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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形(短篇小说)

2020-05-14冷火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20年1期
关键词:平头男青年

冷火

我和平头相互瞪着对方,我不看玻璃,玻璃照出了我的正面,我的视线穿透玻璃直直射向平头的双眼。他也瞪我,但不像我如此专注,他看我,也看我的身后。

我是绝对不会服软的!已经五分钟了,我的鼻血一直在流。平头也好不到哪去,他的镜片碎了,镜框里镶着他肿胀的双眼。我那几拳很重,他眼圈青紫,鼻梁微曲。如果換作我,眼镜早扔了,现在平头还戴着,说明那眼镜价值不菲。唉,他看上去像个斯文人,一开口却臭气熏天,全是脏话,在我身体构造里没有净化这一功能,所以我只好狠狠地回敬他。我是绝对不会服软的!这么多年我服过谁?没有,绝对没有。虽然平日里我性情温和,可一旦触碰底线,必将狠狠地回以颜色。平头是个例子,张二横更是如此。如果张二横了解我的个性,能遵守合同,今天也就不会上演这出。现在他还在后备厢里,也不知脑震荡加重没有,如果那辆车一直停在那里,如果车被交警拖走后始终没打开后备厢,那他铁定被冻死,这可比脑震荡要严重得多。如果张二横死了,我有责任,平头同样逃脱不了罪责! 所以,我冷冷地盯着平头,他活该遭受牵连。

平头、张二横,他俩本是没有交集的点。我,作为第三方,延伸出两条不服软的射线,这两条线使张二横与平头之间产生关联,一个由两条实线与一条虚线组成的三角形就此生成。它暂时稳定。

三小时前我用带铁钩的绳索爬上了张二横城郊别墅的墙头。我选这条路是因为两个月来张二横家的大门始终不对我开放。别墅的墙很高。院外,地上的雪烂在泥里,攀爬中我一步一个脚印到达顶端。骑在墙头,冷风滋溜溜地直往裤管里钻,由下而上;现在,也就是当前,冷风同样滋溜溜地往我裤管里钻,从前向后。我在墙头上吸烟,墙是一条分界线,跳进去即私闯民宅,哪怕事出有因,也是犯法,所以我得来上一支。我观察烟的走向,烟往西飘去,好兆头,万事俱备!我将铁钩从张二横家虚张声势的电网上拿下,调转方向重新勾紧,顺着绳索从容下降。

我知道别墅里住着张二横和他的小情人儿,我还知道这小女人特别白嫩水灵。别墅装修时,张二横把我从工地派来为别墅改线做水暖,之后我又和工友铺瓷砖刷乳胶漆做木工。夏天时张二横带小女人视察,我用余光瞅见小女人五颜六色的脚趾甲,还发现了她腿肚子上的牙印,两颗大板牙的印,张二横的门牙在年初就磕掉了,我没作声,也没让目光继续上爬。小女人走进卫生间,便池里有泡大刘撒的黄尿,小女人眉头紧皱,指了指便池。张二横探头,吼,你就不能去外面尿吗?这个坐便器是日本进口的,八千多块!我说,是大刘尿的,没水,他就没冲。张二横说,你尿过吗?你敢说没往里面尿过?我不吱声了。我当时会服软是因为一来自己确实尿过,再者小女人让我喘不过气来,她香得出奇。我们三者之间组成了特殊三角形,张二横咄咄逼人,小娘们没说话却把我弄得恍惚瘫软。

站在别墅门口,我给自己鼓劲,不要紧张,我是正义的一方并且有备而来,所以我的气场必须要强!我这样打算:想办法进屋→进卧室→掀开被子→拍照。一气呵成!我知道张二横的媳妇是个母夜叉,如果拍下他和小女人在床上的照片,那工钱铁定能要回来。我转动门把手,门居然没锁,太好了!我一阵狂喜,想不到第一关这么顺利。借着微光,我观察环境,很陌生,为此我不得不在脑子里还原它最初的格局,让空荡在无形中将我指引。客厅里很暖和,我小心翼翼地上楼。转楼梯时我突然有点心虚,这毕竟是私闯民宅啊!张二横挺敦实,如果打起来我也许不会占上风,怎么办?要不先退出去,做好准备下次再来?不行,不能再等了!这次这么顺利,东风,门也没锁,必须赌一把!华山自古一条路,我顺着楼梯上到二楼。

卧室里有鼾声!我屏住呼吸,心跳从胸腔一路直冲太阳穴。我对自己说不紧张,不紧张,我是正义的一方,不能乱了阵脚!脚下有东西,软塌塌的,我拾起来,是女人的胸罩,小女人的!突然间,尿意袭来,我得先上个厕所,必须上,不然一会儿得憋很久,如果打起来他踹我肚子怎么办?我摸进卫生间。那个八千块的坐便器还在那里,八千块,我俩月的工资,看着它,我又感到了踏实。这是用我工钱买的,我来看看个人财产,这能算私闯民宅?坐便器打开着,上面套了层毛绒坐垫,说明小女人是最后一个使用坐便器的人。为防止尿出动静,我坐在上面解决内急,想到她曾坐过,我的心瞬间狂跳起来,摸脸,双颊直到耳根子都很烫手。不对,坐便器开着,其实张二横也有可能坐在上面,恶心啊,我竖起耳朵听到了他的呼噜声。单点思维要不得,必须转换思路!我深吸一口气,在昏暗中散开视线。坐便器、洗手槽,两点一线,还缺一点,最终我将浴缸补入视野。它们虽在同侧,但浴缸长大,一个稳定的直角三角形瞬间映入脑海。

我微笑,备感踏实,转而将卫生间视为了阵地。与坐便器相比,浴缸显然更贵一些,这与我的工钱仍旧存在关联。抚摸着光滑的瓷面,心在不断打滑,我的工钱他的享受,还有她。想着想着我下意识地躺进浴缸。真宽敞啊,比单人床还大。我的手沿着外延爬行,冰凉的弧度令我想起了老家房檐下的冰凌。

在我意识里冰是高贵的,象征某种神圣,它们干净透明,阳光照在上面,也装在里面。小时候,我总擎着它照看村庄:炊烟、荒坡、长在天空里的枯枝,直到双手变凉变木。此刻,在浴缸里,先前的紧张正逐渐化为虚线,我的心很静,仿佛置身遥远的过去。微弱的光透过窗口飘进室内,在花洒上泛起了银色的光点,像夜空里掉下来的一颗星。我有些难过,生活是美好的,过一会儿天会亮,大街小巷醒来后恢复鲜活的生机,而我也会走在每一天的街头。真不明白张二横为什么不给工钱,难道这就是美好生活中的残酷?

我抻开膀子,右手碰到了一些瓶瓶罐罐,瓶身上满是外文,外国的香味让我连忙缩回手指。枕着胳膊,我让一只手向后探寻,水龙头冰凉细滑摸不到开关,高档的东西总爱与人保持距离,它们的主人也是这样,故作高深从不将真实想法轻易示人。收回手,我转动脖子调整姿势,后脑下“嘀”了一声,不待我反应,粗直的冷水瞬间直冲面门。我大惊,在弹起的同时又被冷水贯穿了后背。冷在全身蔓延,自始至终我都保持了良好的克制,黑暗中,我大张着嘴巴不断将惊叫用力吸回到口腔。

爬出浴缸后,我的第一反应是支起耳朵探查卧室里的动向。没有反应,依稀还能听到鼾声,高档卫浴果然非同凡响,降噪水准一流。我放心了,嗬,这钱还真没白花。小绿灯暴露了开关,我按下去,绿色瞬间没入黑暗。我哆哆嗦嗦地站在洗手镜前,背起双手用力拧着棉服和内衣,无论如何挺胸,后背上始终都像背着把冷冰冰的長剑。天色渐亮,我决定不再耽搁。走出卫生间时,我又看了眼那个光滑的浴缸,它依旧躺在那里,白茫茫的犹如雪坑。它曾让我安静地想起过去。啪嗒,一滴水珠滴了下来。

我踮着脚尖来到卧室,窗帘没有拉严,微弱的光将黑暗撕开了口子。床在正中央,离门五米之内。床上,两具凸起的轮廓正散发着浓郁的气息,我小心翼翼地站着,不知该从何处下手。阵阵鼾声像层层荡开的波纹,将我推搡又为我掩护,犹豫再三,我决定还是先站一会儿。站立时我像水草那样微微晃动,此举是为了不让身子发僵变硬。几分钟后我适应了环境,下意识地抬起胳膊闻味,我得闻闻身上有没有裹上这层气息,没什么味,至少闻不到外面的那些风霜。终于,我迈动脚步,沿着墙壁慢慢移向床尾,这个点,又是三角形。伸手,我摸上被角,羽绒被并不厚重。我退回门前,在脑子里一遍遍地演示流程。

首先,必须把羽绒被拽走。如果灯先亮了他们有可能会压紧被子,这会增加不必要的拉扯,拽走被子再迅速开灯,即便他们捂住不露点那也是光着身子——他们肯定光着,门口有胸罩!扯走被子,右手开灯,拍照还得用右手。想到这里,我转过身在怀里将手机调成拍照模式,不行,还是改成摄像吧,晃动中手机可能拍不清楚,摄像更加保险。手机放在口袋吗?不妥,如果掉在地上呢?干脆用嘴咬着!光有规划不行,还得进行演练。我咬着手机,在床尾和门口来回比画了几次,确定万无一失后我把心一横,揪了揪贴在背上的秋衣,张二横,是你逼老子的!

我从未这么行云流水过。他俩睡得很沉,可能是乱搞累坏了,灯打开时两人没有立刻睁眼,而是本能地架起胳膊挡光。我心脏一阵狂跳,挤出的高压热血瞬间将我烧得头昏脑涨,我大口喘气,目光在床与屏幕上来回切换。床上的狗男女已经完全清醒,他俩触电般地弹了起来,如同两尾抛在岸上的鲤鱼,拍打、扭动、挣扎,嘴巴大开大合。尖叫像把锥子,喊声直冲房顶。不知为什么,他们的慌乱反倒激起了我的冷静,既而使我占尽上风,我像铁塔一样挡在门前,打算借这股气势将张二横彻底制服。

难以想象一个手机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威力,此刻他俩已是彻底崩溃。没有任何反抗,张二横佝偻着身子,一骨碌滚去地板,他拼命寻找遮羞布,居然穿上了小女人的裤头。小女人死命地抱着枕头,搓动双脚用屁股移向床头。我不管这些,擎着手机继续拍摄,嘶……好像有点不对劲?张二横……他怎么这么瘦小?头发也变长了?老天爷!我到底在哪儿?她真是小女人吗?

十分钟后,我坐在床上,小女人脸色煞白,男青年耷拉着脑袋。我故意黑着脸,沉默,眼露凶光。保持这样的气场并不容易,尤其不能与他们过多对视,我垂下眼睑,目光在床单上慢慢爬着。我故意眉头紧皱,这样才会充满思索,饱含压制。不久,我开始走神,床单上绣着牡丹,花团锦簇,一只蜜蜂被褶皱吞噬,扭曲中它依旧朝向花冠。我不动声色地揪揪床单将它释放,蜜蜂重获生机,身后还拖着根长发,这是她刚才的位置,我用余光圈住了小女人,感觉她要抬头时,快速移回眼球。我继续皱眉,在棉被下面又接连发现了两只蝴蝶,张二横,你真是脑子进水,这床单摆明了就是招蜂引蝶。我笑了一下,竟然发出了声响!刹那间心脏如遭雷击,我连忙咳嗽几声并将手指掰得咔吧作响。小女人哼了一声,细长、绵软,我高抬下巴用眼角死死压住他俩的目光,两人再次低头。

我靠向床板,目光开始爬墙,房顶是我吊的,当时张二横曾说,哎,你那个石膏线边框先别急着贴,墙找得还不太平,贴早了热胀冷缩以后准得开裂。我说,已经很平了,是你眼斜。他说,平个屁,让你找你就找,哪来这么多废话!此后,我将腻子桶放在墙边歇了两天,他再来时我快速爬上梯子,擎着手灯边照边用砂纸夹打磨墙体。我装作对他视而不见,余光里他在点头,倒背着手满意离开。现在,床板后的这面墙就是当初那面,此刻它承载着床板和我逐渐回温的后背,顶子上的那些石膏线严丝合缝无一开裂。张二横,你真是个混蛋,这里到处都是我的血汗!这次我真怒了,混蛋!我脱口而出。小女人和男青年吓得一哆嗦,我恶狠狠地朝向他俩,你,还有你!我指着他俩,怒吼声在墙壁间回荡,声音消失后屋子里出奇地安静,远方,稀薄的晨光里一辆遥远的列车用轰隆隆的喉音接起了下文。

我决定说点什么。他俩面露惊恐,现在正合时机。我想问张二横在哪儿,转念一想,不妥,如果我问张二横那无疑会被他们看穿。现在虽然我未表明立场,但两人已俨然将我看作了张二横的手下。“大,大哥,我给你钱,钱……好不好,放我们一马吧!求,求……这,你这是要我俩命啊!”小女人不停地哀求,每个字都在打哆嗦。我想了想,眯着眼说,九万六,你出得起吗?我的声音既干又哑很是失真,为此我不得不猛然瞪大双眼。九万六对我而言不多不少刚好两年的血汗钱。小女人咬着牙迟疑地点了点头,她看向男青年,男青年的脑袋几乎贴进了裆里,他还穿着那件豹纹裤头。

也许意识到钱能解决问题,小娘们开始恢复镇静,她抹着眼泪说,大哥,少点行吗?大哥,咱俩见过,见过就是缘分!我知道你跟二横时间不短了,求求你,千万别,别把我俩……我脸一黑,沉声说,难道张二横不给你钱吗?他这么阔,你看这大别墅。小娘们呜呜地哭,那都是假繁荣,他的融资链断了,现在连贷款都还不上,银行迟早会把房子收走,我跟了他三年,我太亏了。

我这人最大的弱点就是怕见女人哭。从另一角度讲,我俩其实同为张二横的受害者。热乎乎的空调暖风让我晕沉,可心却一凉到底。照此看来让张二横付工钱可谓难上加难,没钱我怎么结婚,我和小梅已经谈了三年,眼下她已有身孕,再不结婚我怎么对得起她!想着想着我不禁长叹一声,难道我还得再来一趟?我倚在床上,他俩一左一右坐在地板,小女人还在迂回。三角形相对稳定。

我总在想三角形,这是我惯用的思考方式。我学历不高,只念到初中。上学时我平面几何学得不错,知道三角形最具稳定性。我学以致用,凡事都爱套上三角,如果套得好,那这事八成比较稳妥。所以当前,当我面对面地瞪着平头时,我有足够的信心战胜他,虽然他和张二横之间是条虚线,但至少也符合了三边条件。我继续狠狠瞪着平头,这时有辆车从一旁开近。驾驶员打开车窗大喊,这个搅屎棍子一出现,稳定立刻遭到破坏。三小时前,我和小女人、男青年的三边关系也是被意外打破的。

我们仨各有所思,院门竟然当啷啷地打开了,是张二横!哼,这家伙终于出现了。小女人和男青年脸色瞬间大变。小女人向我求助,见我不作答忙将男青年推进衣柜。很快,她又拉开衣柜,将衣裤一股脑地丢了进去。天光已是大亮,张二横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上楼梯,我忽然回过神来,其实我也该躲起来!要不怎么解释?我也钻进去吗?不行!已经来不及了,他上来了!眼下我只能狠下心和张二横针锋相对!他欠老子钱,我干吗心虚?楼梯上出现了那颗熟悉的脑袋,谢顶的头心、抬头纹、粗眉毛、大眼、蒜头鼻,张二横的头在地平线上升起。我摆开架势迎向他。我靠,我倒吸一口凉气,他居然拿着把切菜刀。“蜜蜜,还在赖床?想我想得连门也不锁。亲爱的,我给你买刀了,这下你就不能再找理由不下厨了吧?”张二横已经看到了我,但甜言蜜语却没能立刻刹车。

蜜蜜在我身后直愣愣地站着,我发觉张二横的目光正在打水漂。我最好还是先做解释,不为别的就为那把菜刀。虽然我爬墙进来,但自有进来的理由,我辛辛苦苦为他工作两年,近十万块啊,还有利息呢!可我只要工资,单凭不要利息这点张二横就该对我千恩万谢才对。我觉得蜜蜜小女人应该是向着我的,毕竟我为她掩盖了奸情。我回头看蜜蜜,乖乖,她裹着毯子,秀发、白皙的脖颈、肩膀、小腿、脚,她是如此纤细,如同培根卷里的一枚牙签。我真想抽自己几个嘴巴子,为防止两人逃走,我曾命令他俩不得穿衣。现在我有口难辩!

我必须做出行动。我摸起一把椅子,高举着对张二横说,你把刀放下,不然会铸成大错。说完,我发现自己提醒了他。此刻张二横已经发狂,满脸的横肉都在打颤,他用刀将我俩逼进卧室,嘴里不停嘟噜着,宰了你俩,我要宰了你俩!

他用刀向前比画,正手一下,反手一下,空气被划得不成样子,令所有呼吸都异常紧促。我挥动椅子,他快速后撤,伺机再攻。有那么几次刀砍到了椅背上,我感到他势大力沉,绝对是在拼命。移动中,我飞速思考对策,最后决定用持久战消耗他的体力,刀虽不长眼但他却体力有限,我是下大力的,这点我比他强。不过,张二横也不是傻子,他看出了我在斡旋,幾次伸手想把椅子抓牢,为此我不得不快速前突,嗬嗬嗬,我用椅子连顶三次,最后一次顶上了他的下巴,他颤巍巍地向后倒去,鞋后跟在地板上快速摩擦了六七下,最后他还是没能站稳,像王八那样翘着短腿后仰摔去。他挣扎着再次爬起,前冲时又被地上的胸罩缠住双脚跪倒在地。张二横哆嗦着摸起胸罩,狂怒使他口歪眼斜,五官几乎扭成了麻花。这副尊容让我小腿发软,为了不被吓倒、为了活命,我把心一横,攥紧椅子腿再次嗬嗬嗬。这次,张二横没有前冲,反而扭着屁股咚咚咚地跑下楼梯。一时间我愣在原地,太阳穴嘣嘣直跳。楼下乒乓作响,咚咚声再次出现,张二横回来了,此刻我才明白他刚才去了厨房,现在他多了把尖刀,刀尖上阳光已经点燃火线。张二横手举利刃,像螃蟹那样左右开弓,并且摆出了随时甩出飞刀的架势。蜜蜜尖叫着跳来跳去,生怕一不留神成了靶子。不要命的张二横再次将我逼回卧室,我估算着离床的距离,不能再退了,再退我将山穷水尽。我使劲地抡椅子,嗬!嗬!每一声“嗬”都为自己划出一个圆弧。距离再次扩大,为了巩固战果,我不停大喊,误会啊,张老板!我只要钱,你把刀放下!这点钱不值得你拼命,更不值得你杀人!张二横两眼通红,叫嚣着,非杀非杀!

一时间,我怒火中烧,还真不让老子活了!不给钱,还要杀我,我狂喊,你疯了,犯脑震荡了吗? 你真犯脑震荡了!你冷静冷静!

张二横的脑震荡是他早年下大力时造成的。他同样干过装修,某次吊顶,他突然裆部瘙痒,用手挠,失衡,梯子一歪——轻微脑震荡,眼斜。出院后他不再下力,反倒摇身一变当了老板。他因祸得福的故事在工友之间口口相传。

你管老子脑震荡呢,你跟着我干竟敢偷我女人!我杀了你俩,抵命我也认!他怒吼。我喊,有话好好说,钱我大不了少要一点,谁动你女人了!他吼,放屁!你看看你的裤头!我用余光扫过凌乱的床铺,男青年的内裤果然落在那里。在我分神之际,张二横抓住空当挥刀前冲,事到如今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是绝对不会服软的!我大吼,猛一弯腰,用力甩出椅子。椅子呼的一声正好砸在了张二横的脑门上。瞬间,他张开“大”字向后倒去,两把刀相继发出了清脆的落地声……

我从瘫软中挣扎着坐起,思维却异常活跃。三角形定律绝对是正确的,眼下的命悬一线正是多了条边。张二横化为了虚线,他昏倒在地,现在我脑子里的四边形完全无法形成稳定,这预示着还将会有更大的麻烦。

为求稳定,我不得不和那对男女建立同盟。三角形再次出现。我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点上烟,一口吸掉了将近一半。弹烟灰时男青年佝偻着身子递来烟缸,我咳嗽,蜜蜜连忙端过水杯。张二横依旧躺在那里,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冷静后我开始担心,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蜜蜜说,这是脑震荡后遗症,就怕碰头,去年他醉酒,关车门子时自己挤了脑袋,当时昏迷了整整三十六个小时。我问,那咋办?总不能就这样让他躺着吧?蜜蜜裹了裹毯子说,最好将他送去医院。我起身拍拍袖子,说,成,你们送吧,我先走一步。蜜蜜急忙挡住去路。她抓着我的手说,大哥,你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你担起了我俩的破事,为救我还和老板反目成仇差点搭上性命,求求你,好人做到底吧,把他送到医院。我也不瞒你,其实我和小杜早打算远走高飞了!说实话那九万六我确实拿不出来,你看这样行吧,我给你几万块钱,大哥,求求你了!

一听到钱,我再次心动。在我犹豫不决时蜜蜜又说,他说给你九万六其实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现在你们闹翻了,又结了仇口,你也不可能再为他卖命了。我的好大哥,我和小杜都不会开车,这事还得靠你,再说人也是你砸的,你把他放到医院门口就行!他要死了,我们都得麻烦。

我又点上一支烟,心里思忖,是啊,人确实是我砸的,如果死了我肯定要去坐牢!反正钱要不回来还不如收她几万块,这样人没危险,我也有钱赚。见我不吱声,蜜蜜忙掀开床垫,她将一个鼓囊囊的信封塞到我手里。我捏了捏。她说,大哥别嫌少,这是五万块,我剩下的也不多,往后我们还得过生活。说完她含情脉脉地看了看男青年。信封,厚厚的。我夹着烟,眯起眼睛将烟吸完,三角形思考法太神了。

张二横的车停在院门口,我们说干就干。我和男青年将张二横抬进后备厢里。这是我们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如果张二横在车内,那么,当车停进医院会被误以为他在休息。放后备厢就不一样了,他会引起注意,会被及早救治。“停车后,一定要记得打开后备厢!还有啊,大哥,那些视频你可真得给我们删了啊!”蜜蜜说完最后一句,向我遥遥挥手。

张二横的本田车十分高档,天冷,我想开暖风,调了半天也没搞明白,收音机打开关上关上再打开,电台里传来歌声:“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琢磨……”我听过,窦唯,唐朝乐队!我继续开车,阳光洒在玻璃上,怀里的信封紧贴胸前,很踏实,虽然张二横还欠我几万块,但我也砸够本了。五万块,结婚大差不差,小梅家不是贪财的那种。小梅,你等着我,我一定再带你去次西餐厅,还给你点牛排,点培根卷吃!等你生了孩子,咱们仨,三角形,稳定的家庭,多幸福啊!

幸福就是有根据的胡思乱想。据说我一直在开“S”形路线,这是事后平头在反驳我时提出的理由。即便我开“S”形路线那又怎么了,毕竟我在前面,毕竟我在顺行车道,毕竟我没有违章,平头,你追尾还有理了?我这人有一大特点就是讲理,对,凡事我都讲理!可平头不仅不认错反而打算一走了之。这可能吗?要知道张二横可在后备厢里,平头那下顶得不轻,车屁股凹进去足有三分之一,如果张二横被顶死了怎么办?退一步说,就算没被顶死,那脑震荡会不会又加重了?所以我不能让平头离开!我对平头提条件,他必须把本田车开到医院,然后在院子里停好,打开后备厢才能离开。平头说我神经病,他有急事,不和我废话。他将一摞钱从钱夹抽出来丢在地上。我说不行,这不是钱的事,你今天必须把车开去医院。他直勾勾地看着我,骂了句傻缺。他居然骂人,他戴着金框眼镜,开着大奔,他这么有身份的人居然张口就骂人!我说你怎么骂人呢?他说我就骂你了,怎么着吧!说完他骂得更起劲了,满嘴臭气熏天。我该是服软的人吗?两拳就把他眼镜搓飞了。我俩相互对殴,第一回合我占优势。平头晃晃荡荡地从地上捡起眼镜,戴好,两个镜片都碎了。他指着我说,我记住你车牌了,你等着,回头弄死你!我说你就算把车牌子揣怀里带走我也没意见,但现在你必须开我这辆车去医院。平头怒骂。我们再次缠斗,第二回合我依旧占尽优势。中场休息,在我点烟之际,平头突然钻进驾驶室调头就开,我一急,连忙趴上大奔的发动机盖子。

我瞪着平头,这家伙居然真敢开,而且越开越快。我想砸他的车玻璃,但两手抓着雨刷根本腾不出来。在我两腿中间有个硬物,我想了想是车标,还好,有个点撑着,但它不可能持久。你服不服?平頭冲我喊道。有种你就狠开,老子绝不服软!我怒吼。吼完我想起了收在腰间的铁钩和绳索。我大喊,你先开慢点!我有话说!平头真就放慢了车速。我单手抓牢雨刷,用另一只手使劲将铁钩抛过车顶,一抛再用力一拉,铁钩牢牢勾住了车底。我又喊,有种你就狠开,我绝不服软!见我这么不要命,平头反倒又降低了车速。

我又想起了三角形,我,平头,张二横。虽然我们与张二横的距离在逐渐拉大,但他这个点依旧是成立的。所以我比较放心,确定自己不会出现意外。

不过,那个突然出现的家伙却破坏了稳定。他打开车窗冲着平头不停大喊,兄弟,可别再开了,别斗气!前面的市县收费站已经撤了,再开你就上高速了!

平头绷紧了嘴唇。我感到裤管里的风瞬间密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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