒暄,漫不经心地握手,或者拍一拍对方的肩膀,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废话。这是日常生活的例行节目,无可厚非——直至这个春节。

数十年来,我的春节从不出门。趿一双拖鞋在寓所里东逛西荡,偶尔在网络上看一眼北京长城或者杭州西湖摩肩接踵的照片,一阵窃笑。这个春节心血来潮,决定外出度假,正月初一清晨的第一个航班出发。然而,临近春节的时候,疫情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腊月二十八,终于退了机票。

病毒的消息雪片般地传来,最高等级警戒,正月的二十来天足不出户。这于我也是仅有的经验。喧闹的外部世界遽然远去,家居的涵义即是慵懒。反正不出门,诸事从简。我对于刮胡子有些不耐烦。剃须刀草率地划拉几下算了。知道下巴的若干胡子未剃干净,这又有什么关系?服装丧失了保暖之外的其他涵义,没什么可讲究。衬衫外面罩一件毛衣,管他领子是否整齐,扣子有没有扣上。还想打领带吗?如今出门的时髦是戴口罩。我的手表一直有些怠工,每一日总要慢一分钟左右,两天就得校一次。那一天偶然发现,手表已经慢了七分钟。慢就慢吧,也没妨碍什么。这就是“你们有手表,我们有时间”的意思吧。手表是外部世界的零件。外部世界停摆的时候,手表休息一会也不为过。

傍晚站在阳台上看一看这个城市。街道上空空荡荡,公共汽车站顶篷上的灯光早早亮起来。一辆公共汽车应付式地稍作停顿就慌慌张张驶走,没有人上车,也没有人下车。宽敞的交叉路口,红绿灯仍然按部就班地转换,没心没肺似的。江岸对面一群白鹭踱着方步在滩涂上觅食,然后呼啦啦地飞过江来,栖息到寓所背后的几棵葱绿的大树上。白鹭和幽灵一般的蝙蝠打过招呼了吗?邪恶的病毒似乎没有扰乱它们的社会。今夕何夕?我突然记起,明天就是元宵节。街头没有花灯。

家居的日子心绪纷乱,什么事也干不成。数了数烟缸里的烟蒂,越吸越多了。吸烟只是安抚心情,不知不觉地又点上一支。一摞书堆在桌上,草草翻了几页就抛开,没有心情琢磨微言大义。一直有写些什么的愿望,电脑屏幕始终空空如也,一闪一闪的光标如同嘲弄。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宣纸上的那几幅字犹疑涩重,气韵尽失。掷笔一声长叹,留下一团四溅的墨迹。

疫情的阻隔,女儿迟迟未能返回北京。她在客厅支起画架画各位家人的肖像。我时常喝茶,她浓墨重彩地在我的肖像画上绘出一个大茶壶。时光仿佛停住了,时光又过得飞快,家居无聊,世事烦恼,时光催人老。我拿起画笔在自己的额头添上了三道隐约的抬头纹。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是北宋林和靖的名句。他的后半生隐居于杭州西湖的孤山,断了与繁闹世俗的往来。林和靖不仕不娶,终日盘桓于梅花之间,再养几只鹤,号称“梅妻鹤子”。这是孤高的隐士,享受的是清静。我们只是被病毒逼回寓所,从未考虑下半辈子仅仅与几株植物周旋。

春节的假期早就结束,我们仍然矗立玻璃窗背后,放任外部世界空转。现今的通讯器材如此发达,并不是只有坐到那一张办公桌面前才能解决问题。然而,许多人同时明白的是,不到办公桌面前坐一坐解决不了自己。渴望出门,渴望挤公共汽车,渴望手捧保温杯与几个同事聊几句不咸不淡的家长里短。总之,没有公共生活会被憋疯的。

幸而还有网络。离开窗口之后,剩下的时间就是看手机。一些人甚至觉得,手机仿佛二十四小时长在掌心,任何时候都要看一眼。用眼过度,眼睛发涨涩痛,赶快滴几滴眼药水。然后呢?然后当然还是看手机。

手机上的网络犹如一个大卖场,众多摊位出售消息。所有的摊主都凑在人们的耳边说:“我告诉你……千真万确!”

许多人上网并不是急于知道什么,而是让眼睛有点事情做。到朋友圈点一个赞,追踪一下明星的绯闻,淘宝上蹓跶一会,一个下午转瞬就消失了。這一回不同,我们渴求疫情的消息。我们在这里,病毒在哪里?枯坐家中,漫漫长日,焦虑会在某一刻突如其来地膨胀。收纳各方的消息让人心里踏实,犹如米缸里囤满了粮食。许多消息真伪莫辨,一些消息是某个网站批量复制出来的——换一个地名或者主人公。病毒是真的,消息是假的,一个可恶的组合。为什么不能颠倒过来:消息是真的,病毒是假的?

当然,所有的卖主都不承认自己出售谎言。他们挤了挤眼睛暗示说,骗子在那个摊位上呢。对方听到之后,当然反唇相讥,于是,吵架开始了。吵架是网络上的语言运动会,摇唇鼓舌,四面出击。娱乐性的聚会已经禁止,公务会面削减到最低限度,东京奥运会成为一个愈来愈渺茫的悬念,然而,语言聚会获得了特许。当然,没有人如同诗人那样小心翼翼地遣词造句,语言运动会带来了汹涌的词语洪流。激情与心理能量找到了转移的路径,多巴胺,肾上腺素,情绪激昂,键盘敲得啪啪地响。

网络号称无限空间,许多地方狭窄得像小弄堂。两个人迎面相向,谁退让谁就是孙子。试探,交锋,迅速火力全开,不同型号的语言如同不同型号的兵器。知识分子多少炫耀点学问,讲究一些修辞,反复争夺鲁迅的神龛,叫不醒装睡的人成为名言。真的睡着了呢?那些人的智商肯定欠缺一些。知识分子喜欢提到智商,少了这玩意比少了钱还麻烦。挖苦人的句子当然也要显现智商,句子结构复杂一些,例如,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你没有。另一些人不耐烦文绉绉地斗嘴,要骂干脆痛快一些,街头的秽语,或者直接爆粗口。对骂的双方表情夸张,恨得牙根痒痒,巴不得立即把对手痛殴一顿。如果有机会街头相遇,双方会不会打起来?火气大了,事情很难说。许多反对霸权的人都向往以霸权的方式解决问题。拳头的逻辑不言自明。不过,键盘侠的胳膊上有多少肌肉呢?真的要动手,未必会血肉横飞。网络上形容骂仗的词汇很有趣,称为“开撕”或者“互掐”。“撕”或者“掐”都是提手旁,可见的确想动手;可是,“撕”或者“掐”都是老娘们的打法,似乎凶不到哪里去。真正能打的狠角色懒得费口舌。

我有时也会将自己发表过的论文传到网络上,期待与学术同仁交流。现在看来,学术论文太没劲了。不就是一个观点吗?概念术语,引经据典,一串的注释还要标明种种著作的版本和页码。要对杠就直接说,没有人看两页以上的文章。也许的确如此。我对于网络上的问题讨论已经没有多少信心。那么多人以一副殊死拼杀的姿态进入网络:坚决捍卫自己的观点,决不考虑倾听和思索别人的建议,甚至修正自己的思想。好斗是立身之本,静思、沉吟、理性与掌握分寸犹如可笑的品质。网络唾弃那些复杂的智力游戏。当然,网络的电子游戏无限火爆,全世界的游戏迷动不动就凑在一起玩个通宵。电子游戏不讲究深思熟虑,高手们比拼的是眼疾手快,结局是胜或者负,简单明暸,谁有耐心在那些迷魂阵一般的理论隧道之间穿来穿去。

一个人告诉我,遇到了病毒入侵这种大事,才知道网络朋友圈之中这么多南辕北辙的人物。我问怎么办?彼此交换看法吗?讨论还是辩论?得到的回答是,直接拉黑。讨论无效。辩论只能惹自己生气。道不同不相与谋,我不认识你。

当然,我也无法参与网络上的讨论。一肚子浮嚣之气,三言两语就按捺不住讽刺的口吻。那一天在朋友圈看到一个熟人的侃侃而谈,他的观点大出意外。我一下子勃然大怒,这个家伙怎么说话!如果他住在网络里面,那一刻说不定我会愤怒地摔了手机。

网络是一块是非之地,然而,没有人因此下线。

许多人急匆匆地投入网络空间,不是仅仅打算扮演一个睡眼惺忪的吃瓜群众。为什么不能当一回众目睽睽的主角?——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那个等级森严的外部世界已经找不到醒目的位置,然而,网络空间仍在重组。这个机会再也不能错过。为什么不到“抖音”那儿试一试 ?于是,我们开始卖力地唱歌、跳舞、演讲,转述种种令人捧腹的段子,络绎不绝地上传种种视频,实在不行就把今晚餐桌上的菜肴拍照之后发到网上。总之,求关注。按照专业术语的形容,露面即是刷“存在感”。其实,“存在感”仅仅是最低标准, 许多人的秘密梦想是成为一个“网红”——一夜之间名满天下。

“存在感”是一个新词,有趣得很。那些存在主义哲学家热衷于谈论“存在”:不必理会舆论,不管他人的褒贬,那个家伙已然存在于世界。一切从这个事实开始。“存在感”表示的意思似乎相反:没有他人的关注,泯然众人,这种存在没感觉。因此,想方设法晒出面孔、身体、日常生活图像,只有触动他人的眼球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愈是惊悚愈有效。网络的“存在感”正在成功地改变许多人的性格。温柔敦厚。敏于事而慎于言。行不露足,笑不露齿。羞怯。娴静……片刻之间,网络一脚踢开了这种文化形象。那么多人急于出镜,那么多人引吭高歌,那么多广场舞的视频,那么多人发表种种奇异的观点。不够成熟,不够稳重,不够端庄,不够贤惠——对于网络说来,这些贬辞都已成为三百年前的古老笑话。外部世界与网络空间的不少故事方向相反。集体宿舍里偷看他人日记,这叫侵犯隐私;网络上抛出的隐私没人看,这叫人气不足——这种人没有“存在感”。

“网红”是干什么的?某个“网红”在网络上发表了三个字:起床了。网络记录显示的是,一百多万人读了这条信息。我的天,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转不过神来。我把论文发表到网络空间的时候,两三百个读者的访问已经很不错。没有多少人有兴趣关注一个专业问题。但是,有必要那么多人聚集到“起床了”三个字下面打卡签到吗?当然。那些大牌明星自豪地说,他们的微博集聚了数百万的粉丝。

井底之蛙,我承认。尽管如此,我仍然不明白圈住那么多粉丝有什么用。我的手机通讯录存有数百人的电话号码。那一天偶然调出完整的通讯录浏览一遍,一半以上的名字已经与面孔脱钩。这没有什么奇怪,通常联络的不会超过百人。认识那么多熟人又有多少意义?鲁迅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另一个思想家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古代的皇帝接受所有人的叩拜,然而,他所认识的仅仅是身边的几位近臣与皇宫里的侍从。这个生活圈子足够应付皇帝的需求。“网红”的胃口远远超过了鲁迅与皇帝。然而,想一想数百万的粉丝黑压压地站满了两三个广场,一个多么可怕的负担。

某些人经营的公众号接受广告,某些人身为电商网上售货,大量的粉丝即是消费者。一些寫作者依赖读者的打赏为生,粉丝的数量与赏金成正比。总之,流量就是身价,就是收益。我可以理解这些理由。可是,另一些人对于生意毫无兴趣,粉丝一百万或者两百万只剩下一个价值不明的数字。

数字是一种神奇的符号,既可能确凿而真实,也可能空洞而抽象。前者存在于日常的范畴,后者如同纯粹的符号。对于一个人的钱包说来,三万元与五万元的差别清晰可见,三亿元与五亿元的差别仅仅是相减之后的那个得数。我不知道马云的身家多少,把他的财产加上一个零或者减去一个零,我觉得一样真实——两个数字肯定都在我的视野之外。一些人还擅长利用真实的数字制造一些图景。譬如,统计一个五千人大公司所有员工收入的平均数。无论这个数字是五千还是一万,人们只能一笑置之。谁都明白,董事长与保洁员之间的鸿沟决不是平均数可以填平的。公司效益上佳,仓管员的工资上浮百分之五,可是,总经理的工资上浮百分之三百,平均数又能证明什么?对于“网红”说来,数百万粉丝并非具体的张三、李四,他们的面容与喜怒哀乐是平均数处理过的,雷同而又模糊,远隔千山万水。可是,庞大的数字时常形成一个错觉:步入舞台的聚光灯中心,数百万双眼睛整齐地转过来了,“网红”的内心激动得开始哆嗦,他们或者她们愿意为这种待遇重塑自己的形象。

有趣之处在于,形象重塑的主题总是被设定为高人一等的幸福生活。如同照相的时候必须端出一张笑脸,必须把自己的富足、悠闲、有钱、高贵告诉数百万双眼睛。哪怕你目前仅有五个粉丝,这条原则不变。这个小小的虚荣允许某些无伤大雅的虚构。譬如,可以将手机绑在狗身上,向粉丝展示日行五万步——精英人士的形象总是如此上进;不失时机地宣称正在巴黎或者伦敦度假,如果显示巴黎或者伦敦附近的小镇有一幢豪宅更有面子。网络上一个教学示范几乎让我笑出声来:如何将某种品牌的洗洁精搁在脸颊旁边拍照。这种洗洁精罐子把手的弧线看起来如同机舱里的舷窗——可以在这一张相片旁边注明你正在国际旅行的大型客机上。许多人觉得,现代社会的一个重大规律是,显现出来的形象远比真实的肖像重要。因此,一定要幸福。一定要碾压周围那些流口水的嫉妒者。

网络空间的许多人似乎到处旅行,剪刀型手势加异地风光的照片雪花似地飘来。情侣吃饭的时候仍然盯着各自的手机,那一块5平方英寸左右的屏幕与红尘滚滚的现实大异其趣。然而,病毒骤然打断了预定的生活剧本。更多的人涌入网络空间,但是,谁也没有出门旅行。偌大的世界收缩到寓所里,鸡零狗碎的家居放大了许多倍。一个段子模仿女人的口吻说,再不让出门,我和老公真的要培养出感情来了。

我的左边住着古人,峨冠博带,吟唐诗,填宋词,他们的风花雪月镶嵌在古典的日子里,不复再现。我的右边是一批年轻的时髦分子,网络赋予他们奔放的想象力。如果我推荐的是李白、杜甫、汤显祖、曹雪芹,他们坦然地敬谢不敏。他们热衷的是网络上的玄幻小说,偶尔穿越到明朝当公主,谈一场耸动一时的恋爱,对于《哈里·波特》《指环王》或者《金刚狼》如数家珍。他们时常仰望星空,试图发现太空人或者来自另一个星球的飞艇。《流浪地球》很对他们的口味,逃离太阳系的旅行远比奔赴巴黎或者伦敦伟大。年轻的时髦分子曾经专注地研究某些哲学、物理学与历史著作,力图论证另一个平行世界存在于不同的维度。尽管无法看到这个平行世界,但是,可以察觉平行世界与现实轨迹偶尔产生的交汇。一些人相信,众多逝去的亲人正在那儿忙碌。

然而,病毒粗暴地取缔了这些想象。我们僵硬地待在寓所的时候,太空很安静。没有外星人入侵,也没有外星人乘坐斗笠似的UFO前来拯救众生。生活赠送的教训似乎是,不要急于迈入宇宙,不要急于操纵星球那么大的物体,微小的病毒已经将世界撞得人仰马翻,我们还看不见它们躲藏在哪里。一些西方城市的超市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人们推着购物车抢购填饱肚子的面包、酒和卫生纸。濒临战争了吗?兵荒马乱的感觉一下子把世界打回原形,一个庸俗的真理及时地从后门返回,理直气壮地重申自己的简朴观点:那些吃、喝、拉、撒的物质必需品才是“存在感”的真正保障。奢侈品帮不上忙,例如常常被晒到网络朋友圈的LV包,拉菲酒,法拉利敞篷跑车——据说只晒车钥匙。制造奢侈品皮具的意大利已经沦陷。从经济学家到时尚领袖,没有哪一个高瞻远瞩的大师曾经预言,口罩居然成为2020年春天最为紧俏的商品。

我突然记起了前些日子一条风靡一时的预言:关于人类历史的奇点。谷歌的工程总监雷·库兹韦尔认为,人类将于2045年实现永生。这不是随心所欲的幻想,而是相對严密的科学论证。譬如,纳米机器人可以摧毁人体血管之中的种种有害物质,大脑中枢与计算机的云端数据相联。库兹韦尔本人坚信这个预言。他已年届古稀,每日吞食一大把药片,信心十足地向2045稳步迈进。时至如今,这个预言是否仍然有效?库兹韦尔的纳米机器人尚未登场,病毒已经抢先占据要津。

世界各地的感染者已经数量惊人。年轻的时髦分子还在想入非非吗?反正我对于那些魑魅魍魉提不起兴趣,不论它们来自墓地、下水道、鬼屋还是另一个星球。浏览网络的时候,我找到了那个真实而具体的世界。穿防护服的医务人员,冒险送药的志愿者,疲惫的社区工作人员和火神山、雷神山医院的建筑工人,悲苦无告的病人,孤独而恐惧的孩子,甚至街头的流浪狗和流浪猫。我见到一张照片,一条饥饿之极的流浪狗意外地获得了一块人们扔下的馒头,它叼在嘴里舍不得吞下,双眼冒出了泪花。那一刻我居然也没忍住眼泪。这个世界坚韧、沉重,有时会涌过一阵温暖的流体。有人抱怨加缪的《鼠疫》沉闷,如同灾难流水账。我想,没有必要刻意制造惊心动魄的情节。那个里厄医生从未自视为伟人。他无非固执地守住一个破诊所,惨淡而无望,精疲力竭地坚持,直至漫长的疫情终于退却。然而,这个世界之所以没有崩塌,恰恰因为这些人的黯淡存在。

一则来自医学研究的消息说,病毒对于O型血相对慈祥,其他血型易感。太太与女儿是O型血,我属于其他血型。我开玩笑地说,你们要懂得保护我哟!她们异口同声地喊起来:那当然。当然也是开玩笑。然而,那一刻轻微而清晰的触动叮地响了一声。我有时抱怨两个女人,甚至大喊大叫:不是在找手机,就是在找钥匙;总是没有留足前往机场或者火车站的时间,从容的出门总是被弄成慌乱的逃难;总是把我的紫砂茶壶放在桌子边缘,还振振有词地辩解说并没有丢到地上砸破,如此等等。牢骚始终是生活的组成部分,坏脾气与坏天气一样正常。重要的是必须明白,时时刻刻传递生活的神经是什么。

还没有人使用“后疫情时代”这个词。但是,这个春节以及这个春天一定改变了什么。经济学、社会学已经开始谨慎地展望未来,一些人文知识分子呼吁记忆的意义。佯装乐观、佯装渊博、佯装痛心疾首等等必将接踵而来,这没有什么可奇怪。我想说的是,尽量不要让那些直击人心的内容淹没在五花八门的辞令之中。的确要记住。否则,我们可能真的辜负了这一场灾难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