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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碑刻中的书法意蕴

2020-05-15葛承雍

月读 2020年1期
关键词:汉隶简牍碑刻

葛承雍

刘秀建立东汉政权后,为控制豪强地主的强大势力,除了进一步完善中央专制体制外,还在思想上提倡经学,宣扬道德,表彰节操,引用谶纬,以稳定封建秩序,维护自己的统治。因而在全社会形成了一种重名节的风气,纪功、嘉贤、表忠、旌孝的碑碣云起。东汉树碑立传之风盛行,目的在于为封建统治者歌功颂德。所以,碑刻既要请有名的学者撰文,又要请书法家来书写,以作为最理想的丰碑而长存不朽。正因为如此,碑刻内容“惩恶扬善”、庄重严肃;书丹严谨慎重,一丝不苟。汉隶在这个时期得到了极大的发展,从成熟走向了全盛,书法作为独立的艺术受到了全社会的重视。东汉碑刻的特征是书法笔法严谨,体势纷繁,加之当时刻工的精湛技艺,使其极有气魄地展示了一个驰骋八极、吞吐六合之大巧若拙的书法世界。

东汉早期的隶书碑刻如永平九年(66)《开通褒斜道石刻》,这块石刻是在山崖上凿石,称为摩崖石刻。摩崖书也是为歌功颂德而存在的。古代官吏修路架桥、凿山治水,被认为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一境士民会为之大唱颂辞,刻碑志事似乎还不够隆重,于是把守宰们的业绩凿之名山石壁,以期与日月齐辉。它的特点是劲直瘦硬,健骨开张,还没有明显的波势,显得古拙雄沉。此后建和二年(148)的《石门颂》也是摩崖石刻,它用笔劲挺含蓄,结字有疏密、斜正、开合变化之趣,纵行横列不拘,全篇章法茂美,气势雄大,更因依山刻石,鸿篇巨制,开张跌宕,令人心胸豁然。另外像建宁五年(172)的《都阁颂》、熹平二年(173)的《杨淮表记》等,同属摩崖刻石,均笔道挺硬,以拙取胜,显示着舒展自如、奇纵恣肆的风格。

东汉初期,隶书基本上是囫囵吞枣式地吸取了西汉后期隶体的风格,摩崖石刻虽然有着古拙的气势,但显得幼稚、粗糙、简单,加之刻凿技术还不够精巧,在悬崖峭壁间、山石嶙峋处,当然不会有平滑如镜的石面,无法做到线条细腻而有锋芒,而且民间艺术与文人艺术尚未分化,所以汉隶并没有达到顶峰,也没有出现根本性的突破,仍处在量变的过程中。

东汉中期进入了汉碑林立的时期。从笔画上看,永寿二年(156)《礼器碑》瘦劲刚健,永兴元年(153)《乙瑛碑》端庄秀丽,延熹元年(158)《郑固碑》骨肉匀称,建宁二年(169)《史晨碑》笔姿润腴,建宁四年(171)《西狭颂》茂密雄强,延熹七年(164)《孔宙碑》整齐精丽,等等。在前后不到半个世纪的桓灵之际,产生了如此大量的名碑,并不是汉文化突然进入一个极其光辉灿烂的时期,也不是中外文化交流的结果,而是汉碑有意无意地作为人的本质的对象化,作为人的有机或非有机的躯体而表现着时代的特征。桓灵时期出现的累世公卿家族,门生故吏遍于天下。由于他们在政治、经济以及意识形态方面所具有的特殊地位,形成了一个特殊的门阀士族阶层,外戚与其联结,宦官与其周旋,官僚与其攀附,很多知识分子更是委身于其门下。尤其是随着品评人物的“清议”之风大盛,文人名士的褒贬,士大夫仕途的進退,更受门阀士族的操纵。许多人极力把自己装扮成具有孝义高行的人物,一些人为求名扬声不惜饰伪邀誉、钓奇惊俗,以博得社会的赞扬,因为石碑能起到留名显位的作用,因而导致了碑碣的大盛。许多儒生不仅撰写碑文,还倾心于书写隶字,这就促使汉隶的成熟与全盛。根据书写风格和点画特点,可以分为许多流派,有的方正凝重,有的柔美秀雅,有的纵逸奇宕,有的整齐精丽,都具有自成系统的艺术风格。

东汉晚期的碑刻隶书也是生动多姿、纵横多变的,但基本上是方或圆、劲或媚、敛或纵、雄或秀的两种风格,即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的对比。这正是东汉行将灭亡前文人的两种心理状态,有的宁死不屈、铮铮铁骨;有的委曲求全、媚态尽显。然而从东汉后期的碑刻来看,书法已渐离朴拙,趋向隽秀。

当时最轰动的还是蔡邕主持并亲自书写的一部分《熹平石经》。由于东汉经学昌盛,特别是今文经的谶纬化,使经学的内容更为空疏荒诞,降低了束缚人民的力量,所以许多儒生专攻或兼攻古文经,抑制今文经和谶纬的发展。蔡邕建议把经文的标准读本刻写于石碑,在得到朝廷同意后,他参校诸体文字的经书,用隶书书写“五经"经文。从熹平四年(175)开始,镌刻的石碑立于洛阳太学门外,这是我国最早的官定经书的标准版本,也是当时的官定标准书体。它对于纠正经学家臆造别字、维护文字统一起到了积极作用。但以此作为整齐划一、缺少变化的隶书法则,左规右矩,法度森严,实际上是当时汉隶中的“馆阁体”。《熹平石经》完工后,据《后汉书·蔡邕传》记载:“及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两,填塞街陌。”这倒不是人们对这种隶法感兴趣,也不是此碑精美,而是士子们为了学业仕途不得不以此为选择。蔡邕工篆、隶,以隶书造诣最高而名扬四海,相传他还因修饰鸿都门,见工匠用刷白的帚写字,从中得到启发而创造了“飞白”书体,笔画中露出丝丝白道,像枯笔写成的模样,很适合用来书写装饰性的书法。可见他还是一位富于创造的书法家。

应该指出,一种文字或书体的兴废有其自身发展规律。如果把东汉碑刻与西汉简牍中的诸类书体作一对照,它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演变脉络便一目了然了。

《石门颂》拓本,从中可见“命”字竖画拖长的笔势

《石门颂》字形结体自然宽绰,用笔圆劲,略有篆意,波磔也不甚明显,通篇富于变化,古拙有趣。居延汉简与其相比较,不仅笔势有相同之处,而且章法也极相似。一般东汉的刻石在章法上讲求对称,纵横成行,而《石门颂》中“命”字竖画的拖长笔势,很像居延汉简中“律”“令”两字的竖画。其特点是中锋畅泻而下,收笔落墨处重,如同行草书中的长竖笔意,使结体、章法妙趣横生,意味深长。还有碑中的“道”字,和始建国“兵完折伤簿”简中的“通”字之长捺,神形俱似,犹如长枪大戟,气势雄健,具有一种美感,这与后来规矩严谨的隶书大相径庭。

《乙瑛碑》字形结构方整,用笔抑扬顿挫,波磔明显,且有法度严谨、肃穆隽利之感。此碑极似武威汉简中《仪礼》简的风貌。简书结构参差交错,用笔轻重相间,峻俏挺拔,尤其是《乙瑛碑》的横画、波画与简书如出一辙。

由此可见,东汉碑刻虽然各具特色,但无论是神韵超逸、厚重丰茂,还是遒劲高古、奇纵有姿,它们的结体运笔都与简牍书体有着天然的联系。如果说独特的碑刻翘立于当时的文化艺术之林,那么大量的简书则是它质朴浩瀚的水源。强权制约的“正宗”来源于活泼、有生命的“民间”,这是中国书法发展的主流。由于凿刻的缘故,石刻的隶书同简牍上的墨迹在艺术效果上存在着明显的差异。汉碑或凝重严整,或奇肆雄伟,都呈现出一种仅凭笔墨所不能达到的动人效果,加之千百年来的风雨侵蚀,字迹大部分已漫漶斑驳,使它们更显自然与古拙,充满了后人所津津乐道的“金石气”,而在简牍墨迹中,是很难得到如此意味深长的感受的。不过,若从用笔变化的丰富和细腻方面来衡量,石刻则远不如墨迹那样来得生动和自如,简牍神采如初、不失原貌以及自然流畅、真率无华的书法风格,在执着单纯的清新之中,充满着生气,有着突出的个性,概括为“简牍气”也许更能说明其特征。“金石气”和“简牍气”同时并存又互相渗透交融,这正是文化交融发展的基本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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