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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雀

2020-05-15杨万里

月读 2020年1期
关键词:特地雀儿杨万里

[宋]杨万里

百千寒雀下空庭,小集梅梢话晚晴。

特地作团喧杀我,忽然惊散寂无声。

(《杨万里集校笺》卷一一《诗·荆溪集》)

【赏析】

读杨万里的诗,每每要乐。见他写山溪水:“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到得前头山脚尽,堂堂溪水出前村。”见他写松声:“吟诗口角恰微鸣,唤得风从月胁生。端为先生醒醉耳,绕山搜出万松声。”见他写望月:“溪边小立苦待月,月知人意偏迟出。归来闭户闷不看,忽然飞上千峰端。"见他写醉归:“月在荔枝梢上,人行抹利花问。但觉胸吞碧海,不知身落南蛮。”又如此首《寒雀》,则更有趣。

此诗之趣在拟喻活泼。黄昏雨过,原不知在哪儿躲雨的一群雀儿忽然飞栖在庭前的梅树上叽叽喳喳地叫,杨万里用了“话晚晴"三字,令人似见雀儿们眉飞色舞的快乐状。人们大约都知道,麻雀总喜欢成群结伙地行动,且从早到晚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一刻也不消停,好像永远那么活泼,那么有生气。尤其是雨雪后,雀儿们总会五个一群、七个一伙,或站在树杈上,或蹲在电线上,叽叽喳喳地“话”着早晴、晚晴,或者别的什么。杨万里以“特地作团”四个字来形容雀儿们的“小集”,亦可谓拟喻惊人,它与“话晚晴”前后照应,完美搭配,真切赋予了雀儿们人的精神。读此二句,我猛然想起早前居乡下时,每日清晨,总有邻居大婶们聚在墙根下拉家常,那嘀嘀咕咕的语话声,真是很恼人,真是“喧杀”我这个爱睡懒觉的年轻人。不过,杨万里“喧杀我”里的情绪,非恼人,而是欢喜。欢喜从何处见?末句一个“忽然”可见。雀儿们先在梅稍叽喳地叫,他嫌人家吵,后被什么东西一“惊",雀儿们“忽然"飞散了,留下一片悄寂无声的天地,此时他又怅然若失了。细味“忽然”二字,有意想不到之意,亦有措手不及之意。杨万里另有《冻蝇》云:“隔窗偶见负暄蝇,双脚挼挲弄晓晴。日影欲移先会得,忽然飞落别窗声。”此中“忽然”与“忽然惊散”之“忽然”所表达的情绪一样。前句日“喧杀我”,后句又云“忽然惊散”,前句轻,后句重,前句的动是为衬托后句的静,而前后二句结合来看,诗人终究还是欢喜雀儿们的,也并不厌其“喧杀”。

以动写静,以不喜言欢喜,皆是作诗的笔法。像杜甫《奉陪郑驸马韦曲二首(其一)》中的“韦曲花无赖,家家恼杀人”,辛弃疾《清平乐》中的“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便是后法。

杨万里另有一首《钓雪舟倦睡》云:“小阁明窗半掩门,看书作睡政昏昏。无端却被梅花恼,特地吹香破梦魂。”诗题为“钓雪舟”,即其故居中一舟状小书斋。“钓雪”,大概取意于柳宗元“独钓寒江雪”之句。此诗的写法与《寒雀》相类,明明是自己闲得无聊昏昏欲睡,明明是幽幽花香为其提了精神,却偏道是“无端”被花恼;而“特地吹香破梦魂”与“特地作团喧杀我”则又语出一辙,情绪亦无二异。还有,此诗的拟喻也可谓绝妙,一个“特地吹香”,亦令人似见梅的解人与可爱。

杨万里是多产的诗人,传世之作有四千多首。有人说,他写的诗多,可写得好的却少。有人又说,他的诗村气十足,缺乏理语。不过,不论是好的不好的,村气十足的或缺乏理语的,杨万里写诗,是很用心的。据他自己讲,他起初作诗,先学这个大家,后学那个大家,学来学去都没学好,总觉得作诗很难,作出的诗也不称意,一气之下就毁掉了不少。后在荆溪(常州)做官时,突然醒悟了,遂跳开总学别人的旧路子,只照自己的感覺来写,反倒觉得容易了,写起来也文思泉涌,收都收不住了。于是,每日公暇,他就跑到野外采风,看见什么写什么,四个月的时间就写了近五百首诗,于是成就了《荆溪集》,也渐渐成就了他自己的风格。像《寒雀》《冻蝇》《钓雪舟倦睡》之类的诗,轻快,平易,看似不着力,看似无用意,却很活泼有趣,读来亦耐人寻味。(杨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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