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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贺:他丰富了唐诗

2020-05-06沈嘉柯

高中生学习·阅读与写作 2020年2期
关键词:箜篌李贺

沈嘉柯

李凭箜篌引

李贺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作 家 赏 析

李贺的诗追求新奇特,诗中的瑰丽神奇的意象画面,简直可以拿奥斯卡特效奖。他喜欢描写各种匪夷所思,一般人想不到的画面。

而现代人,成长于电影特技特效大爆发的时代。直接就看到了从文字描述到画面的转化。

比如刘鹗的《老残游记》 中有一段《明湖居听书》,里面的音乐描写,很多人都应该熟悉:“声音初不甚大,只觉入耳有说不出来的妙境:五脏六腑里,像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贴,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唱了十数句之后,渐渐的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个尖儿,像一线钢丝抛入天际……”

一条飞蛇在山峰中盘旋穿插,古人只能在绘画见识到。而我们能真切地在影视里看到。回头再看文字描写,音乐家的技巧是多么厉害,险峻高亢又曲折。

用画面来写声音,还是通感的手法。这样的描写手法,千年前的李贺就用得出神入化。

再具体说说这首诗。

吴丝蜀桐,就是吴地的丝,蜀地的桐木,借指这些著名产地的优质材料做出的乐器箜篌。“吴丝蜀桐张高秋”,说的是在秋高气爽的时候,调弄丝弦,弹起箜篌,山中的流云,仿佛也停滞不动。

仿佛湘妃对着竹子哭,仿佛九天玄女在发愁。那是李凭在京城弹奏箜篌。

那旋律仿佛昆仑山的玉石粉碎而惊动凤凰鸣叫,如芙蓉花在露水中哭泣,清香的兰花在笑。

凤凰的叫声,没人听过,但在想象中,这种神鸟的叫声必然是穿透云天。多么神奇。

芙蓉怎么哭,兰花怎么笑,那更加不可能有人听过。但想象一下芙蓉泣露,那是多么楚楚可怜,风露清愁;香兰笑,那是多么热烈活泼,又香又美,欢喜娇俏。

芙蓉与兰花都是美丽高贵的花,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享有极高的美誉。这两种花,一个哭,一个笑,更加显得对比强烈。

音乐对人的感动与刺激,是直接可以激发生理反应的。比如起鸡皮疙瘩,心悸。在心理学上研究,声音比文字更加直接作用于人的大脑。大脑前额叶皮质在音乐刺激下,我们会产生愉悦感,以及空灵的漂浮感。现代科学研究,为我们打开了古代文学家搞创作时候的脑海秘密。

当时的长安城,在东西南北每一面各有3座门,合计12门。道家里称呼天帝为紫皇。“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整座长安城,都仿佛融在寒冷的光芒中,23根弦的乐器弹起来,连天上玉帝都被打动了。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何其宏大,女娲炼的是五彩石,天破了,补天的位置,仿佛又被箜篌的乐音给击破,石破天惊,引来漫天的秋雨。

李贺的想象力有超级神话大片的特效。

“老鱼跳波瘦蛟舞”这一句,打上了李贺鲜明的写作烙印。一般写诗,鱼在水波中跳跃,蛟龙在水中飞舞,那是非常矫健壮观的场面。但是,那都是对活力四射新鲜蹦跶的鱼,矫健畅游长天的龙的描写。

在李贺笔下,鱼是老的,龙是瘦的,给人颤颤巍巍老弱病残的感觉,一股浓浓的诡异之感。老鱼跳跃,瘦蛟舞动,可想而知李凭弹奏出的旋律,多么的特异。

有一种推测是,当时的唐朝的音律吸收了胡乐的风格,箜篌这种乐器也融合了胡人乐器的特色,所以音乐里有异域味道。这丰富了我们的听觉享受。

李凭是个梨园艺人,以弹奏箜篌闻名天下。在唐代顾况的诗里,李凭当时达到了“天子一日一回见,王侯将相立马迎”“不惜千金买一弄”的地步。堪称当年的流行音乐家。

李贺也听了李凭的演奏,于是写下了这首名篇《李凭箜篌引》。李贺自己也是个惊世骇俗的天才诗人。让他来写一个非凡的音乐家,那真是天作之合。

评论家说李贺是“诗鬼”“诗妖”,因为他动不动用血、鬼、泣、死等字词。其实这很好理解,青春年少,才华横溢,但是貌不惊人,身体时常生病,考科举又受挫,悲愤怨恨之下,他把最沉重的字眼频繁用起来。

李贺21岁应河南府试,初试告捷令他踌躇满志,然而,想跟李贺竞争的人就打小报告说李贺“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当时韩愈写了《讳辩》为李贺辩解,指出这样的避讳太荒唐:“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

要是父亲名字里有个仁字,那儿子就不能做人了?遗憾的是,李贺还是未能如愿参加进士考试。

李贺在《开愁歌华下作》里写道:“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

二十来岁就忧愁深重。这种紧迫感,绝望感,逼着他燃烧自己的生命,在创作上,走向极致,追求与众不同。写那些跟别人不一样的句子。

尽管他也试图振作过,他在《致酒行》里写道:

零落栖迟一杯酒,主人奉觞客长寿。

主父西游困不归,家人折断门前柳。

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老无人识。

空将笺上两行书,直犯龙颜请恩泽。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

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马周是唐代的名士,在长安游历时候,住在新丰,籍籍无名,当时没人知道这是个人才,他就一个人喝闷酒。后来,马周依附著名的武将常何,留在常何手下。唐太宗下令让百官建言献策,马周就给常何代笔,写了策论交上去。

结果,唐太宗发现,这文章写得好,常何一个武将居然这么有见识。李世民就询问常何,怎么回事?

常何说,这不是我的本事,是我的属下马周写的。于是马周进入了皇帝的视野,受到重用。

李贺写这个例子,就是在感叹自己什么时候也有这样的机会,被君王赏识。

“雄鸡一声天下白”,多么震撼人心。漫无边际的黑夜,迷魂难招,年少的心,迷茫惆怅,彷徨无助。但这个时候雄鸡一声高叫,太阳升起,全天下明亮起来,实在恢宏无比。

李贺写这诗来勉励鼓舞自己“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然而,他没能等到想要的人生,一腔激愤,化为炫彩华章。27岁时,他就病逝。

实事求是说,李贺以一己之力丰富了整个大唐的诗歌创作的疆域。我们有忧国忧民,也有飘逸如仙;有厚重扎实,也有幽怨无题;有明月清风,也有黑云压城。

我特别喜欢李贺的《苦昼短》:“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那飞快流逝的时光啊!我劝你也喝一杯酒吧!我不知道青天有多高,黄土地有多厚,只看见寒来暑往,冷暖交替,煎熬消磨人的寿命。

这样饱经沧桑的话,却出自一个年轻人之口。一个早慧的年轻人,那少年老成的态度和口吻,活灵活现如在眼前。有的人浮沉飘零一生,涓滴积累,到老方悟。有的人少年老成,刹那洞明,人生苦短,光阴容易抛却。他把这感叹,化为诗句,彗星一般照耀长空。李贺就是后面那一种人。

还有他的名句“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后世很多人引用,可见多么打动人心。

生老病死,有情众生,都是这样度过一辈子。如果苍天也有情感,体会那么多悲欢离合后,也会衰老的。

我们同情理解他毕生的遭遇,一如同情理解自古以来所有不得志的才子。他的才华,后世认可,无数伟大人物认可。可怜李贺锦绣才,天荒地老有人识。

在名家辈出,佳作不断涌现的诗坛上,李贺这样杀出重围的诗人,为我们做出了示范。千姿百态的花朵,构成了满园春色。我们欣赏这满园春色,欣赏各自的特别,欣赏不同的美,从而走向包容、博大。

好的诗篇,要么有精妙的警句,发人深思,要么有奇妙的画面感,让我们浮想联翩,这都依赖于独创性。

他的写作态度,值得我们学习,努力求新求变。今日今时的我们,熟读了名篇佳作,“李杜文章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那就需要更加新鲜的作品诞生。因为写文章最忌陈词滥调,创新永远是创作的灵魂。

走 进 作 家 的 世 界

90年代末,我念大一。那时候,学校门口小商贩都还在,熙熙融融一条街,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当时我才17岁,一心读书考试,懵懂无知。平安夜,圣诞节,忽然之间,发现不少同学在约会,于是我懂了什么叫孤单。

10年后,我写了一篇小小的短文:《圣诞忆旧记》。我把这篇散文,收录到我的书里。

我记得世纪之初的那年圣诞节,宿舍里空荡荡的,我一个人难以忍受孤寂,跑出学校,在外面游荡,卖帽子的,卖玫瑰的,卖手套的,卖围巾的,络绎不绝。我在一家花店门前无聊地看了片刻,店主催促我买几枝玫瑰送人。

没有人教你该怎么面对孤单。尤其是,在你目睹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不是孤单的场景。那些街头拥吻的人,那些握紧电话仿佛永远舍不得放下的人,那些站在商店里犹豫买什么礼物送人的人,他们是不孤单的。

你呢?

每到特定的节假日,就令你不自在。譬如圣诞节,充满无限光彩,喧嚣无比,年年如此,别人你侬我侬,你则羡慕嫉妒恨。也许你爱过,但此刻孤单。也许你从来没爱过,此刻依然孤单。

没有人教你,也没人能教你,因为孤单从来不是可以克服的事物。它诞生了,发酵了,蔓延了,覆盖了,像大树的阴影覆盖了树下倚靠的人。没有人阻拦你离开,但你自己停留其中。

10年后,回忆起当年的圣诞节,我忽然默默地微笑了。那年我买了一支玫瑰。

也许所有的节日,都是最好的节日,也是最坏的节日。因为在月亮下面,有人相聚,也有人孤单。时光凝聚又散开,我们相逢又遗忘。

那年我买的玫瑰,没有送人,带回宿舍,枯萎了,丢了。太可惜了。我很想沿路随机给送出去,但我始终没勇气这样做。10年之后的我,会嬉皮笑脸送出去,即便不会成功寻觅到一个恋人。喂,你明白了吗?孤单没有变,孤单也没有被克服,可是人變了,变得柔软了。

在孤单和不孤单之间,不是那么绝对对立,无立足之地。孤单在,就让它在。还是会寻找,还是会等待,就当孤单是一只小宠物,摸摸脑袋,由着它作陪。

我用10年的光阴,明白了第二件东西。孤单从来不是可以克服的事物。所以,我们要学习跟自己相处,跟孤单和平共处。

尤其是,孤单的本质,与恋人、与亲人、与朋友有关,但他们只是外因。内因,是一个人的心境。

如今,我已过而立之年,直奔不惑了。去大学里做讲座,有朋友开玩笑,说我是“著名中年作家”……要知道,从前的头衔是“著名青年作家”。

四年前的一个圣诞节,我打开一首旋律有些悲伤的歌,记忆忽然涌上来。想起一个女同事。

是个女孩,她像个刺猬,浑身插满锋利的针。我记忆中最深刻的细节,全国房价开始上涨的时候,我们同事聊天,讨论要不要再买房。

女孩说:“你们买那些房子,还不如我家厕所大。”她一句话,简直可以噎死所有人。

她家的确条件优越。但她却从小叛逆,被父母严格管教。她不服输,扛着。

当初,她来到我们杂志社,也是因为桀骜不驯,她的母亲希望借助心理学刊物的熏陶(调教),让她少一点叛逆。

我只记得,有一次,我们单位请一位专家老师吃饭,所有同事都在。她戴着耳机,闷头听歌。部门主任笑着拍她的肩膀,“还不跟老师打招呼,这是基本礼貌啊!”

那女孩取下一只耳机,笑着打招呼,另外一只耳机,仍然没拿下来。我问她:“听什么歌呢?”

“很悲伤的曲子,纯音乐的。”于是我“喔”了一声,说,“我也挺喜欢纯音乐的。”

她又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心里很烦,听悲伤的,反而平静了。”

瞬间,我明白了。这是一个想做自己的女孩,在众人的敌视中,一个人,抗衡着背后的家族意志。

这个过程,一定有伤,一定很痛。

一个家族里有一个强势的长辈,往往所有晚辈都笼罩在老爷子的影子里。他的意志,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左右着所有家人。家族里叛逆的孩子,孤军奋战,太需要勇气了。

她从孤单中,借一种勇敢的方式,听悲伤的歌。

后来,她结婚生子,一直在那杂志社工作,整个人,变柔软了,快乐了。

如果人生已经如此悲伤,我们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在这平静中,我们能发出专属自己的力量。

我曾经以为,孤独只是一个人的柔软脆弱。但是,孤独也可以是一个人拥有力量的源头。

在一个人的战斗中,我们学会了跟自己和解,也学到了汲取力量的办法。我们也学会了,纵使天南地北,心中天涯犹如咫尺。

(责任编辑  /  刘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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