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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言》:英格作为女主体的意义

2020-04-14黄素蓉谭慧

戏剧之家 2020年3期
关键词:诺言主体性女性主义

黄素蓉 谭慧

【摘 要】德莱叶导演的《诺言》塑造了一位具有道德伦理关怀的女性英格。本文首先通过对英格的形象进行女性主义角度的分析,论证英格不只是一位西方传统中的贤妻良母,更是一位坚强、包容的女主体,她主动关爱家人,给他们以精神上的支撑。其次,通过分析和对比英格与影片中男性主体性之不同,来论述英格与男性之间的“主体间性”相处方式。最后,从主体的超越性维度论证“英格复活”的情节安排不是迷信和宗教意义上的复活,而是主体之爱的超越性象征。

【关键词】主体性,女性主义,德莱叶,《诺言》

中图分类号:J905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03-0066-03

《诺言》(Ordet/The Word,1955)是卡尔·西奥多·德莱叶(Carl Theodor Dreyer,1889-1968)生前获得赞誉和认可度最高的影片,也被德莱叶视为是自己最好的一部影片。影片以英格为叙事核心,先后讲述了四个相对独立的故事:约翰内斯因为研习神学“发疯”,安德斯与同属基督教但不同派别的女孩安妮谈恋爱,英格因难产死去,英格复活。导演德莱叶通过对这四个故事的铺成,塑造了一位在精神气质上有别于西方传统中的贤妻良母——波根农场的女主人英格。

一、在爱中成长为主体

英格作为日德兰半岛上波根农场的女主人,她和西方传统中的贤妻良母有着诸多的相似之处,一方面她能够妥善料理好家务以及照顾好家人,另一方面,她承担起为父权家庭延续后代的职责。德莱叶在镜头中表现了英格贤妻良母的一面:怀有身孕的英格往返穿梭于厨房、客厅和卧室之间,照顾家人的饮食起居,当公公波根质疑她只会生女孩时,英格安慰他:“这次会是男孩。”

然而,英格不只是西方传统中的贤妻良母,德莱叶的电影镜头更侧重于表现英格高于她们的一面。

在影片的叙事中,波根的次子约翰内斯遵照父亲的意志学习了神学,但在尋找“上帝”的过程中,变得神志混乱,整日疯言疯语。在父亲波根看来,约翰内斯最具学习神学的天赋,本应该成为一名好牧师。他从未想过儿子会发疯,突如其来的打击几乎摧垮了父亲的意志,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在德莱叶的电影镜头中,波根呆坐在餐桌旁,一言不发,手持一根烟斗,僵硬地悬于空中,流露出怀疑与无望的眼神。这时,场景转而表现英格。她紧挨着公公波根坐下,拍着他的肩膀,坚定地说:“约翰内斯终有一天会变好,请一直祈祷,相信上帝和奇迹。”给他传递希望和爱。

波根的长子(英格的丈夫)米柯也因此出现了精神危机。他一方面为弟弟约翰内斯的遭遇感到难过,抱怨父亲不该送弟弟去学习神学,另一方面,他对人生产生了怀疑,由此丧失了对生活的希望。英格理解丈夫的虚无,知道他陷入了精神的绝望。面对丈夫的软弱,英格一边告诉他爱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给他以精神上的支持,一边亲吻着他,传递爱的力量。波伏娃指出,“男人念念不忘让自己显得像个男性,显得重要和优越。”[1]无助的米柯正是如此,即使是在向妻子寻求精神帮助时,他依旧要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待妻子。但英格并没有因此而嘲讽丈夫的脆弱,而是体谅到丈夫的艰辛处境,尊重丈夫的意愿,主动关爱他,向他敞开怀抱,让他在爱中汲取力量,变得坚强。

正如弗洛姆所言,爱是一种主动的能力,一种精神的力量,包含有关心、尊重、责任和了解这四要素。爱有两种,一种是童稚的爱(客体的爱),即“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2],因为被爱而爱,另一种是成熟的爱(主体的爱),即“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3],因为爱而被爱。显然,英格对家人的爱是弗洛姆所言的后一种爱,是主体之爱。她从自身的存在本质出发来爱每一位家人,主动给予和付出,这种爱既不同于本能的动物式的爱,也不是被动的客体式的爱。英格的爱,是一种给予和创造,充满了活力与力量,有着深切的道德伦理关怀,引导公公波根以及丈夫米柯走出精神的困境。

存在主义认为,“存在先于本质”,自为的主体可以在自我设计的行动中创造自由,“人首先是自己存在了的——人在一切之前某种自行向未来推进并自觉正在这样推进的东西。人确实是一种具有主体生命的设计者。”[4]英格不仅积极地确立自己,在不断地超越自我中朝向自由,而且还鼓励和支持家中的男性积极地确立自我。因此,英格不只是波根农场的女主人,她更是一位有着道德伦理关怀的女主体,她在爱中成长为主体,在给予和付出中创造爱和获得生命的活力,在行动中创造自由。

二、特殊的女主体

英格不仅能够主动关爱他人,给予他们精神力量,更是一位有着独立自我意识、不同于男主体的女主体。

黑格尔认为,主体只有通过他者才能得到确立,“两个自我意识的关系就具有这样的特点,即它们自己和彼此间都通过生死的斗争来证明它们的存在。”[5]最终确立为“其一是独立的意识,它的本质是自为存在,另一个为依赖的意识,它的本质只是为对方而生活或为对方而存在。前者是主人,后者是奴隶。”[6]在黑格尔看来,两个主体难以实现友好而平等相处,其中必有一方会沦为另一方的他者/客体。

《诺言》中男性的主体性就具有这样的特征:他们互不妥协,充满了斗争,彼此间缺乏友爱。影片中有多处镜头表现了男性主体间这种对立而紧张的关系:波根和裁缝彼特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各自都偏执地相信自己信仰的上帝才是最正宗的,不愿做出任何的妥协和让步,安德斯和米柯也总是难以直接和父亲波根进行有效交流,一交流就难免发生口角。

英格的主体性特征全然不同于男性主体,她不需要将另一方树立为他者/客体,以此在主-客的二元对立关系中来确立自己的主体性。英格的主体性是内在于她的,它存在于“主体间性”(inter-subjectivity)中,是一种共同存在(Mitsein),而不是独立的存在。正如波伏娃所言,在两个主体间存在着一种平等而友爱的相处方式,他们“相互承认对方是主体,但每一方对于对方仍旧是他者”[7],双方主动地让渡出一部分主体的自由,互不侵犯,互相尊重和理解。

在影片的叙事中,小儿子安德斯触犯了父亲波根的禁令,与彼特家的女儿安妮陷入了热恋。由于惧怕父亲的权威,他请求英格担任中间人,从中斡旋。为了调和父子间的矛盾,英格与波根进行了一场幽默而又睿智的交谈。在交谈的过程中,波根以自我为中心,通过打压对方的主体性来确立自我。电影镜头中的波根时常以嘲讽的方式打压英格的主体性,但英格始终以谦恭的姿态对待他,不仅自嘲什么也不会,而且还对波根的嘲讽回之以微笑,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和怨恨。这是因为英格的主体性特征不同于男性主体,需要通过黑格尔所说的“生死斗争”来确立,她的主体性是内在于她的。因而,她既能自嘲而不失自信,又能在微笑中包容他人的嘲讽,她的主体自信不会因为受到外界的打击而丧失。

英格的主体性不同于男性主体性之处,不仅体现在她的主体性是内在于她的,还体现在她具有主体的道德伦理关怀。在接下来的对话情节中,英格开始主导谈话的方向,将谈话的内容引向安德斯所托付的事情上。她对波根说,如果同意安德斯和安妮的婚事,周日将会吃上炸鳗鲡大餐,并保证这次生的一定是男孩。与此同时,英格又用理性的话语告诉波根爱的真谛是彼此相爱,以此帮助他反思,认识爱并学会在爱中汲取力量。最终,波根被英格情理兼备的话语打动,放下了自己的固执,主动前往裁缝彼特家进行和解。

英格与男性之间的“主体间性”相处方式,使她既能保持着自身的主体性,又能尊重对方的主体性。因此,英格既能够与家中男性平等相处,又能妥善处理并化解男性之间的矛盾冲突,由此成为家庭的核心和精神支柱。英格是一位有着道德伦理关怀的女性主体,她的主体性内在于她,表现出明显不同于男主体的女主体特征。

三、复活是主体之爱的超越性象征

关于英格的复活,持无神论的评论者认为,这是由于医生的误判而造成的假象,而持宗教论的评论者则认为,这应归功于上帝,是一个奇迹。但在笔者看来,无论是医学的真相还是上帝的祷告,这两者的解释都未能真正诠释出导演德莱叶设计“英格复活”这一情节的哲学意涵。

英格作为家庭的精神支柱,她的突然离世使波根一家在情感和精神上遭受了双重打击。在德莱叶的镜头中,日德兰半岛上的那些男性,他们看起来有着坚定的意志和信仰,实际却在过度膨胀的自我中丧失了爱的能力,对自我产生怀疑以及对人生丧失了希望。在影片的叙事中,德莱叶以波根一家为切面来表现这一问题:波根因次子约翰内斯的精神危机而陷入巨大的悲痛中,长子米柯和幼子安德斯却只对他道一声“晚安”便走开了,波根因与裁缝彼特属于基督教中的不同派别而水火不容,甚至因此禁止自己的子女相互交往。

相比之下,英格具有道德的伦理关怀,她用爱化解他们之间的冲突,主动担当他们的交流中介,帮助他们重拾信仰。因而,对于波根一家来说,英格的突然去世,他们失去的不只是一位好妻子、好儿媳和好嫂子,更是一位能够在精神上给予他们慰藉和支撑的女性主体。

在“英格去世”这一情节的叙事中,德莱叶赋予了它哲学的意义和反思,而不是仅停留于情感层面的叙事,使影片为悲恸的情绪所笼罩。在德莱叶的镜头中,波根家中的男性在悲痛欲绝之后,开始进行自我反思,重新思考爱的意义以及自我的价值。约翰内斯在直面死亡的冲击后,恢复了理性,留下一封信与家人告别,独自去寻找自我,波根逐渐意识到自己固执己见的可笑以及对爱理解的肤浅,重新审视自我的信仰,裁缝彼特也意识到人与人之间应该平等相处,而不是针锋相对。影片情节在这些男性的反思中达到高潮。在英格的葬礼上,波根与彼特握手言和,彼特也放下了成见,尊重女儿安妮的选择,同意她与安德斯交往,两家由此建立了深厚的主体情谊。

消失的约翰内斯在这时突然出现,他牵着小英格的手,请求“上帝”给他以提示,最终在爱与信仰的力量下,英格起死回生。这一场景的设计,并不是德莱叶要单纯表现信仰的力量,而是以复活作为主体之爱的超越性象征。英格的复活不是迷信和宗教意义上的,它不应归功于上帝神力,而是一种象征意义,它象征着主体之爱超越性的精神力量,象征着爱与信仰重新回到了日德兰这片土地上,相互斗争的男性由此放下了成见,不再处于争斗的漩涡中,而是互相尊重,平等相处。

英格睁开双眼后,镜头缓缓向她推进,她用双手缓慢撑起身子,丈夫米柯这时一把将她抱起,热泪盈眶。镜头随之定住并聚焦在了英格和米柯的脸上: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亲吻着对方的脸。然后镜头转向安德斯,他拨动了挂钟的指针,预示着新的生活即将开始,之后镜头又再次回到米柯的身上,他充满希望地说道:“如今我们的生活又开始了。”影片至此结束,英格充满爱的努力最终结下了丰硕的果实:约翰内斯找回了自我,波根和彼特彻底和解,彼此尊重,安德斯和安妮也如愿以偿结为了夫妻,米柯重新确立了主体自信,并且迎来了新生活。

在《诺言》中,“上帝”象征着主体的精神存在,而不是宗教意义上的实体性存在。因此,英格的复活并非是因为约翰内斯借助了上帝的神力,而是主体之爱的超越性象征,象征着主体之爱的精神力量,具有深刻的哲学意涵。

四、结语

德莱叶在《诺言》中制造了一个“奇迹”:死去的英格被约翰内斯唤醒,重回人间。波德维尔将之视为“神迹”,并对此进行说明:“在基督教义、约翰内斯的预言和孩童的奋争的共同作用下,奇迹得以实现。”[8]德拉姆提出了另一种观点,在他看来,德莱叶并非想让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在“复活这一神学问题”[9]上,而是想传达它源于“生活的惠赠”[10],这体现的是德莱叶对人类本身以及人性的关注。

总之,无论是把《诺言》定位为一部宗教题材的影片,还是将它视为一部伦理关怀片,都是不妥的,这都将会掩盖影片背后的哲学意涵。德莱叶在影片中塑造了一位具有道德伦理关怀、不同于男主体的女主体——英格。她在爱中成长为主体,主动关爱家人,使他们在主体之爱中汲取力量,获得精神的支撑。在影片叙事的情节安排上,英格的复活是导演的点睛之笔,它是主体之爱的超越性象征,蕴含着导演对主体超越性维度的哲学思考,而非迷信和宗教意义上的神迹。

参考文献:

[1][法]西蒙娜·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 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814.

[2][3]埃·弗洛姆.爱的艺术[M].刘福堂 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6,34.

[4]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1945年演讲稿。

[5]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M].贺麟,王玖兴 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149.

[6]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M].贺麟,王玖兴 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150.

[7][法]西蒙娜·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 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827.

[8][美]大卫·波德维尔.德莱叶的电影[M].柳青 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2,188.

[9][10][美]吉恩·德拉姆,戴尔·德拉姆.受难中的激情:卡尔德莱叶的生平和电影[M].吉晓倩 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202.

基金项目:北京社科基金研究基地重点项目《“一帶一路”背景下中国电影在东南亚国家的传播研究》,项目编号:17JDYTA006。

作者简介:黄素蓉,北京电影学院2018级硕士,电影文化传播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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