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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矿长子

2020-06-01周脉明

阳光 2020年6期
关键词:国柱矿长掌子面

周脉明

“国柱,让你来你就来,有啥啰唆的……啥?你再说一遍……混蛋……行行行,我给你开双倍的工资……”国庆一边打电话一边着急忙慌地从医院出来,司机小王已经把车开到医院大门前。

“回三号井!又出事了。”国庆焦急地对小王说道。

“嗯。”小王一踩油门,轿车风驰电掣地向三号井奔去。

国庆闭着双眼,仰躺在车后排座位靠背上。这后排座靠背是小王特意去汽车修配厂为国庆改装过的,和主副驾座的靠背一样能立起能放倒。

此刻,国庆心里乱糟糟的。眼前一会儿是父亲在病床上,头上罩着呼吸机的样子,一会儿又是三号井几个经警与砖厂工人械斗的情景。

因为争取扶持老工业基地资金的事把国庆忙得焦头烂额。这几天,他几乎把麓林集团公司年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槛踩平了。一大早,国庆又把年总经理堵在办公室内,软磨硬泡,争取那部分基金。可是,年总经理不但不开口,反而提醒国庆:三号井虽然是麓林集团公司的元老级煤矿,过去为麓林公司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它已经远远落后于其他煤矿了,不能适应新时代经济发展的节奏了。不适应现代企业节奏、产能低、不能与时俱进的厂矿企业,特别是连年亏损的煤矿都要关闭,要被淘汰。

国庆还想解释,年总经理已经披上衣服走到门口,手把着门做出要关门的动作:“我还有个会,这事以后再说吧。”

国庆只能尴尬地走出了年总经理的办公室。

他路过老领导王景路副总经理的办公室时,本想进去请求他的帮助,然而看到老领导的门关上了。他刚想敲门,愣了片刻又止住了,转身下了楼。

国庆走出办公楼,这才拿出手机一看,连着八个未接电话,都是爱人丽英打来的。国庆有个习惯,只要是去见领导,一般都会把手机靜音。

国庆刚想往回拨,手机又响了,又是丽英打来的。

“啥事……啊……脑溢血……送市医院了吗……好,我马上到!”原来是父亲突发脑溢血,正在医院里抢救呢。

国庆赶紧走下台阶,钻进小王开过来的轿车,出了麓林公司大院向市人民医院奔去。

来到医院抢救室,丽英正在门口焦急地转圈。见国庆来了,忙迎了上去:“你去哪里啦?打了那么多遍电话,你咋不接呢?你咋才来呀?”

“我在公司年总经理那里争取扶持资金呢,手机静音了。”国庆着急地一边解释一边问道,“爸怎么样了?”

“大夫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正在给爸做最后的处置呢。”丽英说着露出很不满意的神色,埋怨道,“你看看,爸出事了,你家兄妹五个没有一个人到场,幸亏我及时赶到,不然爸的命真的就完了。”

“咋回事啊?爸怎么无缘无故就突发脑溢血了呢?”国庆问,“住院手续办了吗?”

丽英白了一眼国庆,“住院手续我已经办完了,交了六千元押金……告诉你啊,反正这住院费不能像上次咱妈住院那样就咱一家掏,这次其他兄妹四个都得有份儿。”

国庆无奈地摇了摇头,拍拍丽英的肩膀:“好了,你就别说气话了。我以后会跟国柱他们四个人要的。”

这时候,抢救室的门打开了,两位护士把父亲用担架车推了出来。

国庆和丽英赶忙迎了上去。

“爸,你怎么样了?”国庆俯在父亲头上方,边走边关切地问。

护士在一旁叮嘱道:“病人暂时不要多说话,幸亏送来及时,脑溢血不是很严重,已经控制住了。”

父亲脑袋上罩着呼吸机,一条条数据线从床单里面露出来,连接在车上的三台仪器上。

只见父亲眨了一下眼睛,脑袋动了一下,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不一会儿,来到五楼病房。护士把父亲安置在病床上,叮嘱了几句就走了。

丽英也下楼去给父亲买洗漱用品去了。

众人走后,国庆紧紧地抓着父亲的手,两眼仔细地盯着父亲。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父亲这一生不容易。十九岁独身一人闯关东,到煤矿采了一辈子煤,直到八年前退休。他曾经受过无数次伤,死里逃生,至今左腿上还有一块钢板没有取出来呢。父亲和母亲一共生了五个儿女,辛辛苦苦把一个个儿女拉扯大,成家立业。儿女大了,又开始帮着儿女带孩子。国庆兄妹五人,共有六个孩子,都是父母给带大的。现在孩子都上初中、高中了,还都吃住在父母那里。父母那里就是儿孙们的饭店、旅馆。

“尿……尿……”忽然,父亲的手动了一下,声音微弱地说道。

国庆赶紧从床底下拿出便盆给父亲塞在屁股下面,不一会儿,父亲冲国庆挥了挥手。国庆把便盆抽出来,然后端着进了厕所。

等他涮完便盆出来时,母亲在丽英的搀扶下走进了病房。丽英大包小包买了很多日用品。

“妈,你来了。”国庆跟母亲打了招呼。

“嗯,你爸好点儿了吗?”母亲问了一声,走到父亲床前,嗔怪道:“老头子,你说你的脾气咋就那么急啊?不知道自己岁数大了急不得啊……那几个玩意儿就当咱俩没有生他们……”

父亲点点头,泪水又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丽英把买来的东西都安置好,对国庆说:“刚才我们单位来电话,说是和一家公司财务纠纷理不清了。让我无论如何去一趟。”丽英是一家私企矿灯厂的财务科长,业务能力强,很受老板的器重。

“这……”国庆犹豫了一下,心想父亲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你就要走。三号井还有一大堆工作等着自己呢。这可怎么办?

“没事的,让丽英走吧,我看着你爸就行。”母亲对国庆说,“多亏丽英把你爸送来……那几个谁也指望不上。”

“妈,真不好意思……我去去就回来。”丽英歉意地说着,转身退出了病房。

丽英走后,国庆问母亲:“妈,这是咋回事啊?我爸今天咋就脑溢血了呢?”

“唉……别提了,还不是因为那二百万土地补偿款的事儿……那几个畜生当着我和你爸的面竟然吵吵起来了……”

父亲当年来到矿区时,居住在远离矿区的一间荒凉的小草房内,小草房挨着有两户人家,周围都是荒地。后来那两户人家搬走了,父亲买下了那两户的房子。父亲和母亲结婚后,就把荒地开垦出来,足足有五亩多,并且当时还办理了土地证。国庆和二弟国柱三弟国贺都出生在小草房里。随着矿区的发展,矿工的生活条件好转,父亲在矿区买了楼房。却没丢弃那片土地,在那儿栽上了松树。

现在,国家政策一步步向东北老工业基地倾斜,国家出巨资对棚户区和冒顶区进行改造。当地政府要征用这片土地盖廉租住楼。和父亲谈妥价格是二百万元。父亲母亲曾经和国庆商议过这笔补偿款的用法。按照父母亲的意思是把这二百万捐给矿区敬老院,自己岁数大了就去敬老院生活,不给国庆他们兄妹五个添麻烦。国庆暗自佩服父母达观的心胸,坚决支持父母的决定。可是,除五弟国顺以外,其他人坚决不同意。国顺现在是一家私企小煤窑的副矿长,在众兄弟们面前财大气粗,对这事不闻不问。四妹国英不争这二百万补偿款,但是妹夫程忠庆却很积极。国英又管不住程忠庆,只能任其作了。国柱、国贺和程忠庆经常“组团”去父母那里“抗议”。国庆也曾经多次劝说那三个人,可是他们不听,反而把国庆讥讽一番。国庆多次遭到冷嘲热讽后,索性不管了。

今天一大早,国柱、国贺和程忠庆又去父母那里“抗议”土地补偿金捐的事。三个人竟然对父亲一顿冷嘲热讽。父亲用棍子把他们赶走后,一下子昏了过去。

适逢丽英单位分了两瓶当地的典藏白酒,丽英送给父亲一瓶。一进门就见父亲昏倒在椅子上,母亲不知所措地在呼喊。

丽英赶紧打了120,把父亲送进了医院……

听完母亲的讲述,国庆气得咬牙切齿:“这几个混蛋。”

正在这时候,国庆的手机响了。

三号井徐工来的:“李矿长,你快点儿来看看吧,咱们三号井的经警和砖厂的人打起来了……”

“这……好的。我马上就到。”国庆放下电话,看看病床上的父亲,又看看流着眼泪无助的母亲,恨不得自己有分身术。留下来照顾父亲,母亲这弱小的身子怎么能行呀?

国庆想给丽英打电话让她回医院,可是,估计这时候丽英也就刚到单位,即使电话打过去也不会起作用。

忽然他想到了老二国柱,国柱在三号井掌子面采煤。平时就喜欢纠集一帮狐朋狗友喝酒,不爱上班,采煤队都开除他三次了。只是碍于国庆的面子才多次收留了他。掌子面好多人都有意见。国庆也想在地面给国柱安排个工作,可是国柱不干,嫌地面工资低。在掌子面尽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月的工资一个人混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十年前,爱人和他离婚了,女儿小辉在上高三,长年由爷爷奶奶照顾。打电话让国柱来照顾父亲天经地义,何况父亲的脑溢血还是他们几个人引起的。

于是,国庆便拨通了国柱的手机。谁知道國柱竟然以上班挣钱为由向国庆讨价还价。气得国庆真想大骂他几句,揍他一顿。可是现在还得用他照顾父亲。只好答应了国柱的无理要求。国庆心想:国柱再混球,也不至于对病床上的父亲不管不问,肯定要比外人照顾得好一些。

国庆赶到三号井时,械斗已经结束。他和司机小王站在三号井东面的大坑沿上,看着满地狼藉的砖头、木棒、帽子、鞋子、衣服的碎片,还有血迹……国庆想象得到械斗的场面。

在三号井东面有一座私企砖厂,这是当年“知识青年”为开发北大荒下乡时盖房子脱坯取土的地方。后来“知识青年”撤回城,这里就成了麓林集团公司的砖厂,安置一些待业青年再就业。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砖厂越来越亏损,工人基本跑的差不多了,就承包给了私人老板。这老板还真有路子,不到两年就把砖厂起死回生,而且规模扩大了三倍。

砖厂与三号井之间的大土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每年夏秋季节都会从砖厂流过来雨水,积在大坑内,慢慢的渗透到三号井的掌子面。以前三号井的几任领导都与砖厂老板沟通过,也找麓林集团公司领导帮助协调过,但是砖厂老板狮子大开口,这事就这么一拖再拖。国庆上任伊始,也曾经考虑过砖厂大坑往掌子面渗水问题。但是这几年雨水都不大,掌子面没有受到渗水的威胁。国庆没有放松对砖厂大坑的监视。安排经警巡视大坑,一旦发现砖厂在大坑取土立刻制止。另一方面,国庆与砖厂还订了“条约”:凡是砖厂来三号井购买原煤,必定以低于市场价三折的价格。这样砖厂与三号井这几年相安无事。可是近两年,三号井原煤产量上不来,对砖厂原煤的供应也就忽略了。引起了砖厂老板的不满,渐渐地又开始来大坑取土。没想到今天闹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

“李矿长,你来了。”这时候三号井的副总工程师徐良走了过来,“刚才多亏了打电话报警,公司保卫处派人来把几个闹事的带走了,不然要出大乱子了。”

五年前,徐良从中国矿大毕业后,来到麓林集团公司。他是唯一主动要求到煤矿掌子面锻炼的大学生。适逢国庆刚刚升任三号井的矿长,就高兴地把他带回了三号井。通过这几年在掌子面的摸爬滚打,不但锻炼得技术过硬,还与国庆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两个人虽然相差二十岁,却像老朋友一样。凡是国庆想不到的,徐良基本上都替他想到了;凡是国庆忘记处理的事,徐良在背后默默地都替他处理了。实事求是地讲,国庆这五年在三号井的成绩有徐良一半。

国庆看了看徐良问:“没出人命吧?”

“没有,砖厂那边没有受重伤的,都是擦破点儿皮儿,咱们这边有两个经警一个脑袋受伤,一个小腿被打骨折。现在都送往医院了。”徐良道。

“那就好……只要咱们没有打坏别人就好。”说出这句话,国庆自己觉得很悲哀,就像自己是正当防卫,被别人打伤了,然后自己还要说“幸亏没有打伤别人”。国庆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胆怯什么。

“工人都有情绪,林书记还鼓动大家集合起来去砖厂讨说法。”徐良说,“现在产量本来就低,我看经过这一闹腾,产量还得受影响。”

“别……这事你得给我压住,多给工人做做工作。”国庆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徐良,“三号井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但凡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面临着解散。这林书记一天天不干正事就他妈的瞎捣乱。”

三号井书记空缺好几年了,公司想任命国庆为书记,国庆恳求上级任命徐良为书记。可是有关领导以徐良年轻、党龄太短为由拒绝了。林青三年前从公司组织部被派到三号井任党委副书记。他比国庆小两岁,是麓林集团公司工会少主席的女婿。本以为林青来到三号井一年半载就能把书记前面的“副”字去掉,可是由于瞎指挥,造成两次冒顶,给三号井造成巨大经济损失,这“副”字始终压在林青的头上。林青经常暗中给国庆使绊子。据小道消息,林青吃里扒外,偷偷倒卖三号井的原煤塞进自己腰包。可是国庆却抓不住把柄,对他也奈何不得。国庆很讨厌他,但是没办法,人家上面有人。

国庆把自己今早去年总经理办公室的情况和徐良说了一遍。

“唉,社会发展变革是历史的选择,不是个人能左右的……”徐良含蓄地说道。

国庆瞅了一眼徐良:“你也认为三号井应该关闭……”

“不不不,我是泛指……”徐良忙解释道。

“哦……”国庆已经感觉到,徐良在隐瞒自己的观点,国庆不由得审视自己的想法:自己想让一座老煤矿恢复生机错了吗?

徐良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李矿长,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东方煤矿又派人来找你了,还是采那块煤的事。”

“奶奶的,越渴越给盐吃。”国庆恨恨地骂道,“这事坚决不能答应。那是国家的煤炭资源,现在公司不开采可能有公司的考虑,我们不能出卖那块煤田,谁出卖了是要犯法的。况且我们三号井还要指望着那块煤田打翻身仗呢。”

“这……”徐良无语了。

三号井有两大邻居,而且对三号井都虎视眈眈,都认为三号井是国有老字号煤矿,是唐僧肉。东面是私人老板承包的砖厂。西面是私人老板承包的地方小煤矿——东方煤矿。在三号井掌子面与东方煤矿之间有一块煤田,徐良请中国矿大自己的两位老师来帮忙勘探,探明是块大煤田,大约有五千万吨。徐良已经把开采这块煤田的报告递给了麓林集团公司。可是麓林集团公司派人下来勘探论证后,说这块煤田太小,没有五千万吨,也就一千万吨,没有开采价值,否了徐良的报告。徐良和国庆也没有办法,只能把这事搁置下来。

这事被东方煤矿知道了,他们打算采这块煤。可是由于他们离这块煤太远,想“借道”三号井已经采空了的三○二掌子面,这样能省下千万元的成本,并且允诺可以酌情给三号井一些“借道”费。国庆和三号井领导班子研究以后,回绝了东方煤矿。并且多次向麓林集团公司请求开采那块煤田。可是三号井目前拿不出资金用于开采前期的准备工作,所以开采这块煤田的事一拖再拖。国庆三番五次跑年总经理办公室,就是想争取到国家扶持老工业基地的资金来开采那块煤田,让三号井重新焕发生机。

沉默了好长时间,还是徐良打破了沉闷:“……李矿长,你可以……”徐良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咱俩之间用不着吞吞吐吐的。”國庆知道徐良肯定有主意。

“开采那块煤田的事我觉得你可以找王景路副总经理聊聊,毕竟他是三号井的元老,如果没有三号井就没有他的今天。他肯定对三号井有感情,让他在暗中游说一些从三号井走出去的老领导。在咱们麓林集团公司,百分之七十以上的领导都是从三号井走出去的,我就不相信他们在三号井生死存亡的时候不伸伸手。”

“嘿嘿……”国庆笑了,“还是多读点儿书,脑筋转得快,点子多。我这就去找他。”

小王开着车经过市医院时,国庆让小王停下车。要小王陪他去医院看看两位受伤的经警。

走进医院大楼,来到电梯口,已经人满为患,两个人只好爬台阶了。国庆边上楼边掏兜。掏遍所有的兜只有六百块钱。于是便问小王:“你兜里有四百块钱吗?借给我。”

“有。”小王从包里掏出一沓崭新的人民币问道,“够不够,我这里有五千呢。”

“不用,借我四百就够了,两个伤员每个人给五百,是我个人的一点儿意思。”国庆说着,笑着对小王说,“你小子的钱挺厚啊,是不是这个月没有交给对象?”

国庆知道小王和对象处了一年多了,是医院的护士,每月开的工资一分不少的交给对象。一年前也是带着小王来医院看望受工伤的矿工。小王一眼就看上了那位打针的护士,向女护士表白后,当时就把自己的工资卡交给女护士了,弄得女护士不知所措。后来护士长拿着小王的工资卡找到国庆说了此事。国庆乐坏了,就把小王的工作表现和收入,以及家庭情况跟护士长说了。护士长听完以后,也有意撮合两个人。从此小王和女护士就好上了。

“嘿嘿,我对象知道。”小王解释道,“我知道你兜里不经常揣钱,用的时候求这个求那个的,很着急,所以我就跟我对象说了这事,是她让我在兜里揣着五千块钱,给你备用的。”

“你小子找了个好媳妇,千万要珍惜。”国庆拍拍小王的肩膀说道。

“嘿嘿,必须的。”小王顽皮地笑了。

两个人到了病房,和两位经警唠了几句嗑,安慰了几句就离开了。国庆走到电梯口,刚想按五楼的键去病房里看看父亲,看了看表,又止住了,最后还是按了一楼的键。

国庆和小王从医院出来,赶到麓林集团公司大门前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门卫告诉国庆,领导们都吃饭了,有事下午再来。

国庆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小王说:“咱去‘四道菜饭馆。”

小王开着车,两个人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四道菜饭馆”,只见里面坐满了人。这“四道菜饭馆”是三号井的一位工伤致残的矿工——老杨开的。老杨、王景路和国庆的父亲都是三号井建井初期的元老。当初同在一个掌子面摸爬滚打,后来老杨受了工伤,坐上了轮椅,永远站不起来了,媳妇也跑了。正在老杨万念俱灰要自杀的时候,王景路、国庆的父亲出资帮助老杨开了这家饭馆,专门针对三号井的矿工开的。四道菜即干豆腐尖椒、酸菜五花肉炖粉条、白菜红焖肉大豆腐和土豆炖大鹅。顾客进了饭馆就是这四个菜。根据人员多少分别用碟子、盘、碗和小盆上菜,价格随着餐具不同而不同。好多矿工专门到这里来吃饭,在这里即便捷又实惠。好多老工人即使退休了也要跑二里地来品尝老滋味。老杨凭借饭馆不但重新扬起了生活的风帆,还找了一位农村进城打工的姑娘做媳妇,给他生了两个双胞胎女儿。

国庆走进饭馆,冲老杨,悄声问:“杨叔,老领导是不是在这里?”

老杨没有吱声,嘴向一个单间一努,眨了一下眼。国庆会意,立刻钻了进去。小王则在外面找了座位坐了下来。

果然老领导王景路在这里吃饭呢,一个人正在自酌自饮。

“我就知道你小子会来找我。”王景路看了一眼国庆,眼皮都没有抬。

“您老人家能掐会算呗。”国庆笑着说道。

这时候,老板娘拿进来一个酒杯和半斤白酒,顺便端上一盘拍黄瓜。

“怎么样?扶持资金的事这几天跑明白了吗?”王景路自顾自地倒上酒,“嗞——”地喝了一口。

国庆笑嘻嘻地说:“为这事我忙得焦头烂额。这不向您讨教来了嘛。”

王景路把脸一板:“蠢货,自己的事情自己不想办法,求爷爷告奶奶有个屁用。”

“啊……”国庆愣住了,没想到老领导会这么说话,“老领导,我实在没办法了。不然我不会来找您。”

“屁话,自从你当上这个矿长,求我的事还少吗?我给你擦了多少次屁股啊?你心里没数啊!”

“这……每次求你都是历史遗留问题,我任期内的事可没有求过你。”

“如果没有历史遗留问题还要你来当这个矿长啊,想去三号井当矿长的人有的是。”

“……”国庆无语了,感觉今天老领导有点儿反常。他以前说话可不是这样。国庆在他面前嘻嘻哈哈,从来没有拘束过。可今天老领导一个笑脸也没有,而且说出话来句句戗肺管子。

国庆再也说不下去了,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喝酒。心想:当初三号井是你们这些领导们树立起来的样板煤矿,三号井为你们争过多少荣誉啊?你们这些集团公司当大官的哪一个不是借三号井的光儿起来的。现在三号井关闭了,你们也跟着不光彩,等于把你们以前的政绩都一笔抹杀了。

“咋不说话!还他妈的脾气见长。”王景路看了眼国庆骂道。按照辈分和岁数,王景路喊国庆的父亲为大哥,所以对国庆从来没有口下留情的时候。

国庆抬头看着王景路。

“我已经跟红旗煤场打过招呼了,你们每月完不成产量时就去那里拉煤来补缺。但要讲点儿方法,别傻二吧唧的。”王景路铁青着脸说。

“白拉啊,不给钱啊?”国庆问。

王景路不耐烦地说道:“世界上哪有免费的晚餐。你先去拉煤,有什么条件先应承下来,将来扶持资金下来,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国庆告别了王景路,便让小王开车来到了红旗煤场。

红旗煤场原来是麓林集团公司的一个储煤场,挨着铁路线,在三号井南面,后来出租给了东方煤矿。

国庆走进红旗煤场的办公室,接待他的是场长老邓。老邓是东方煤矿真正的老板。听说他原来是一个社会“混混儿”。前几年靠倒騰原煤发了家。现在不但承包了两座小煤矿,还经营建材、建筑和餐饮等行业,还是市里的政协委员。

国庆把自己的来意以及王景路的话都说给了老邓。老邓竟然什么条件也没有提,便一口应允下来。告诉国庆,只要三号井需要,愿意拉多少就拉多少。不谈钱,谈钱伤感情。

国庆和许多私企老板打过交道,都是那种无利不起早、一分钱也要攥出水来的主儿。没想到老邓这么开通。国庆心想:将来扶持资金下来一定好好感谢这位老邓,绝不能让老邓吃亏。

从红旗煤场出来,国庆仰躺在车后排靠背上,闭目养神,心里舒畅了许多。忽然他想到了在小学课本上学到的一句名言: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时候,国庆的手机响了,“是李国庆吗?我是医院住院部刘大夫。”

“对,我就是,请问您有什么事?”

“怎么搞的,你父亲病情这么严重,怎么身旁连个看护的都没有,万一出了事谁负责啊?”

“啊……不能啊,我二弟在那里看护我父亲呢……”

“别说了,老人房间半天儿没有人了。刚才老人身上的仪器都脱落了,多亏我们护士查看病房发现了,不然患者生命就有危险了……”

“哦……我马上到。”

“小王,咱们去医院。”国庆挂断手机,咬牙切齿,心里直骂国柱。这熊玩意儿真不争气,看护自己的父亲还能跑?

不一会儿,国庆跑进医院大楼,着急忙慌地来到父亲的病房。病房里母亲、老二、老三、国英和老五以及各自的爱人都来了。

“嗬!老人这么多孩子呀?看来是个大家庭。”两位大夫查看了一下父亲的检测仪器后说:“真怪哈,说不在都不在,说来都来了。患者要多休息,不能过多打扰,否则会有生命危险。”说完两位大夫走出了病房。

父亲已经能慢慢地说话了:“都坐吧,让你们担心了……”

国庆看着父亲:“爸,我们做儿女的照顾你还不是应该的嘛。”

这时候,国柱满身酒气,脸色通红,面对众人,说话舌头都硬了:“你们……别……听大夫瞎……白话,我守……了咱爸一……上午,就……就……中午下楼和……朋友喝了两瓶酒。下午……我回来上厕所了……”

“你……”国庆恨不得抽他一个大嘴巴,又担心在医院让人笑话,就忍住了,“你还有脸说呢,让你看护咱爸你下楼喝什么酒啊!”

国柱指着其他几个人说道:“爸……是……是……大家的爸,你咋……不让他们来看护……爸?我来看护……爸……还看出毛……毛……病了。”

老五国顺瞪了国柱一眼:“我们不是都忙吗?就你是闲人,又不上班。看护爸咋了?”

“我是闲……人,可是我也……也……有班。”国柱眯着眼睛说,“你们……凭什么不……来看护爸?你们就稀图……那两个钱儿。你们还想占爸那二百万。”

“你……你放屁。”国顺骂道,“今天爸犯病还不是你们气的。”

“你……老五……最……最坏。你看着不和我们争家产,其实你是以静制动……”

老五国顺气得脸红了:“你……胡说八道。”

“好了,闭嘴吧。”国庆知道国柱再说下去大家在医院里非吵吵起来不可,为了息事宁人,便制止道。

这时候,国柱干笑起来:“嘿嘿,大哥是……好人。他们合……伙对付你,你还帮他们说……话。”

“闭嘴吧!”国庆打断了国柱的话,他想:现在不是谈二百万的时候,必须等爸出院以后再谈,于是他把身子转向大家说道,“咱爸的病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医院,看护爸爸是个问题。既然大家都有工作,都忙碌。我看有两个方案:一是咱们共同出钱请护工来照顾;二是大家轮流,每家一天。你们看看哪个办法好?”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议论了一阵子,最后定下来,大家出钱雇护工。

护工要明天才能雇来,今晚国英陪着爸。程忠庆狠狠地瞪了一眼國英,和其他哥儿几个走了。

国庆望着程忠庆的背影又回过头看了看妹妹,心想:自己有必要找程忠庆谈谈了,这样欺负国英,自己这个当大哥的心里不落忍。

等他们走后,国庆陪着父亲聊了一会儿,又叮嘱了国英几句,然后搀着母亲离开了病房。

国庆回到自己的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他原本想把母亲接回自己家的,母亲和父亲从来没有分开过。父亲在医院有国英陪着,母亲一个人在家显得孤苦伶仃。可是母亲不同意,坚决要回自己的家。国庆只好把他送了回去。

国庆从母亲那里出来,刚要回家,忽然想起从早上开完调度会就去麓林集团公司堵年总经理去了,还没到三号井掌子面看看。虽然上午回了一次三号井,但只是在三号井东面的砖厂大坑边转了一圈儿。自从上任以来,国庆只要没有应酬,每天必到掌子面转一圈儿,在地面上各个角落看看,心里才能踏实。

“去三号井。”国庆对小王说。

不一会儿,小王就把车开进了三号井大院。

这时候手机又响了,是爱人丽英打来的:“今晚咋又不回家了?医院不是有国英看护爸吗?你在哪儿呢?”

“我到掌子面转一圈儿就回去。”国庆说着把手机关了。

“小王,你到办公室等我,我下井看看,上来后咱就回家。”他本来打算让小王先回家的,自己打算今晚住在三号井,可是刚才接到丽英的电话后,他改主意了。心里还有了一种渴望,他和丽英已经半个月没有在一起了。

“好的。”小王转身进了办公室。

国庆来到灯房子,放灯工小娟忙给他拿了一个矿灯:“李矿长,这么晚了还下井呀?”

“哦,我下井看看。”国庆答应着,打开雪亮的矿灯,转身往井口走去。

国庆来到底盘道,感觉有点儿不对劲。以前这时候正是下午班的工人出煤的高峰期,底盘道里会有一列列满载原煤的矿车汇聚到这里,等待着主井绞车提升。今天怎么冷冷清清的不见一列矿车?

国庆快步走到掌子面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原来矿工们正在掌子面睡大觉。

“都他妈的找死啊?是采煤来了还是睡觉来了?要睡觉回家睡去!”国庆大声骂道。

“呼啦”一下,工人们立刻醒了,一个个懒洋洋的站起来开始干活。

“今天谁值班?”国庆大声问。

这时候,一个叫华清的中年矿工走了过来:“李矿长,今天是林书记值班,我们班长是老皮。他们俩给我们开完调度会就没影了……他们……”华清欲言又止。

国庆逼问道:“他们什么?”

“嗯……我不能说。”华清挠了一下后脖颈,有点儿难为情地说,“李矿长,你就别逼我了,你们当官的之间的事我也说不清……”

“滚他妈的犊子!”国庆气得给了华清一脚,“说!我给你做主。”

“他们俩好像是去齐寡妇那里喝花酒去了……”华清小声道。

“真的?”国庆问。

“撒谎不是人揍的。”华清瞪着牛眼珠子说道。

国庆看了看掌子面,然后对华清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班长,带着大家好好干。”

“真的……嘿嘿,好嘞!”华清兴奋地带着大家干活去了。

国庆转身气呼呼地走出了掌子面,来到井上,直奔齐寡妇家。

齐寡妇是三号井附近的一个漂亮的单身女人,原来是三号井运输队的一名看房的女工,可是作风不正。运输队的班队长没有一个不被她拿下的,后来发展到把三号井的领导班子成员一个个都摁在了她的石榴裙下,把三号井运输队当成了“卖淫嫖娼”的安乐窝。麓林集团公司领导知道这事以后,派保卫科抓了齐寡妇和一个三号井领导干部的现行,齐寡妇经不住吓唬,把三号井那帮凡是和她有染的人都招了出来。麓林集团公司把三号井领导班子来了个大换血。国庆在副总经理王景路的推荐下挑起了三号井的大梁。齐寡妇虽然被三号井开除,但是她依然不改,在家里开了个小酒馆,美其名曰酒馆,其实就是淫窝。经常招一些人到她的酒馆吃喝嫖赌。在三号井流行这么几句顺口溜:“三号井爷们儿多,小酒馆里混吃喝;吃饱喝足开一炮,大家都是一担挑。”

国庆上任后和徐良一起狠抓过矿工的作风问题,但是时间一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反正又不影响生产,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令国庆万万没想到的是林青也会去齐寡妇那里。林青是麓林集团公司工会少主席的姑爷。听说少主席的姑娘是个残疾人,小儿麻痹后遗症——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平时骄横跋扈,对林青非打即骂,林青就像一个出气的沙袋,任凭媳妇捶打。林青是看中老丈人的权力才入赘的。国庆心想:林青去齐寡妇那里,如果让少主席知道了会怎样呢?难道林青没有想过后果?

国庆不一会儿就到了齐寡妇家,“砰”的一声踢开了门,只见林青、老皮和另外两名矿工正在打麻将。林青和老皮面前分别摆着一摞人民币。齐寡妇穿着性感的鹅黄色无袖背心坐在他们中间把肩膀搭在林青的肩膀上。

见国庆走了进来,齐寡妇迎了上来:“哎呀哦,是哪阵风把李大矿长给吹到我这小庙里来了?快进屋……”

“躲开。”国庆把齐寡妇扒拉到一边,径直走近麻将桌,抓住桌子面两膀一用力,“哗啦”一下就把桌子掀翻了,“上班时间不下井采煤,反而聚众赌博。你们的胆子真不小啊!”国庆大声吼道。

“这……李矿长……我们……”老皮和其他两个矿工忙站了起来,脸色都变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慌什么呀?不就打个麻将嘛。”林青倒显得很沉着:“李矿长,是我让他们来陪我玩儿的,你要罚就罚我……”

“你……”国庆看着林青那样子很是恶心,骂道,“你他妈的算老几,老子平常尿你是冲你老丈人的面子,这事要让你老丈人知道了,我看哪个王八犊子倒霉!”说完,国庆气呼呼地走出了齐寡妇家。

“李矿长,李矿长,你等等,求求你,这事别让我老丈人知道了……”林青兔子似的蹿出来用手扒着国庆的肩膀哀求道。

國庆回到三号井,下井的衣服也没脱,径直钻进车里,摁了一下喇叭。小王跑出来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送我回家。”国庆低声说道。

不一会儿,车就到了自己家楼下。国庆下了车,叮嘱小王明天按时来接他,就上了楼。

开门进屋后,看到丽英穿着睡衣倒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饭桌上扣着四盘子菜,都是国庆平时最爱吃的。

国庆刚刚换上拖鞋准备去卫生间洗洗再唤醒丽英。这时候,丽英醒了,看到国庆这身装束吓了一跳:“咋啦?井下又出事啦?严重不?”

“没事,我着急往回赶,就没有换衣服。”说着国庆就进了卫生间洗浴去了。

国庆知道,自从自己当上三号井的矿长,丽英这几年不但每天都在为自己担心,也在为三号井担心。其实,起初国庆接过三号井矿长的担子时丽英是不同意的,和国庆冷战了两个月,想逼国庆撂下这副担子。可是国庆这两个月在三号井干得很有了起色,原本连续半年完不成原煤产量任务的三号井,两个月竟然超额完成任务。工人们都十分拥护国庆。丽英由反对变成了支持,而且全力以赴。

当初丽英嫁给国庆的时候,家人都不同意。丽英省财校毕业,而国庆是一个只有初中文凭的采煤工;丽英的父母都是教师,国庆的父亲是采煤工,母亲是普通的家庭妇女;国庆在家中是老大,弟弟妹妹都需要他去呵护;丽英在家三姐妹中是老幺,备受一家人的宠爱。丽英在一次劳动表彰大会上,被抽调去当礼仪小姐给劳动模范戴红花时,正赶上给国庆戴花。她和国庆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个人的脸都比红花还红。事也凑巧,丽英给国庆戴上红花后,可能是过于紧张,下台的时候不小心把脚崴了,国庆立刻快步跑过去,抱着丽英就走下了主席台。参加表彰大会的人鼓起了掌。震耳欲聋的掌声成了国庆和丽英的定情礼物,两个人相爱了。然后结了婚,再后来有了女儿小颖。

一家三口的小日子是甜蜜的、幸福的。国庆忙于下井采煤,由班长,队长、副矿长干到矿长,一路升迁。几乎是把家当成了旅馆,把三号井当成了家。丽英没有怨言,既然嫁给了国庆就应该支持他。丽英讨厌那种整天把丈夫拴在裤腰带上的女人,那样的丈夫永远没有出息。好女人是一所学校,丈夫是唯一的学生。学生的未来取决于这所学校的实力。丽英有个梦想:凭借自己的实力一定要把这个唯一的学生培养成令人羡慕的人才。

丽英把国庆由普通工人培养成了矿长。虽然三号井是副处级单位,但是在麓林集团公司,有几个普通煤矿工人靠自己的实力成为副处级干部的?那是凤毛麟角。丽英高兴,心里早就得意过多次了:“这是我丽英的功劳!”

丽英在家既是好妻子,又是好妈妈,还是好儿媳。女儿小颖自小就跟着丽英长大,只是寒暑假跟着爷爷奶奶,平时都由丽英看管。每天下了班,回家伺候孩子、洗衣做饭、辅导女儿写作业,直到把女儿供到北京的中国矿大。

在老李家这几个儿媳妇中,丽英是最合格的。有了好吃的、好喝的,丽英想着公公婆婆,过年过节,丽英总是给公公婆婆添身新衣服,公公婆婆病了,她总是替国庆跑在前面……公公婆婆从心里喜欢丽英这个儿媳妇。

国庆每每想起这些就会洋洋得意,庆幸自己娶了一位好媳妇。

不一会儿,国庆洗完了澡穿上睡衣出来了,丽英已经把饭菜又热了一遍,两个人这才坐下,吃了起来……

一阵暴风雨过后,天气变得晴朗起来。

国庆这几天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一切都在按照自己预想的那样顺利发展。父亲的病情大有好转,大夫说,再有一两天就能出院了。

三号井的原煤产量有了红旗煤场的填补基本上能完成计划任务。安全方面,除了几个碰手碰脚的矿工以外,没有重伤和死亡。林青由于那次国庆在齐寡妇家抓住了他的把柄,也比以前老实了许多。

徐良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在徐良的一再坚持下,麓林集团公司打算派人重新对三号井那块原煤进行勘查评估论证。如果这次能通过的话,那笔可观的老工业基地扶持基金就会地批下来,那样,三号井真的就活了。

国庆越想越高兴,有时候睡梦中都能笑出声。令国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砖厂那个大坑。雨季来临,大坑储水骤增,直接威胁到三号井掌子面的安全。国庆让徐良等人想想办法,要么把大坑填平,要么多买几台抽水泵,以防掌子面透水,一旦掌子面被淹,后果不堪设想。徐良告诉他,填平大坑不太可能,用十台大翻斗车拉岩石,每天日夜干,没有半年是填不平大坑的。只能寄希望于多买几台大功率水泵了。

这天中午,国庆升井后,洗完澡,刚刚吃完午饭。忽然五弟国顺推门走了进来。

“大哥,我来看看你。”国顺笑嘻嘻地说着,然后很随便地一屁股坐在国庆办公室的床上,环视了一下屋内,有点儿不屑,“我走的时候你的办公室就这样,四年过去了,你这里也没变样啊?”四年前国顺是三号井的技术员,他是省煤炭技术学院毕业的,被分配到三号井。可是却被东方煤矿以高于三号井三倍的工资给挖走了,为此国庆对这个弟弟芥蒂很深。那时候,国庆刚刚当上三号井的矿长时间不长,没想到国顺竟然辞职不干了另攀高枝。可是国顺也有自己的理由。自己大学毕业,想实现自己的价值,不想待着三号井这个弹丸之地。国顺认为,国有企业无论干什么都是论资排辈,凭自己的资历,要想升官发财,独当一面,没有十年八年是不可能的。要尽快施展自己的抱负就必须到民营企业。于是国顺便不顾家人的劝说和国庆的苦苦挽留,毅然地去了东方煤矿。而且还被委以重任,现在既是东方煤矿的工程师又是矿长。

“哪阵风把我们的大矿长大工程师给吹到我这里来了?”国庆知道国顺不会无缘无故来自己的办公室,这小子肯定有目的,便讥讽道,“有屁就放。”

“你看看,像一位堂堂国有煤矿的大矿长说的话吗。亲弟弟来看看亲哥哥不行吗?”国顺笑嘻嘻的,眼睛扫了国庆一下,“我是代表东方煤矿来和你谈业务的。”

“我就知道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国庆乜斜了一眼国顺道,“说吧,和我谈什么业务。”

“三号井那块煤田的事你听说了吧?”

“啥事?我咋不知道啊?”

“你别给我装了。”国顺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道,“看看,這是你们王副总经理写的。”

国顺把那张纸扔在国庆的桌子上。

国庆拿过一看,心里气愤极了。原来纸条上写着:红旗煤场无偿借煤给三号井。红旗煤场下辖东方煤矿借三号井废弃的三○二号掌子面采掘原煤,请三号井负责人提供便利。落款是王景路。

“不可能,王副总经理不可能写这个条,我们三号井全指望那块煤田打翻身仗呢。”国庆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你是王景路的老部下,他的字迹你该认识吧。”国顺白了一眼国庆道,“阎王爷都没说啥,你这个小鬼又何必挡路呢?”

国庆怒气冲冲:“屁话,阎王爷不指望这块煤田吃饭养家,我们这帮小鬼要靠这块煤田养家糊口,供孩子上学。”

“哥,我来是给你面子,通报给三号井一下。不然我们有王景路的条子,惯着你们干嘛。”国顺板着脸说。

“滚,我这里不欢迎你!”国庆真生气了。

“你看看,就你这驴脾气,一辈子就窝在三号井吧,有不了没什么大出息。”国顺鄙视地说,“现在谁还像你这样死倔啊?你看看,麓林集团公司哪个干部不在为自己找后路啊,就你还在像驴似的给三号井拉磨。国有企业,哪怕是老字号,只要产能落后,就必须淘汰,这是大势所趋。”

“我拉磨我乐意,别在这里给我讲什么大势所趋。”国庆瞪着眼睛说道。

“唉,朽木不可雕啊!”国顺叹了口气说,“我们头儿发话了,只要你给我们提供便利,你的分红不在话下……”

“我有啥分红?我又不不是你们的员工?”

“呵呵,要不怎么说你榆木疙瘩呢。”国顺从床上起来,瞅了瞅窗外,凑到国庆耳旁,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我这次亲自来找你,就是我们头儿派我来的。他让我告诉你,只要你给我们提供那块煤田的准确参数,让徐良给予我们技术帮助,你再给我们提供机械设备。我们每月给你和徐良的好处数额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

“哼……美死你们了。”国庆这时才明白东方煤矿的真实目的。这是要空手套白狼啊!奶奶的,怪不得红旗煤场老板老邓借给三号井原煤这么痛快呢,原来他真正的目的在这里呢。这时候,国庆为难了,答应东方煤矿就等于自己盘活三号井的愿望落空;如果不答应东方煤矿的要求,有王景路的签字,即使自己阻拦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而自己还得罪人。国庆真的进退两难了。

“哥,我的亲大哥,你怎么还这么固执啊?”这时候国顺说道,“你觉得你大公无私,可是麓林集团公司谁领你这份情?三号井的工人谁领你这份情,一旦你有个闪失,一旦有朝一日你不在其位了,谁认识你是谁啊?兜里没钱,谁白给你一分啊?”

“滚犊子!起码我问心无愧。”国庆道。

“好一个问心无愧,别的不说,就说咱家的事吧?你十七岁就下井替咱爸担负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你上班供我上大学,我一辈子忘不了。可是,你对我二哥、三哥、我姐,难道真的问心无愧吗?”国顺的声音有些激动,“我二哥原来是这个样子吗?这都是你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为了在人前显摆你的高尚,说白了你为了升官,踩着兄弟的肩膀往上升,你自私……”

“你混蛋!我是那样的人吗?”国庆急眼了,对国顺骂道,“你给我滚出去!”

“我的话冲你肺管子了吧?你别跟我急眼,我三哥多老实的矿工,可是你给他什么好处了?国英要不是当初你坚持,她最后能嫁给程忠林那个王八蛋吗……”说完,国顺一甩手走出了国庆的办公室。

国顺的话句句落地有声,句句像针一样扎在国庆的心上。

国庆十七岁那年,父亲的腿受了重伤,不能再在井下掌子面采煤了。一家人的生活变得拮据起来。国庆毅然决然高中退学下井采煤,替父亲担起了养家的责任。第三年国柱也自动退学下井采煤。又了过一年,国贺也退学了,接下来国英也退学了。兄妹相继辍学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国庆的确担负起了养家的责任,可是他要娶媳妇,母亲要给他攒彩礼。母亲长年看病还需要钱。所以国柱国贺国英上学的费用以及一家人吃喝的费用还是让家里捉襟见肘。比如国柱要买辆自行车去市里上学,国贺要买个飞机航模参加市里航模比赛,可是都拿不出钱来。

兄弟姐妹都上班挣钱了,也都开始谈对象了,各自要准备自己的结婚彩礼,所以一家人的经济条件还是不算富裕。只有国顺在众人的白眼之中上完了大学。

国柱参加工作以后,表现相当出色,当时国庆在掌子面当队长,本来国柱有好多提拔的机会,都被国庆拦住了。为此国柱没少和国庆翻白眼,后来和国庆干仗。可是父亲母亲偏向国庆,致使国柱心灰意冷,一蹶不振,破罐子破摔,整天喝酒消愁,变成了酒鬼。

老三国贺憨厚老实,是那种指到哪里干到哪里、并且能干好的矿工,可是在国庆手下一点儿光没有沾着,反而是哪里工作艰苦,哪里工作脏累、危险,国庆就派他到哪里。可是在奖金、工资和提升方面却没有国贺的事。适逢国顺去了东方煤矿,国顺找到国贺,硬是给拽到了东方煤矿,现在国贺的工资是他在三号井工资的三倍。

对于国英,国庆的确感到有愧。原本程忠林是追求国英的,当时程忠林不但长得帅气还有好工作,在麓林集团公司小车队给领导开车。可是,国英感觉程忠林不适合自己,就拒绝了程忠林。

程忠林就找到王景路副总经理,他是王景路的妻外甥。王景路又亲自找到国庆。国庆碍于王景路的面子,劝国英答应程忠林。国英见国庆这么信任程忠林,便勉强答应了。谁知婚后不到两年,程忠林就对国英大打出手。国英生性软弱不敢吱声。如果不是国柱有一天喝完酒去国英家楼下转悠碰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国英,大家还闷在鼓里呢。国柱趁着酒劲儿打了程忠林。虽然程忠林收敛了一些,但是国英还是过得不幸福,经常流着眼泪回家,每逢此刻,国庆就感觉内疚不已。自己欠妹妹国英的。

国庆找程忠林谈过话,当着国庆的面,程忠林表态特好,可是回到家就对国英一切照旧。有时候,国庆还真想让国柱、国顺去揍程忠林一顿,给国英出出气。可是国英毕竟和程忠林没有离婚,如果真的把程忠林给揍了,程忠林再报复国英,那么国英的日子会更不好过。国庆一时还真的拿程忠林没有办法。

就在国顺去三号井找国庆商谈开采三号井掌子面那块煤田不欢而散的第五天下午,父亲康复出院了。一家人像过年似的高兴。父亲特意吩咐母亲多做几个菜,晚上一家人在一起聚一聚,一个都不能少。他有要事要宣布。

国庆早早地处理完了三号井的事情就让小王把自己送回了家。回到家一看:弟弟妹妹都到了。大家便围坐在一起边吃边喝边说笑。国柱想夹一只鸡爪子,没想到国顺捷足先登;丽英给国庆剥了几个鹌鹑蛋放在国庆面前的碟子里,让国柱偷偷地给夹吃了;国贺知道国英爱吃粉皮,就把盘子放近国英,谁知国顺把盘子从国英面前端给了媳妇……父亲和母亲喜滋滋地看着儿女们在一起嬉笑和耍闹的场面,竟然高兴得流下了眼泪。母亲轻轻地碰碰父亲的胳膊:“老头子,我好像又看到孩子们小时候,咱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样子了……”

“嗯,如果孩子真的总是长不大该有多好呀。”父亲轻轻地感叹道。

对于国庆家这种家庭来说,血浓于水的关系是任何芥蒂和隔膜都分不开的。尽管牵扯到个人喜爱、物质金钱等利益的时候,有时会发生口角,甚至大打出手,结成了伤疤。但是一旦有了缓和的机会,这个伤疤很快就会抹平。这次父亲生病住院就给了这家人一个抹平伤疤的契机。

酒饭吃得差不多了,这时候,父亲让大家静一下,让母亲拿来一个口袋,从里面取出五个银行卡。

父亲看了看大家,静静地说:“这段时间以来,咱家为了这几个银行卡闹得鸡犬不宁,还闹得我住进了医院。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合格,没有管好这个家,我给大家赔礼了。”说着,站起来对大家深施一礼。

“爸,你看你这是干啥呀,我们当儿女的哪能受得住你这大礼啊?这不是折我们的岁数嘛。”国庆赶忙止住了父亲。

其他人也附和着国庆劝父亲。

父亲对国庆说:“老大,你别劝我,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付出了许多。如果不是我的腿受伤,干不了重活儿,你也不会辍学。凭你的学习成绩肯定能考个好大学。有了大学文凭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混个正科级……爸真的对不起你……”

“好了,爸你别说了,我是家里的长子,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心里对弟弟妹妹还有愧呢……”这时候国庆把脸转向大家歉意地说道,“国柱、国贺、国英,国顺,以前大哥有对不住的地方还请你们原谅。特别是国柱,是大哥我耽误你了……”国庆用手扶着国柱的肩膀潸然泪下。

“大哥,是我……我……自己不争气,不怪你。”国柱低下头,露出了惭愧的神色,“我要有国顺那股毅力,当初如果不是冒冒失失就辍学,恐怕现在我也混个矿长干干。”

国柱最后一句话把大家逗笑了。

“好了,咱不说以前了。今天我做个决定。”这时候父亲对大家说道,“这次咱家那块土地拆迁补偿款共计二百零一万。我原本打算捐出去,我和你妈老了就去敬老院住,你们都有工作,我们老两口老了也不想拖累你们。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如果我真的把这些钱捐给了敬老院,住进去,我们老两口享福了,可是你们呢?国柱现在还没有个像样的楼房,国贺的楼房那么小,国英也该换个楼了,你家离单位太远,上下班不方便。国庆和国顺也该换辆高级轿车了。孩子们在人前富贵,我们当老人的也感觉荣耀。老人岁数大了和别人比什么?就是要比谁的孩子有出息,谁的孩子孝顺。所以我和你妈商量了,把这些钱给你们五个每个人四十万,我留一万,这次住院花了八千,我还剩下两千呢。哈哈哈……”

程忠林在一旁说道:“爸,我们做儿女的哪能要你的钱呢。坚决不能要,对不!大哥?”程忠林在国庆等众人面前是不敢放肆的,而且还表现的特别优秀和孝顺。特别是当着老李家人的面,对国英显得相当温柔、关心和体贴。

国庆说:“爸,忠林说得对,这钱你收回吧。”

“爸,这怎么能行?这钱你还是留着养老吧。”国顺在一旁说话了,“我们兄妹都年纪轻轻的,可以挣钱啊,我二哥的房子你不用担心,明天让我二哥去我们煤矿,我保证不出三年让他住上八十多平方米的楼房。”

“是啊,爸,这钱我们不能要。”国庆上前说道,“咱们三号井掌子面那块煤田如果麓林公司批下来,我们就能打个翻身仗,到时候就不愁挣不到钱了。”说完,国庆看了看国顺,其实他这句话是说给国顺听的,意思是让国顺打消采三号井掌子面那块煤田的想法。

国顺乜了一眼国庆,摇了搖头,没说什么。

“你们都听我说,这钱你们必须要。”父亲对大家道,“我们都土埋半截了,要钱有什么用?再说我们都有退休金,平时不缺钱。以前总是担心一旦我和你妈有病了,没人照顾。通过我这次住院,我感觉到了,你们守在病床前,都是孝顺孩子,我们老两口还有什么担心的呢?”

在国庆家就有这么一个习惯,无论家里兄弟几个吵得多么凶,国英和几个儿媳妇一般不插话,即使插话也都是劝自己的爱人住嘴。

大家僵持不下的时候,国顺说:“爸,我有个建议,不过必须经得大家同意。”

“啥建议?说,只要对大家有好处就行。”国柱道。

国顺看了看国庆说:“大哥对股份制企业改造应该明白吧?”

国庆点了点头:“知道啊,我们现在好多企业都在进行股份制改造,我们麓林集团公司有好几座煤矿现在都吸收了私人参股,你们东方煤矿不就是股份制企业吗?”

国顺点了点头,“我想让爸爸把这钱入股,到年末咱们分红,这叫养鸡生蛋。不知道大家同意不同意?”

“讲了半天你还是为了你们东方煤矿啊?”国庆不屑地说。

“大哥你想错了。”国顺说,“现在民营企业占据了我们企业的半壁江山。国家正在淘汰一批产能低、消耗大、污染严重、成本高的企业,特别是咱们国家的一些煤矿,已经远远落后于其它国家的采煤技术水平,人家吨煤成本二百元、三百元,而咱们呢?吨煤成本达到五百元、六百元、有的甚至达到八百元,你想想?这样的煤矿还能生存吗?还有生存的必要吗?”

“你说得轻巧,像我们三号井这种历史悠久的煤矿,曾经为麓林公司立下汗马功劳,说关就这么关闭了,谁能接受得了?何况我们三号井掌子面还有一块煤田,你知道的……”

“嘿嘿,大哥,我正要说那块煤田呢。”国顺笑了笑,“你们三号井要采那块煤田,你计算过吗?需要多少成本?我们东方煤矿和那块煤田处在同一水平位置,开采起来要比你们三号井容易。”

“这……我们现在是缺钱,但是这是历史造成的。”大家都听出来了,国庆在狡辩,“只要老工业基地扶持基金一到位,我们三号井这盘棋就活了。”

“嘿嘿,大哥,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啊?上面那些领导们都是吃素的啊?他们哪一个都比咱们看得远。听说其它煤矿的扶持基金早就下来了。为什么你们的扶持基金迟迟下不来?你以为麓林公司的领导真的不知道三号井掌子面那块煤田吗?其实每个领导都知道,领导们分成两派。一派是你的老领导王景路,即使花高额资金也要自己开采那块煤田。理由是曾经为麓林公司作出过巨大贡献的三号井无论如何也应该永远不倒!一派是年总经理,他主张一切从实际出发,与时俱进,只要是产能低、消耗大的煤矿就必须关停……现在双方正在博弈呢。听说你们的王副总经理还动用了上层关系,现在处在僵持阶段。我看,你们王景路副总经理迟早会败下阵来。”

“瞎白话,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国庆没词了。国顺说的有道理。他不止一次听徐良给他唠叨过这些事。

“明摆着的嘛,你们现在三号井出不来煤,每个月的产量还要靠我们红旗煤场给你们补缺,你以为我们邓老板那么傻啊?他早把这事捅到上面去了。”

“老邓真他妈的阴险。”国庆恨恨地骂道。

“嘿嘿,人家那叫策略。你们借煤充当自己的产量是不是事实?王景路给人家写了条子是不是事实?人家老邓为了自己的企业,这样做没毛病呀。”

“你们私营企业没好人……”国庆无语了。

国顺笑了笑对国庆说:“大哥,我们今天在家庆祝父亲康复出院,我们俩不争。但是你记住这句话:当一个民族产业依靠国家拨款扶持来生存的时候,那么这个民族产业不存在也罢……”

自从父亲病愈出院那天晚上,国庆听了国顺的一番话后,多日来,国庆一直都在思考国顺的话,反思自己近段时间以来所做的一切努力。难道自己真的坚持错了?其实好多时候,在和国顺的争论中,国庆都感觉到不能不佩服国顺的观点,可是作为家里的长子,他感觉国顺有点儿抢他的风头,自己有点儿尴尬,所以在人前就是不服国顺,但是在心里他还是赞成国顺的观点的。

看看三号井目前的状态,每天都在亏损。任务完不成,就没有煤卖,没有煤卖就给工人开不出工资,更谈不上上缴利税了。还有每天都在消耗着水电、各种机械损耗……还有过去遗留下来的历史欠账,银行贷款等等,都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三号井喘不上气来。三号井就像一头已经精疲力尽拉着车爬坡的老牛,在期盼着主人给卸下货物,或者有人跟在后面推一把,那样就能爬到坡上去。可是,爬到坡上又怎样呢?爬上坡就能变得年轻吗?还能再焕发青春吗?毕竟岁月沧桑,过去的青春不会回来,过去的辉煌也不会重现……渐渐的国庆的心里发生了转变。

雨季来临,连着几天的电闪雷鸣让人感觉仿佛天空出现了异常。国庆担心三号井东面的大坑里的水渗透到掌子面,那样就会把掌子面淹了,很可能会出现伤亡事故,所以一再提醒值班人员,一旦发现透水要立刻撤离掌子面。

自从红旗煤场不再供应三号井原煤以后,三号井几乎是天天完不成任务。麓林集团公司领导多次打电话来询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产量会下降得这么严重?尤其是王景路副总经理,几乎是一天一个电话打给国庆。国庆在给王副总经理的汇报中已经改变了过去坚持要扶持基金的想法,表现出一种无所谓的口气。气得王景路在电话中对他大发雷霆,骂他没出息。警告他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服输。争取麓林集团公司领导的工作他会去做,扶持基金很快會到位;国庆的工作就是保证三号井现状,绝不能出现事故,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又过了半个月,三号井在煎熬中迎来了麓林集团关闭三号井工作组。工作组一到,立刻把所有账目封存,绞车上锁,主副井井口门全部用木板皮封上。各个系统门上贴上封条,全体工人放假,只留少数人处置善后工作。至于三号井掌子面以及主巷道里的机械设备,待工作组清点完,经领导批示以后再做处理。

就在工作组入住三号井的当天夜里,三号井掌子面被淹,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后脑勺直冒凉风。

又是半个月过去了,麓林集团公司宣布:三号井——这座比集团公司年龄还长五年、养育了集团公司几代人、为集团公司立下汗马功劳的煤矿正式关闭。

三号井的一部分工人去了麓林集团公司的其它厂点,一部分人去了市政府的公益性岗位,一部分人发最低保障工资,集团公司给缴养老保险金自谋生路,一部分人去了东方煤矿,继续采三号井掌子面那块煤田。

在国顺的建议下,国庆、徐良、国柱等人也去了东方煤矿。国庆替代了国顺的职务,徐良任总工程师,而国顺被红旗煤场老板派到新疆去新承包的煤矿任矿长。

国英也在国庆等众哥哥的支持下与程忠林离了婚。跟着国顺去了新疆,在国顺的煤矿当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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