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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性成佛”的禅宗思想与传统佛道思想之审美辨析

2020-03-18谢雨欣

美与时代·下 2020年1期
关键词:佛教庄子

摘  要:禅宗思想是东汉时期佛教传入中国后,与中国传统儒道文化相融合后并以佛教思想为主旨的中国化佛教思想。禅宗在“见性成佛”中所达到的本我境界,实质上是一种审美境界。在这种境界中,作为意识主体得到的不是客观理性的深化认识,而是情感净化后满怀欣喜的感性认识的升华。因而,禅宗思想对我国传统哲学、美学思想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关键词:佛教;禅宗美学;庄子;慧能

一、禅宗的起源及其代表人物

我国的禅宗思想,是在佛教传入中国后,与我国传统道家思想相融合产生的有别于传统佛教的思想理论。其思想宗旨为:“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就此宗旨,我们可以做出以下分析:

首先,“不立文字”,字面上是指不通过文字记载的方法来传播、传承禅宗的思想。然而后世发表的禅宗思想和相关的语录集却非常多,可见禅宗是在“不立文字”的大背景下也“大立文字”的。禅宗之所以提出“不立文字”这种主张,应是“诸佛妙理,非关文字”。也就是说即使不认识文字,无法阅读佛教经典,也同样可以把握禅宗的思想。初时禅僧的文化和理论水平不高,他们的修行体现在劳动之中,而不是研究经典。这一实际情况产生了“不立文字”的思想。而“教外别传”应是强调,“禅宗”纵然属于“佛教”,然而其推行的主张和“佛教”是各异的,甚至某些观念相互对立,被称为佛教的“异端”。

“直指人心”,笔者认为此处讲的“人心”与广义上的“人心”有所不同。我们通常所说的人心是人类的心脏器官,但这里讲的人心则是高于肉体的灵魂层面。禅宗强调“回归本心”,是自己对自己生命的追寻,自己对自己内心的澄澈。在悟道的过程中,也是在教人和“心”对话。所以禅宗不是影响作为生命个体的个人,而是打磨人的心灵。而人如果想要修行参禅,必须克制自己的欲望,戒掉俗世的纷扰。

最后“见性成佛”则向大家解释了禅宗毕生追求的归属,即想要参禅的人,若能看到自己的本性,便可以成佛了。当然不局限于自己,更要在认识人类自身本性、对人性有深刻认识。以这样的心境,去认识世界上的一切,当与“凡夫俗子”全然不同。

若试图追溯禅宗的起源,则需要提到这样一则故事:某日,大梵天王在灵鹫山请佛祖说法。佛祖只拈起一朵金婆罗花,意态安详,却一句话也不说。众人不懂,面面相觑,唯有摩诃迦叶破颜轻轻一笑。佛祖当即宣布将衣钵传给摩诃迦叶[1]。这就是有名的“拈花微笑”这一禅宗词语的由来。后世也将此举认为是禅宗的开始。

从相关档案资料来看,对佛祖拈花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做出的推断相当多,却不能够取得普世认可。故笔者认为,没有必要揣测佛祖拈花的这一举动是在讲哪一篇佛法。从行动目的逻辑来分析,我们知道佛祖是被邀请来讲经的,那么讲经便是佛祖必然要做的事情。而佛祖长时间没有发言讲经,只是拿起了一朵花,看着众人,那这一举动必然是佛祖开始讲经了,然而众弟子却不能理解其含义只有“迦叶破颜一笑”。“破颜”二字當着重分析:对于佛祖半晌不语的这一行为,众弟子纷纷不解,故他们的神情是十分严肃的,面部表情是没有一丝变化的。在佛祖举花之后,众弟子中有一人明白了佛祖的意思,改变了原本紧绷的面部状态,露出一抹微笑,意为我理解你,即二者所参悟的禅理是相通的。而笔者在上文谈到过,禅宗的主旨思想“不立文字,见性成佛”。佛祖通过拈花传下衣钵的这一举动便印证了“不立文字”的思想。参悟禅理的过程是心与心之间的沟通交流,理解人的天性之后自然可以成佛。

此外不得不提的一位禅宗代表人物慧能大师。慧能早年是在寺院里收拾后厨的一个小和尚,偶尔旁听讲经。一天,寺庙里的五祖大师将诸位在寺参禅的弟子们召集起来作诗,来决定将衣钵传给谁,其中大弟子做了这样一首诗:“身是菩提树,心似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大师听后点点头,却没有将衣钵传给他。此时慧能对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大师听完后会然一笑,当即决定将衣钵传给他。这里强调的便是有关禅宗的心境问题。大弟子的诗告诉我们:人的心就像菩提树一样,十分坚定,身体好比是明如镜子的台子,需要时时擦拭,不要让它上面有太多的灰尘污垢。明镜本是干净的东西,人只要不被外在的事物所蒙蔽,哪里会沾染尘垢呢?表明大弟子对于心性的理解还停留在物质层面,将人与物联系起来,将人比作物,认为只要不被外物所蒙蔽,其本性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便能够成佛。而慧能则认为,人不会像菩提树,心也不会像明镜台,本来就没有菩提树和明镜台,什么都没有,哪里还能够招惹尘埃呢?也就是说人性本来清净,应不被外物所干扰,一切能打扰内心世界的客观事物均应是不存在的,人的心性不会被任何外物所污染。如果说大弟子还停留在“物我”的境界,那么慧能便已经进入到“本我”的世界了。这也正是禅宗想要带领人们进入的“物我合一”的境界,在万物合一、万物平等的心境下,才能够达到禅宗所倡导的“见性成佛”。

二、禅宗与庄子

魏晋时期,传统儒学产生的名教逐渐解体,名家名师选择逃避现实,放弃儒道,趋附老庄的“以无为本”思想,因其立意渺玄,所以也称“玄学”或“清谈”。当时佛教般若“性空”之学与该时期“贵无”思想极为契合,因此又有学通儒道,博学多识的道安大师及弟子慧远等,对两家思想体系有系统的融和、开展,所以当时的人们都愿意以“般若性空”充实其学,或增清谈之资,佛教便因深入士大夫阶层而迅速传播。

由此,禅宗和庄子所推崇的思想有些近似。在禅宗中,赵州大师和弟子文远在屋内闲聊,赵州对文远说:“让我们来比赛,看看谁能用比喻把自己比的最低。”文远接受了师父的挑战。最先是赵州说:“我是一头驴。”文远接着道:“我是驴的屁股。”赵州又说:“我是驴的粪。”文远却说:“我是驴粪里的虫。”赵州不说了,却反问文远:“你在粪中做什么呢?”文远说:“我在那里纳凉啊。”文远已经没办法再继续往下说了,赵州只好认输。

在《庄子》里也有一段类似的对话,东郭子问庄子:“你说的道,在哪儿呢?”庄子说:“到处都是!”东郭子说:“那么是在哪里呢?”庄子说:“道在蝼蚁身上。”东郭子说:“如何这般低下呢?”庄子说:“道在细小的米粒里。”东郭子说:“如何更小了呢?”庄子说:“道在瓦甓里面。”东郭子又问:“何故越说越卑贱了呢?”庄子索性说道:“道在屎溺里面。”

总体看来,禅宗和庄子都提倡“道是无处不在的。”可以存在低微的自然物身上。禅宗和庄子共同认为,人与物的关系不是孰高孰低、孰大孰小,而是平等的。正如《齐物论》所说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唯一”。

庄子终其一生都在摆脱外物加给人类的束缚,找到真正的自由。虽然对于世间万物来讲,我们找不出一个是真的能够完全没有束缚的自由的生命。而庄子所要达到的境界,本质上是要摆脱世俗的枷锁,生活在一个“去对象化”的世界之中。庄子认为,只有人是自然的人的时候,才是真实的人。游离于束缚之外,同时不给外物加以束缚,才是心灵的真正自由。当人把世界作为“我”的对象来看时,实质上是把世界和人脱离开来,使世界丧失了其本身的独立意义。世界变成了人的知识、价值观的物态投射,而庄子反对人为自然立法的做法。人不是世界的主宰,也不可以用自己的主观知识对其他事物加以判断。而应该还给世界以其本身的意义,这也正是中国美学所强调的“与物有宜”的观点。万物皆为生命,万物皆可相通相融。

庄子和禅宗在对于生命本体意义的认识上是相通的,二者都认为只有达到物我合一的境界,挣脱外物的枷锁,才能够真正认识自己。这样的观念自其出现便感染着世世代代的中国人,后世的文人骚客深受该思想影响,创作出一大批流传千古的诗、画。如唐代诗人王维的“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还有很多体现禅宗韵味的画作,被后世称为“诗佛”。

西方现代逻辑学在讨论真理时,提出两种不同的真理:一是外延真理,它是可以量化,并能客观确认的科学真理;二是内容真理,一种在主观中确认的真理,逻辑实证论不承认这种真理。而“真即实,实即真”的真理观,与上述二者真理均不合,可以称为体验真理[2]。禅宗为普遍真理观提供了新的阐释。这样的哲学观念,为中国哲学、艺术的发展提供了无比广阔的沃土。超越了宗炳的“山水以形媚道”,超越了“德成而上、艺成而下”的思想观念,使后世的文学家、哲学家及画家有了更宽广的道路,去寻觅生命的现实意义及世界自己的现实意义,将我国的哲学推向了更高的思想境界。

三、禅宗美学与佛教的冲突

禅宗虽然是佛教的分支,但其思想却在很大程度上违背了主流传统佛教。在传统佛教的思想观念里,要想学习佛法参悟佛经,则必须每天规律地打坐、听讲、复习经文等。而在禅宗看来,这些都是不必要的,并且对其加以破坏和废除。师曰:“生来坐不卧,死去卧不坐。一具臭骨头,何为立功课”[3]。“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4]。与佛教冲突对立的思想源于上文提到的六祖慧能大师,慧能本人便不读经、不礼佛、不坐禅。他认为参悟禅道只需要内心虔诚用功就可以,不需要外在的形式对自己的身体行为加以束缚。此外,慧能更是将禅宗与佛教拉开。佛教作为宗教有着思想教化以外的作用,到如今我们能很清晰地分辨,人们参禅悟道和信奉宗教实际上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所以禅宗是思想教派,同儒家、道家一样,是人们心中认可、通过世界观指导方法论的思想形式,而佛教则是以佛祖为首,要信奉佛祖得到超脱,相信佛祖能够普度众生,从而产生了更多宗教仪式和宗教情感。而慧能则彻底否定了佛教的宗教价值和佛祖权威。如相关记载的:“如何是佛?师曰华阳洞口石乌龟”[5]:云门文偃禅师:“我当时若见(世尊),一棒打杀与狗子吃却,图天下太平”[6]。禅宗不仅发表相关言论,而且体现在实际行为当中。“天然禅师……于慧林寺遇天大寒,师取木佛烧火”[7]。禅宗这样破坏传统宗教的价值和权威的实际意图,在于根除一切束缚人类思想,阻碍人类自由的禁锢和羁绊,进而重构人类的内心,树立自我精神的价值及权威,构建一个完全依托自我内在觉悟的内心场合,给人类一个大的环境能够达到“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禅宗对于佛教的反叛的表现并不仅仅在于不读经、不坐禅、不礼佛,还在于它把传统佛教之中那些只存在于佛教彼岸世界中的最莊严、最神圣的东西,一如佛身、法身、佛色、佛声、般若、佛事等,统统拉回到此岸的现实感性世界之中,从而混淆了此岸与彼岸、佛国与尘世的区别,否定了传统佛教超现实的性质,将佛教、佛祖从高高在上的神坛上拉了下来,使自己的理论朝着肯定此岸世界的泛神论甚至无神论,发生了明确转化。那么既然此岸现实世界中的“一切声色,皆是佛事”,那么潜藏着无限生机与活力、实妙与玄机的广阔大自然,便成为禅宗悟道参禅的最好课堂。“僧问:如何是古佛道场?师曰:山青水绿”[8];“问:如何是真如涅?”师曰:“秋风声飒飒,涧水声潺潺”[9];“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曰:落花随水去。曰:意旨如何?师曰:修竹引风来”[10]。应该承认,禅宗对感性存在着的大自然,有种特殊的偏爱与热情,日月星宿、山川大地、花开花落、莺飞草长、春花秋月、夏雨冬雪,禅宗都用自己虔诚的热情拥抱。其根本原因就在于,禅宗认为这感性世界中的万类存在,都是佛教的最高本体和真理的具体显现。

禅宗是带有主观唯心主义倾向的。马克思曾对主观唯心的宗教这样评价:“他把人从外在宗教解放出来,但又把宗教变成了人的内在世界。”[11]因此禅宗的这种个性解放与强调独立精神的思想,并不能够引导人们走向社会实践和客观现实。相反,却指向了人的内在主观世界。由此,禅宗思想所强调的不是认识自我后对实践的指导,而是个体精神觉醒后,会有心灵的审美意识的重塑。个体精神的独立、自由和解放,正是审美活动得以形成展开的一个重要前提和保障。

四、结语

禅宗作为佛教的八大宗派之一,其哲学思想为中国传统哲学注入了新的血液和生机。在中国传统思想中,儒家、墨家、法家难免落入为当局政治服务的窠臼,强调“兄友弟恭、君臣和睦”“三从四德”等维系封建伦理关系。在政局动荡的时代里,只有让社会稳定的思想才会被纳入主流思想,占主导地位。然而哲学思想是从思考人开始的,不是为政治讲话的。老庄思想美在何处?禅宗美在何处?皆源于他们的思想是给那些为了社会地位、为了功名利禄而挣扎的人一些提示,当世界给人以苦难时,他们把人从世界的对立面拉回到世界当中来,帮助人们找回自己。苏格拉底提出的哲学思想之一便是“认识你自己”。可见,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的社会环境中,人类认识自己的本性都是十分重要的。

禅宗美学思想发展到今日,仍然值得我们去研究。古代束缚人们的是封建的思想观念,在现代却是无比巨大的竞争压力。在当今生活中,我们仍有必要从来自各方的压力中抽出时间来反省和追问自己,认识自己的本性,在这个多元选择的社会中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参考文献:

[1]普济.五灯会元 上册·卷一[M].苏渊雷,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4:10.

[2]朱良志.中国美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40.

[3]坛经·顿渐·第八[M].丁福保,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146.

[4]坛经·疑问[M].丁福保,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73.

[5]五灯会元·卷二十[M].苏渊雷,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4:1309.

[6]五灯会元·卷十[M].苏渊雷,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4:640.

[7]五灯会元·卷五[M].苏渊雷,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4:262.

[8]五灯会元·卷十五[M].苏渊雷,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4:983.

[9]五灯会元·卷十五[M].苏渊雷,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4:963.

[10]五灯会元·卷五[M].苏渊雷,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4:288.

[11]马克思.《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M]//时代精神的精华——马克思主义哲学原著导读(上册).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2:32.

[12]本文还参考了:崔元和.禅宗美学的基本特征[J].五台山研究,1991(4):5-9;张珩.浅谈禅宗美学与极简主义的对接[J].美术教育研究,2018(11):76-77.

作者简介:谢雨欣,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政治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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