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晶柯

中国人总是被他们之中最勇敢的人保护得很好。

——基辛格《论中国》

铁血亦柔情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远方的你，是否平安和勇敢；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看见，那家中的我，乖巧懂事而坚强……”，这是13岁的双胞胎姐妹惠馨荻和惠馨乐，为远在武汉的母亲郭玮录制的一段视频，她们改编了歌曲《夜空中最亮的星》的歌词，用这样的方式支持着此刻正在一线抗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的母亲。

2020年新春，疫情降临，每个中国人都被迫卷入其中。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你我有关。在这危急关头，84岁的中国工程院院士钟南山教授再次临危受命，出任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高级别专家组组长，在建议公众“没有特殊情况，不要去武汉”的同时，却出现了一大批“最美逆行者”。这些“最美逆行者”中，有中国人民解放军从陆军、海军、空军军医大学抽组的3 支医疗队，他们疾驰武汉，全力投入湖北地区应对疫情工作，郭玮就是其中的一员。

郭玮

郭玮是空军军医大学医疗队第四护理组副组长，有着二十多年的军龄，除了军人的身份外，她更是一位母亲。在农历腊月二十九的晚上，郭玮两个可爱的双胞胎女儿，在房间里完成了年前最后的学习任务，准备和家人过一个轻松的假期。身为军医的郭玮，平日里总是忙碌的。春节，本应是她和家人相处的重要日子。她曾告诉女儿们，过年期间可能会休几天假，到时候准备大展厨艺，一定要家人们大饱口福。提起郭玮的厨艺，两个女儿总是赞不绝口，红烧鱼、清蒸肉、饺子馄饨、麻辣粉，样样拿手，女儿们很爱吃她做的饭，因为平日里忙，不得工夫，这次春节“郭式厨艺”要再现江湖，两个女儿也都充满了期待。

大年三十的早晨，惠馨荻和惠馨乐两姐妹穿好新衣，带着一股兴奋劲儿冲向客厅，来找她们的母亲，准备一家人一起去爷爷奶奶家拜年。然而，此刻她们却发现母亲身穿一身迷彩服，正在一脸严肃地收拾着行李箱，她们马上都不敢说话了。其实，这些日子以来，通过新闻报道，孩子们已经了解到武汉发生了大规模的新型冠状病毒的感染疫情，报道里每天都在说冠状病毒的可怕，很多人被感染、被隔离，她们也看到了双鬓斑白的钟南山爷爷，紧闭双眼，满脸倦容，乘坐在赶往武汉的火车上短暂休息的照片。她们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母亲身为一名军人、一名呼吸科的护士长，很可能要加班，甚至可能要到充满危险的一线去。这么多天，她们从来不敢提起这个话题。但当母亲亲口告诉她们这个事实的时候，孩子们还是一时无法接受。

“我一会儿就要走了，去武汉执行任务，爷爷奶奶和爸爸都会好好照顾你们的，你们要听话。”郭玮话音刚落，两个孩子控制不住情绪，大哭了起来。她们期待已久的新年假期、期待已久的充满母亲味道的年夜饭、期待已久的一家人的团聚……这些美梦瞬间都破碎了。平日里郭玮就经常加班，每当孩子们给她提意见，她总说自己是一名军医，职责所在，不容商量。可这一次，在本应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时刻，母亲却要去往此时中国最危险的地方，这些是正处在青春期里的孩子们最无法接受的。为了安抚孩子们的情绪，郭玮陪她们一起吃午饭，虽然坐在饭桌前，郭玮的电话还是一个接着一个，都是有关工作的安排，就连女儿夹给她的排骨，也还完好地放在碗里，没有时间吃上一口。看着这样的母亲，两个女儿多么希望，此刻能有个人站出来说上一句：“别去！”可是，这样的话语，连父亲也没有说出口一句。

惠馨荻和惠馨乐心里充满不情愿，她们想让母亲留下，哪怕过完年再去，终于在饭后，她们鼓足勇气准备要跟母亲谈一谈。可是刚刚开口，郭玮就猜出了两个女儿的心思。她轻轻抚摸着两个女儿的小脸颊，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们想要说什么，但妈妈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妈妈是护士，救死扶伤也是护士的天职。”孩子们还是不理解，自己的母亲此刻却不属于自己，对于她们而言，在这特殊的日子里，她们只想要母亲的陪伴。“可是，当妈妈也是您的天职啊！跟我们过年也是您的天职啊！”郭玮明白女儿们的伤心和失落，缓缓地安慰着她们，她内心知道，虽然女儿们年龄尚小，但她们一定能够慢慢懂事，学会理解自己。她问女儿们：“如果人人都这么想，都这么做，你们觉得我们这个国家会怎么样？”接着她又说出了一长串她们共同熟悉的名字，都是她在医院并肩作战的战友同事，此刻都要一起出发奔赴武汉，这件事情已经不容商量了。

大年三十下午，两姐妹来到车站与郭玮送别，大巴车一启动，两个孩子便大哭了起来，车上的郭玮也鼻子发酸，眼眶红红的，只能拼命地向孩子们挥着手……

正月初七，郭玮已经离家在武汉工作整整一周了。只要有一点点的休息时间，她就会给自己的女儿们和家人发个微信报平安，还不忘询问家中的生活和女儿们的学习情况。她告诉孩子们，跟自己在一起的每一位叔叔阿姨都在很努力地工作着，很努力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尽全力救助病人。他们大家在一起拼搏着，也互相支撑着，配合得非常默契。在家中的女儿们也很纠结，她们想知道母亲在武汉的每一分钟、每一个细节，但又希望母亲能够利用离开病房的每一分钟，好好休息。她们小小的年龄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一个简单的信息沟通，竟也是这样充满矛盾的。对郭玮来说，能够感受到自己家人的无条件支持，两个可爱女儿的天真笑脸，就是最大的精神鼓舞。

信，原本是有些过时的文字样式，因为疫情的降临，这种厚重的形式再次被人们选择。薄薄几页纸张能够带给人的力量，远远超乎想象。行间字里全是点滴心绪，一笔一画流进对方心里。惠馨荻、惠馨乐选择用这种方式给母亲写了一封信，想要传递自己对母亲的思念与牵挂，以及由最开始的不理解到现在的骄傲自豪。郭玮的身体力行在无形之中对女儿们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她们为这样的母亲而骄傲，立志也要成为像母亲一样的人，她们在信中这样写道：

此时，我们姐妹俩在等待着我们心中最亮的星星、最美的女神，我们的妈妈早日凯旋！也期待着您和您的战友们，还有全国的叔叔阿姨们能够早日战胜冠状病毒。加油，妈妈！加油，武汉！加油，我们的祖国！

除了写信，她们还录制视频，演唱了她们改编的歌曲《夜空中最亮的星》。当郭玮看到女儿们的演唱视频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不时地捏捏发酸的鼻子，不经意间抿去眼角的泪水，而后笑着说：“不知道这姐妹俩最近学习怎么样了？”

13岁的双胞胎惠馨荻和惠馨乐为妈妈改编《夜空中最亮的星》(赵永博供图）

与死神搏斗

随着西藏疑似病例的确诊，整个华夏大地全部被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亮起警灯，而医护人员的任务，就是从死神手里抢人，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却无比地严峻和残酷。在请战志愿书上签下名字的那一刻，郭玮等人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一线医疗战士们最平凡而又伟大的心愿：这座城，大家一起守护！就是这样一群白衣战士，用自己的平凡之躯，保护武汉。她们在志愿书中这样写道：

新型冠状病毒防控形势严峻，不断攀升的数字让人揪心、痛心。作为一名有着多年执业经验的医务工作者，我深知这场战役的艰巨性。秉承治病救人的初心，经过慎重考虑，我请求加入医院抗击新型冠状病毒医疗队伍，与广大一线医务同仁一道，共同赢得这场疫情攻坚战的胜利，恳请组织批准！

出发前，为了尽可能地保护医护人员的安全，医院给郭玮等前往一线的医护人员，注射增强免疫力的针剂。给她打针的是自己医院里并肩工作多年的战友，她们彼此信任，互相打气安慰着。郭玮撸起左手的袖子，一只手按着衣服，另一只手叉着腰，目视前方，同事们调侃她完全就是一位巾帼英雄的模样，而后一起爽朗大笑。大家有意在这略显凝滞的气氛中，增添一抹欢笑。一位位即将出征的白衣战士，虽然戴着口罩，却难掩脸上的一丝疲惫，临危受命都是匆忙与劳累的。但同时，她们的目光却是极为坚定的。郭玮嘴唇紧抿，神情坚毅，这就是一位战士即将要出征战场的表情，她带着这份坚定，踏上了武汉的大地。

次日凌晨，武汉的街道空无一人，寒空寂静，医疗队员有序的脚步声拉开了大年初一的序幕，也吹响了抗击疫情战争的号角。时间紧迫，责任重大，郭玮并没有时间一一通知自己的亲朋好友，只是在抵达武汉这个遍地英雄的城市后，简单地在朋友圈编辑了一个定位。大家都心知肚明，哪有什么超级英雄，自己只是在咬牙前行，就像她的一名战友同事在微信中所发的：“哪有什么白衣天使，只不过是一群孩子，穿上白衣，学着前辈的样子救人而已。”当很多人发微信关切地询问郭玮时，她只是很简单地回复了四个字：“职责所在。”

出发前医院为郭玮注射增强免疫力的针剂

真正的战役才刚刚打响。随着疫情越来越严重，武汉采取了封城措施，这是首次一座千万人口的城市实行封城管理，也预示着这场战争的空前严峻性。面对病人，她们丝毫不敢松懈，时间就是生命，只有抓紧每分每秒，那些被感染的患者才有多一丝活下去的希望。这确实是生死关头，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为了尽最大可能节约时间，郭玮和她一起奋斗的战友，都处于长期超负荷的工作状态。随着武汉各大医院物资紧缺，有时候她们为了节省出一套防护服，最长连续工作九个小时，不吃不喝，因为“防护服太紧缺了，出去一次，就要多用一套防护服”。大家心里清楚，自己多占用一分钟，死神就多占领一分钟。

此刻的武汉正值寒冬，气候并没因为病毒而变得温柔，武汉的气温一直徘徊在零度左右，天气湿冷，然而当郭玮脱下防护服，里面的吸水衣却都是湿的，那是被汗水所浸染的。防护服内，郭玮只是简单地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衣，使她的身影更显消瘦。在严寒冬季却连一件毛衣都不能穿，因为穿上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再加上持续高强度的工作量，会使人热得受不了。郭玮说自己背后的汗水就一直没有干过，通过手机镜头，当同事问她累不累时，她却淳朴地笑了笑，只是轻声说了句：“还行，还行。”

“我们站立的地方就是战场。”这是每一位前线医护人员内心的坚守，她们要以自己平凡的血肉之躯，守住武汉。抱着这样的决心，郭玮每天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坚持着，体力长期处于超负荷的透支状态。连续奋战多个小时后，因为长时间佩戴护目镜和口罩，她和许多战友的脸颊，都出现了红肿和过敏的现象。谁也没能想到，这些平日里看似柔软的口罩，却抵不住时间的煎熬，纷纷在她们的脸上留下触目的印记，勒出深深的压痕，然而她们却未曾察觉。当同事把照片拿给郭玮看时，看到自己变形且浮肿的脸，以及脸上一道道的勒痕，她转过头，掉下了眼泪。这张“女军医摘下口罩后流泪”的照片被传到微博上，刚发布不久，网友点赞就超过了20 万。2020年1月30日，《人民日报》发布题为《十个瞬间，看完流泪》的公众号文章，其中就有郭玮摘下口罩的照片。面对着民众对自己的心疼与敬意，郭玮很真诚地回应说：“其实，看见网上自己的视频以及大家的评论，我是很不好意思的。我们在这里奋战、工作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个样子的，有些甚至更辛苦。只是当时记者的镜头刚好捕捉到我而已。”

郭玮说，自己只是众多一线医护队的一个代表而已，她的身后，是无以计数的白衣英雄，她只是众多守城战士中的一员。例如，28岁的男护士王涛早就习惯了看到自己那一双充满褶皱，被浸得发白的手，他满不在乎地说：“因为出汗很多，汗水浸久了就会这样，我和同事的手基本上都是这样。”90 后女孩单霞，为了避免交叉感染，节约穿防护服的时间，在投入一线工作前，她剃光了及腰长发，并在微信朋友圈留言说：“不希望被称赞，只想平平安安回家。”他们都是平凡的普通人，平凡的血肉之躯，只是在这个特殊的时期，被冠以了英雄之名。在援助治疗期间，战友之间以独特的“碰肘礼”，给予对方鼓励安慰，咬牙坚持前行。

口罩和护目镜在郭玮脸上布满勒痕

“我不是英雄，只是有人需要我”

郭玮是一位英雄，她也是众多英雄中的一员。但所谓英雄，不过是挺身而出的平凡人，她们也有父母和儿女，也会担心和害怕，也会爱美和哭鼻子。但是她们克服恐惧，一路前行，用自己的那份责任感，守卫着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中国人。脱下白大褂，他们也是父母的孩子，也是孩子的父母，是相濡以沫的夫妻，是肝胆相照的朋友……直到生死关头，临危时刻，他们穿上白大褂逆风前行的背影，才会变成平凡世界里“英雄”的真实模样。

凌晨四点，刚刚交接完工作的郭玮准备回去休息，她也拍了一段视频发在朋友圈——

漆黑的夜晚，她乘坐的大巴车飞驰在空旷的马路上，路灯一盏接着一盏闪过。而背景音乐，正是女儿们唱的那首《夜空中最亮的星》……