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群

[内容提要]近代以来，随着世界甜菜糖市场的不断扩大，世界甜菜种植面积也持续增加。此时，适宜种植且甜菜种植业一片空白的中国东北地区吸引了国内外投资者的目光。从1898年开始，国内外投资者开始陆续在东北栽培甜菜。民国时期是东北甜菜种植业发展的黄金时期，在这一时期内东北甜菜种植业从无到有，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为以后东北地区甜菜种植业的发展奠定了基础，糖用甜菜也开始传入山东、甘肃等地。

公元8-12世纪，甜菜在波斯和古阿拉伯已广为栽培，后又传入印度、中国和日本等国家，但是当时主要以甜菜的根和叶作蔬菜用。直到1786年，德国人阿哈德才在柏林近郊培育出块根肥大、根中含糖分较高的甜菜品种。这是栽培甜菜种中最重要的变种，也是世界上第一个糖用甜菜品种。此后，甜菜糖开始登上历史的舞台。随着甜菜糖在世界上愈加流行，外国商人将目光转向适合甜菜种植、甜菜制糖业一片空白的中国东北地区。民国时期(1931年前)，东北甜菜种植主要由中日俄三国控制。目前，研究近代东北甜菜种植业的专著较少，只在少数学者在研究中国甜菜制糖业和近代东北农业的著作中略有涉及。①为此笔者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深入分析民国时期东北地区甜菜种植业的发展。

一、东北种植甜菜条件

日俄两国在东北种植甜菜前，两国国内已经有了较为成熟的甜菜种植技术和经验。但是随着甜菜糖市场的不断扩大，日俄国内甜菜收获量和产糖量远远无法满足甜菜糖市场的需求，因此需要积极寻找适宜甜菜种植的国外场所，东北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和社会条件满足了日俄的需要。

(一)自然条件

1.气象条件

甜菜适合种植在寒温二带气候之交、天气干燥之处。甜菜生长过程可分为三期，第一期为发芽期，时间为五、六月；第二期为甜菜的关键期—生育期，时间为七、八月；第三期为成熟期，时间为九、十月。②各个时期的平均气温(℃)和平均降水(mm)的标准分别为：十点零七,九七；十八点八,一百一十四；十六点五,一百。③甜菜在生育期中需要较多的雨水灌溉和较高的气温，发芽期和成熟期则需要干燥的气候和较低的温度。生育期是甜菜生长的关键期，因此充足的阳光和充分的降水在这一时期显得尤为重要。东北七、八月气温上升到二十一度至二十三度，甚至有时上升到二十四度或是二十五度度；降水量两个月合计两百五十到三百五十之间，④基本能够满足甜菜在生育期中对雨水和气温的需要。

2.土质条件

种植甜菜以松软深厚、干燥适合的砂质熟地为最佳土壤。⑤砂质土壤不仅可以使甜菜品质优良，而且可以获得纯净的甜菜汁，原因有二：其一，甜菜种子可以深入地下三尺以此来吸收生长所需成分；⑥其二，砂质土壤松软，排水良好，既便于甜菜扎根，又可以避免甜菜种子或是根部的腐烂。东北的砂质土壤中还含有石灰，石灰具有改良土壤、配制农药和防腐消毒的作用，因此含有石灰的砂质土壤可以有效地抑制甜菜病虫害的发生。辽河流域是东北最适合种植甜菜的地区，其原因是，历史上辽河多次改道，沿岸农田多为冲积形成的砂质土壤，土壤所含石灰量丰富，含盐量仅为百分之零点零四，土壤保湿力和排水力较好，⑦在此地种植的甜菜不仅产量大且含糖量较高。

(二)社会条件

1.对甜菜的需求量大

甜菜的根部可以用来制作甜菜糖，废渣和废蜜可以作为酒精原料，叶子可以用作饲料，甚至可以从甜菜中提取乙醇用作航空和汽车燃料，甜菜的多种用途使其需求量增加。种植甜菜最直接的目的就是用来制作甜菜糖，满足世界市场的砂糖需求。据中国海关统计，从1912年到1920年的八年间，南满输入砂糖平均每年约有五百万零三百五十八担，而南满洲本地生产的甜菜糖从1918到1920年内平均每年约为三万三千四百六十七担，阿什河糖厂(北满)1910年到1915年的七年间平均每年生产甜菜糖约三万五千八百九十二担，呼兰糖厂(北满)生产甜菜糖约为一万三千六百五十担，各个公司合计约为八万三千零九担，还没有达到输入糖的六分之一，⑧输入糖控制了满洲砂糖市场。东北广阔的甜菜糖市场为甜菜的销售提供了保证，进一步吸引了国内外资本在东北种植甜菜。

2.便利的交通

甜菜极易腐烂，因此便利的交通对甜菜也是至关重要的。近代，东北是中国交通最为发达的地区之一。东三省铁路交通网密集，如北边俄国修建的中东铁路及其支线，南边日本修建的南满铁路。为辅助铁路，实现其商业目的和军事目的，中日俄三国也在东北地区修建了密集的公路网，尤其是九一八事变后，“南至海岸，北穷边鄙”的主要城市皆有公路线。⑨呼兰糖厂设在哈尔滨对岸的江边，工厂附近没有种植甜菜的土地，于是在距糖厂六十里的呼兰种植甜菜，依靠公路运输；在距糖厂一百里和一百二十里的青山、满沟种植甜菜，依靠铁路运输。⑩发达的交通网使甜菜能够及时从生产地运送到加工地，减少甜菜损耗。

3.地租

东北的地租较与关内相比较为便宜，这也是能够在东北最早推广甜菜种植的原因之一。以山东为例，1908年后，东北地租占总收入的百分之四十到百分之六十，山东地租占佃户收入的百分之五十到百分之六十六点七。当时农民生产支出较大，山东省高出东北各省部分地租对于农民来说是一笔较大的支出。相对于关内来说较低的地租，吸引了中日俄三国在东北发展甜菜种植业。

东北地区优越的自然和人文组合条件，奠定了东北地区种植和推广甜菜的基础。九一八事变前在东北种植甜菜的国家主要是中日俄三国，以日本最为突出。日俄两国和东北独特的地缘关系和政治关系，使其能够快速在东北推广甜菜种植。

二、民国时期东北甜菜种植业起步与发展

民国时期在东北种植甜菜的主要有三个国家，分别为俄国、中国和日本。俄国率先在东北成功种植甜菜，首先垄断了东北的甜菜种植业。在巨大利益的吸引下，中日后来居上。为了获取更高的利益，三国在中国东北不断提高甜菜种植技术，力图增加甜菜产量。

(一)各国对甜菜栽培的管理

中日俄对甜菜的栽培管理机构主要有两种，一是农事试验场，二是甜菜制糖厂。农事试验场主要用来进行甜菜种植试验，改良甜菜品种，提高甜菜种植技术；甜菜制糖厂主要是为了推广种植甜菜，满足制糖原料的需要。1898年俄国商人在哈尔滨香坊成立农事试验场，成功试种甜菜，开启了东北种植甜菜的先例；1906年，奉天将军赵尔巽在日本人的劝告下，在奉天成立农事试验场，聘请日本技师帮助种植甜菜；从1914年开始，日本商人和政府在东北各地设立多个农事试验场，如克山县、公主岭农事试验场。这些农事试验场承担着甜菜种植技术的重任，一旦实验取得成果，就派遣技术人员去指导农民种植甜菜。1906年俄资本家建立阿什河糖厂，1908年清政府建立呼兰糖厂，1916年成立南满制糖株式会社。1924年，南满制糖株式会社社长荒井泰治因“现以满洲所产之糖，不足需要”出台了“奖励甜菜栽种章程”，对农民进行补贴，刺激其生产积极性。满洲制糖株式会社曾出台“甜菜栽培要纲”，从选择土地、种子、耕种、灌溉等各个方面对农民进行技术指导。

(二)农事试验场与甜菜品种的改良

在推广甜菜种植的过程中，中日俄三国为了提高种植技术，建立农事试验场，进行一系列甜菜的种植实验，包括品种改良实验、耕种实验等。在三国的不断实验下，东北的甜菜种植技术取得了较大成就，实现了甜菜增产。

最先将外国引进的甜菜品种在东北成功培育的是哈尔滨香坊试验场，但是由于资料的不足，无法了解确切的甜菜品种。其次，成功实验种植甜菜的是奉天农业实验场。1907年该农事试验场对维路英朗、白种改良种、捩恩士厌批利亚和客来因湾次立边拿(或被称为越毛伦种、奎林种、美国挥发露勃种、伦西比利种)等四个外来品种进行了收获期和含糖量的实验。1914年开始在(日)熊岳城、辽阳地方事务所试种、铁岭地方事务所试种、长春地方事务做试种露西亚种(俄国种)、独逸种(北海道种)等，1915年由日本人委托在桃仙屯、苏家屯、奉天和开原等地的及其附属地试种甜菜。经过试验种植，东北成功培育出适合该地种植的优良品种。1914年后在(日)铁岭抚安培育出著名的“抚安种”；1915年在(日)开原培育出原“开原种”。(日)公主岭农事实验场从建立伊始就进行甜菜的培育，1915年成功培育在东北较为流行的甜菜品种之一—顺天根。“顺天根”是在法国Vilmorin inkroved whitede 的基础上进行改良实验的，初期命名为“公12号”，1941年称之为“顺天根”。该品种含糖率为为百分之十六到百分之十七左右，平均亩产量为三千四百斤，耐褐斑病性能稍强。顺天根的出现将东北的甜菜品种改良实验成就向前推进了一大步。除此之外，1937年哈尔滨王刚农事试验场在波兰甜菜品种“K.Buszcynski-CLR”的基础上成功培育出“丰光、丰荣”这两个新的甜菜品种。“丰光” 和“丰荣”的含糖量都为百分之十七左右，亩产量约为三千九百斤，“丰荣”的抗褐斑病能力更强，但二者都比“顺天根”更为优良。近代东北的甜菜品种较少，“顺天根”、“丰光”“丰荣”是主要的三种甜菜品种，一直到建国后，这些品种还一直在被改良应用。

虽然在东北种植甜菜的历史较短，但是中日俄三国为提高甜菜产量，进行了大量甜菜种植技术上的实验与改良。除了甜菜品种改良之外，农事试验场还在进行着耕种技术、施肥技术、病虫害防治等技术上的改良。

(三)民国时期对东北甜菜种植业的奖励政策

民国时期，东北的甜菜种植业在中日俄三国的推动下发展较快，主要表现为甜菜种植面积的扩大和产量的增加。其中，日本是促进甜菜种植业发展的主力军。

1.主要甜菜栽培地区

当时甜菜种植地区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实验性的甜菜栽培场所，一类分布在甜菜制糖厂附近的大规模的甜菜栽培地。当时中日俄三国在东北都有农事试验场，1896年随着中东铁路的修建，俄国在哈尔滨香坊设立农事试验场，这是东北第一个种植甜菜的地点；随后中日两国成立奉天农事试验场，成功培育甜菜。在东北培育种植甜菜，以日本的积极性最高。日本资本家早就预知“我省奉天必适于甜菜的栽培”。在“开拓我满蒙之野心，果有一事业可为”的驱动之下，开始在奉天试种甜菜，此后日本资本家开始在东北地积极推广甜菜种植。因此属于日本的甜菜试验场也是最多的，如公主岭农事试验场、熊岳城分厂和克山县试验场；辽阳、铁岭和长春地方事务所苗圃；桃仙屯、苏家屯、四平街和开原等委托试验地。近代东北有四个甜菜制糖厂，但是由于当时的交通和甜菜储藏技术还处于相对不发达阶段，因此往往就近栽培甜菜。阿什河糖厂于阿城、双河、拉林等地种植甜菜；范家屯糖厂(原铁岭糖厂)栽培于怀德、长春各县；呼兰糖厂栽培于哈尔滨市、双城、呼兰、巴彦、绥化、开原各县。

2.鼓励种植甜菜

东北甜菜种植业虽然起步较晚，但是在中日俄三国都曾采取一定的政策来鼓励农民种植甜菜，因此甜菜种植业发展较快，短时间内取得了较为优越的成绩。

俄国的阿什河糖厂采取“买办”的方式购买甜菜，即有采用中间人购买甜菜，每交售1布特的甜菜课获得4厘钱的报酬。为了增加农民种植甜菜的积极性，每饷免费提供零点六到零点七布特的种子和六元的预付款。1916年到1925年这十年间，每响当收获甜菜三百二十六布特；1926年到1927年，每响当收获甜菜九百布特。

1919年南满制糖株式会社以金钱利诱农民种植甜菜，种甜菜十亩者与之订立契约，借大洋六十元，秋后交甜菜时扣除甜菜价和种植肥料。甜菜每千斤小洋四元，每十亩可收三万斤。在此契约之下，一般小农民产生了种植甜菜的积极性，1921年南满甜菜种植面积达到十一万亩。1920年到1925这六年间内，南满每响当收获甜菜二千三百斤，较大的时候每响当可收超过三千斤的甜菜。1924年，南满制糖株式会社社长荒井泰治因“现以满洲所产之糖，不足需要”出台了“奖励甜菜栽种章程”，内容如下：(1)本公司对于栽种人发给契约证票，可充要求种子及其他条件，并缴纳菜根或受授钱款之证据；(2)本公司对于栽种每十亩给甜菜籽种二十斤，栽种者须适当播种；(3)种子以每十亩小洋10元价格贷给栽种人，在收买菜根的价格内扣，不收利息；(4)每一千斤(一斤以日磅十六两计算)四小洋，民国十三年增加小洋二元五角；(5)栽种甜菜如遇水灾旱灾及其他灾害时，酌情免收种子钱，或通融资金。日本在东北的甜菜种植主要依靠东北农民，但是此时的农民并没有种植甜菜的经验，对甜菜的销售前景也一无所知。因此要想推广种植甜菜，必须解决种植和销售这两大问题。南满制糖注释会社出台的“甜菜奖励政策”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农民的后顾之忧。此后，虽然东北种植甜菜的面积有所波动，但总体还是呈上升趋势。

表1 南满制糖株式会社1917-1921年种植甜菜亩数

资料来源：李宗文、党痒周：《奉天省甜菜栽培之调查》，《中华农学会报》，1922年，第3卷，第6版，第49页。

民国时期是东北甜菜种植业实现从起步到发展的关键期，在这一时期内甜菜种植业由中日俄三国控制，为了提高其在东北甜菜市场的地位，三国都采取一定的“惠民”政策，保证农民生产甜菜的积极性。

三、民国时期东北甜菜种植业发展的特点和影响

民国时期是东北甜菜种植业发展的起步阶段，同时也是发展的黄金时期，这一时期东北甜菜种植业的发展具有明显的特点。

首先，民国时期甜菜种植业处于全面发展阶段。1898年，甜菜才开始在东北地区种植，甜菜的耕种技术和经验一片空白。该时期内东北的甜菜中日俄三国都在东北地区种植甜菜，为了增加甜菜供给，抢占甜菜糖市场，各制糖厂都成立自己的农事试验场，进行甜菜品种、病虫害、耕种时间、基肥等实验。如公主岭农事实验场1914年进行甜菜品种、肥料、收获期实验，1915年增加播种期实验。

其次，甜菜种植业的发展受制于甜菜制糖厂的发展。当时由制糖厂制定的甜菜种植业发展政策和发放种植甜菜所必须的种子、农药和基肥等，农民所种甜菜必须售卖给其所属的甜菜制糖厂，收购价格和日期规格。如中国创办的呼兰糖厂，因其资金和技术不足，甜菜长时间处于停工状态，其周围的甜菜种植业发展也受到限制。到了伪满时期，东北的甜菜制糖厂全都有日伪统制，农民种植的甜菜也只能有满洲制糖株式会社和北满制糖株式会社收购。

民国时期东北甜菜种植业的发展对东北地区农业经济带来了明显的影响。

首先，最为直接的影响就是丰富了东北地区的农业经济种类，填补了该地区甜菜种植业的空白，为以后东北地区甜菜种植业的发展积累了经验和技术。东北地区有着适宜甜菜生长的优良环境，俄国将甜菜引入东北后，甜菜成为东北地区的特色经济作物。建国后，政府利用东北较为丰富的种植经验和技术，在黑龙江、吉林等地重新种植甜菜，着手恢复该地区的甜菜制糖业。

其次，剥削和压迫了东北农民。虽然甜菜发展初期，各制糖厂对种植甜菜的农民有一定的“奖励”政策，但是对于东北农民来说，种植甜菜却往往处于亏损状态。其一是甜菜的生产过程复杂，且对地力的消耗极大，种植甜菜的菜农只能依靠甜菜获得农业经济收入；其二，甜菜的生长对气候的要求极高，稍有不慎农民就会血本无归。东北糖厂采取签订“契约”的办法种植甜菜，契约规定，农民最少种植甜菜十亩，且不得种植其他农作物，但是甜菜经常受灾害影响大致因收产量低而无法盈利。如1921年，奉天省接连降大雨，导致甜菜腐败，农民损失惨重。再加上没有储存甜菜的场所，甜菜不能及时收购。因此，农民将甜菜称之为：“愁疙瘩”。

总之，种植甜菜作为一种新兴的农业生产活动，是日俄对东北进行经济掠夺的产物。民国时期，甜菜种植业尚处于起步阶段，为了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甜菜制糖厂会采取一定的扶持政策。但是由于农民缺乏种植甜菜的经验和技术，再加上种植过程的复杂性，甜菜种植业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牺牲了农民的利益。

注 释：

①研究东北甜菜糖业的主要著作有马彰编写的《中国甜菜糖业发展史料》(辽宁人民出版社，1986。)，概述主要梳理了中国甜菜制糖业的发展历史，其中设计近代东北甜菜种植业的内容少之又少。除此之外，中央档案馆等编写的《东北经济掠夺》(中华书局，1991。)和东北物资调节委员会研究组编写的《东北经济小丛书》(京华印书局，1948。)也略有涉及近代东北甜菜种植业的内容。

②[日]南满铁道株式会社：《南满洲ニ於ケル甜菜栽培ノ研究》，1923年11月，第4页。

③同上

④[日]满铁经济调查会：《满洲甜菜糖業》，1934年。

⑤楊志洵：《東省甜菜》，《商务官报》，1908 年，第28期。

⑥同上

⑦楊志洵：《東省甜菜》，《商务官报》，1908年，第28期。

⑧《满洲甜菜糖之概况及其将来》，《中外经济周刊》，1924年，第53期，第6页。

⑨同上

⑩马彰：《中国甜菜糖业发展史料》，第1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